科幻架空类作品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把现实中已经发生的历史扩展到虚构的未来,作为当今中国热度很高的二次元科幻架空世界游戏,制作人钟祺翔的《明日方舟》带我们回顾了人类被压迫与反抗的历史。这部作品把关注的焦点放在感染者与医生这个貌似是“医患关系”的话题上,以此来旁敲侧击地映射人类社会中出现过的诸多伦理与社会问题。在感染者的身上,玩家可以看到包括奴隶制,人口拐卖,器官买卖,血汗工厂,劳动的异化,卖淫嫖娼等等曾经乃至现实世界中仍旧存在,亟待解决的社会现象。这些现象之所以成为伦理问题,都是基于一个共识----人不是工具,而是目的,而这些之所以在泰拉世界被接受,也是基于一个不言自明的前提----感染者是低人一等的弱势群体,甚至可以说不是“人”。
要回答感染者是不是“人”,首先要回答“人”是什么,这是一个人类自己思考了千八百年也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而正是这个问题的模棱两可,为人类排除异己,将某些人定义为非人类或者低等人类提供了理论操作的空间。泰拉世界的主流群体与整个社会文化舆论的控制者----上层贵族以及权贵将感染者定义为非人类用的标准显然是出身论,在现实历史上,这种逻辑被无数次地用来为各种压迫和奴役正名,盎格鲁—撒克逊殖民者为了解决奴隶/人口贩卖的伦理难题就曾引用圣经中关于人类祖先的传说,亚非拉三洲的人是被上帝诅咒的人类先祖之一,“含”的后代【出自约翰·施怀雅家族对于自身贩卖两广,闽南地区华南劳工[猪仔]行为的辩护】,所以他们被白人贩卖为奴是天注定的。相应的,感染者既然不是神圣的“神”的造物,眷属与信徒,他们就不是“人”。本来这种主奴关系运行良好,但是由于上层社会的贵族与资本家对于感染者进一步变本加厉地压迫,以整合运动为首的感染者发动了起义,意图以革命争取生而为人的正当权利,甚至建立自己的革命政权。工具是不可能要求人的地位的,感染者的觉醒与反抗已经证明他们身为个体人的自由意志已经觉醒,有了思考自己在社会乃至世间存在意义的能力,毫无疑问,感染者的革命与反抗是合乎人类现今伦理的,无论如何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当然,利益之争从来不是光靠道理就能解决的,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以龙门,罗得岛为首的上层社会的代表发起了对于整合运动的全面剿灭令,感染者自由结社被广泛被认为非法,下面的剧情便是以罗得岛为代表的保守主义势力成功镇压了感染者自下而上的武装起义,并开始呼吁进行上层社会体制内的改革,以免“泥腿子”们再揭竿而起革自己的命。当然,今天这篇文章并非要去对游戏剧情进行阅读理解式的详解,而是要谈及一些隐藏在整个明日方舟核心的意识形态与站位的模式,或者说是创作者钟祺翔的底色,思维模式与意识形态立场问题。
约翰·施怀雅
在雷德利·斯科特的经典科幻作品《银翼杀手》中,有一种用于鉴别正常人与仿生人的测试,叫做“沃伊特-坎普夫测试”。在这个测试中,如果一个人因为共情能力不足而无法通过测验,就会被判定为仿生人并被处决。这种方法差不多就相当于用测谎仪测试的结果当证据,直接给人判死刑。其实,不管该测试能不能在判断共情能力方面达到百分之百的准确性,当它被执行的时候,判断一个人是不是“人”的标准就已经悄悄地从出身变成了某种心理特征,而此时的执法机关也退化成了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看起来,这项测试在剧中是出于人类安全考虑而执行的一项政策,因为一个人如果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就不会去攻击别人,现实中便是如此,可是理论上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如果一个真人共情能力不足也会被处决,那么我不禁要问,这种在现实中也比比皆是的有可能扩大打击面的执法标准到底是要保护谁的安全?官方所认为的人类必须对小牛,狗,蝴蝶这些动物表现出怜悯,而对黄蜂就应该不留情面。在主流流行文化中,牛,狗代表勤劳与善良,蝴蝶代表了美,而黄蜂因为它的毒刺则代表了恶毒,可是我们都知道黄蜂并不是一种强大的动物,它不能严重威胁到人类,实际上也没有主动攻击人类的倾向,对人类来说,他们的毒刺只是一种防御工具,只不过在他们执行防御的时候采取了一种带有暴力倾向的策略而已,就像感染者面对上层统治阶级变本加厉的压迫,为了生存选择揭竿而起,发动武装起义一样。
沃伊特-坎普夫测试的仪器
通过这样的对比可以看出,主流群体所主导的社会文化所青睐的共情对象只限于一些不具备所谓攻击性的动物,他们或者野性已经被驯服,成为人类的“向剿匪队长投怀送抱的霜星式”附庸,或者天生就没有防御能力【让人想起了现在政治学圈子中有人开始别有用心地高调宣扬卢森堡,李卜克内西,葛兰西,马赫诺为“文明人”,赋予其所谓“进步”的文化标签,同时又抨击列宁,托洛茨基,季诺维耶夫等布尔什维克为“野蛮人”,却有意忽视了前者和后者其实都是所谓“野蛮人”的事实】,换言之,就是尼采,鲁迅所言的那些当奴隶不仅不知道反抗,还当出乐趣来了的某些弱者。共情既是一种自我投射,也是一种自我确定,在对社会主流群体【统治阶级】,秩序无害的顺从者的共情中,以及对主动防御者【革命者】的仇恨中,人们很容易形成某种“罗得岛式的”或者说是“钟祺翔式的”正义观:
“和平即正义,暴力即非正义,秩序即正义,反叛即非正义,弱者即正义,强者即非正义”
重点在于,当泛化的和平成为至高原则时,秩序就不允许再被改变,这既是对反叛,挑战行为的否认,在精神分析上,也是对于自己父权【大他者】从属者的肯定,这也解释了明日方舟中通过罗得岛这一群体宣扬的非暴力和平主义,或者说是所谓人道主义被广泛接受的原因,无论多么一无所有的人,都害怕失去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这种罗得岛式价值观以及宣扬他的人,本质上就是某些人要把对自己地位不满,有可能对现有秩序发出挑战的人清除出去,而从不去在乎他们具体是什么人。和平主义是对丛林法则的否认,可是它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弱肉强食的现实呢?以钟祺翔为代表的很多人喜欢强调实然不等于应然,可是反过来应然也不等于实然,很多他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是不会天然发生的,而当人们在同病相怜的心里过曾中不断地认同并且强化自己的弱者身份【“我们不过是一家制药公司”,“我不过是一名医生”】时,我们是不是已经有可能失去了变革现实所必须的粗粝的精神呢?我们可以通过罗得岛以及与其结盟的其他保守主义势力一窥压迫者处理反抗的两种方式,一是通过摧残和杀戮进行身体灭绝,二是通过同化教育抹杀对方的文化身份。举个例子,在剧情中,霜星这个角色明显是抱着一种牺牲的精神去给罗得岛这个奴隶主的代表殉道的,她对博士的“爱”充满了奴隶对奴隶主的卑躬屈膝,而博士对她以及她同事的态度也充满了一个被压迫者将自己的压抑向下转嫁的欲望。霜星之所以发展不出真正完全的反抗意识,是因为顺从的思维模式已经被鹰角刻入了她的灵魂之中,她会为自己挑战男性的行为感到羞耻,也会为母性的牺牲感到悲壮,而无论是毫无来由的自我矮化,还是莫名其妙的牺牲意识,无一不是钟祺翔在强化“弱者即正义”的观念。历史也往往是这样,压迫者会把自己伪装成良民,侵略者会把自己伪装成解放者,方法很简单,就是对历史避而不谈,用优雅的姿态,精致的装饰来掩盖野蛮的曾经,这带来的收益无疑是巨大的,只要伪装成功便可以得到大多数精神弱者的认同与支持,就像鹰角现在正在做的一样。
两次世界大战让人类看到了被自己创造的杀人科技毁灭的可能性,而对核战争毁灭性后果的预期也让人类暂时避免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并且维持了半个多世纪总体的和平,和平主义,人道主义便是在这一阶段成为所谓的全世界普适价值观的,也就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听到过的一句话----“和平与发展成为了时代的主题”。人类并没有像明日方舟中那样利令智昏到毁灭自己的程度,但是需要知道的是,目前世界的和平是大国均势的结果,是弱肉强食之上的妥协,这其实中包含着强国博弈,给弱国带来喘息的机会,丛林法则带来的问题,最终还是只能用丛林法则来解决,人类并没有逃脱自然规律,无数的事实向人们预示,一旦这种均势被打破,大部分的人类就会重新沦为刀殂鱼肉,到那时,钟祺翔与罗得岛的和平主义与非暴力不合作恐怕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少数国家对大多数国家的宰割,值得注意的是和平主义最有力的策源地恰恰是那些作为曾作为征服者的国家,其中的美国还是二战后全世界发动战争最多的国家。人类的发迹史是弱者抱团驱逐强者的历史,人类对于地球的统治开始于对大型动物的围猎,我们远古的祖先可以纠集成百上千的个体,利用数量优势来屠戮那些比自身强大得多的兽类,这种合作以工业生产和科技的方式被继承了下来,今天我们生存所需要的一切,不仅包含了集体的劳动,而且传承了祖辈智慧的结晶。比如陈晖洁手里的赤霄宝剑,煌手里的链锯以及其他罗得岛干员手里的武器,就是集体和历史赋予他们配备的帮手。然而仅仅靠抱团并不足以使得人类不断攀升,而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种群,第一个提出去捕猎猛兽的远古人和第一批执行围猎的人们都需要克服写在生物基因里的恐惧,这种恐惧不会仅仅因为抱团而消失,克服它还需要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如果说人类一步步提升自己在生物界的地位还可以勉强借由不断扩大的族群来完成,那么人类为反抗自然而进行的科学探索就只能解释为一种向上的理性。这种理性在那些为反抗压迫和奴役,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人身上,在那些为人类更美好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人身上,以及在每一个为改善自己境遇而努力奋斗的人身上都可以看到。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强者精神,一种引领人类不断超越的精神。
国际联盟开会时的情境
攻克冬宫
人类社会总是在某种秩序下运行,可是截至目前,人类实际建立的任何秩序都天然趋向于两极分化,于是我们看到历史的发展总是不断伴随着一种秩序走向崩溃,被另一种秩序取代,而在这一过程中,原本企图维持秩序的道德,制度都实际上放任了两极分化的趋势,因而加速了旧秩序的破产。换句话说,当罗得岛的和平主义被当成是一种工具的时候,它从长远看是与和平的目的相背离的,如果要维持一种天然就会走向分裂的秩序,那就需要一种主动的反作用力,这种弥合的力量要求既得利益者不能因为害怕挑战而用各种奴隶道德去弱化潜在的竞争对手,同时也要求处于下层的人不该因为害怕失去本就不多的所有而逃避竞争。在这种机制下,强者之间的精神共鸣会促使人们互相伸出援手,互相成就。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社会只能在活跃的潮流中维持长久,更重要的是,人也只能在有希望的竞争和挑战中获得积极和有意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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