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拜访
过了几天,陈沂蒙去拜访宋乾坤,随行的除了秘书胡向洋,还有省委秘书长张庆国。
自从就任省委书记以来,在十几名常委中,陈沂蒙接触最多的还是张庆国,对这位年轻的省委秘书长印象不错,凡是省委决定下来的事情,执行起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很少打折扣,原则性和灵活性上把握得很好,办公厅作为省委的中枢部门,在他的领导下运转得相当出色。稍显不足的是,张庆国的性格太柔绵,周全过度,就容易流入事务主义窠臼,作为领导干部不能不说是一种缺陷,但作为省委秘书长,似乎又算不上什么缺点,反而称得上优点了。因为,办公厅的工作本身就需要多一些“事务主义”。尽管如此,陈沂蒙还是觉得张庆国过于老成持重,缺少他这个年纪的干部应有的锐气和冲劲儿。才四十多岁嘛,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想敢干的,要不怎么赢得一个“陈旋风”的绰号呢?比较起来,陈沂蒙觉得,同样年轻,同时晋升为省委常委的宣传部长郎涛,就比张庆国多一些锐气和朝气。这也许跟他长期在省委机关工作养成的谨小慎微习惯有关。
陈沂蒙和张庆国坐在同一辆车上。尽管平时陈沂蒙参加的许多重大活动都是张庆国陪同的,但都是乘坐各自的车,两人之间交流的并不多,像这样乘坐同一辆车出行还是第一次,因此,张庆国显得有点局促,车开出省委大院后一直没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还是陈沂蒙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庆国同志,你在办公厅工作时间很长,对宋老一定很熟悉吧?”
“谈不上熟悉,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一处时,宋老是省委副书记兼主持省政府工作的常务副省长,大部分时间在省政府办公,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宋老。”张庆国用一种自谦的口吻说,“那会儿,我的顶头上司是罗省长,当时他是我们一处的副处长,兼任宋老的秘书。不过,宋老很快就离休了……”
张庆国原本倚靠在后排座位上坐着,身体显得比陈沂蒙矮了一点,这时由于回答陈沂蒙的问话,稍稍欠起身,两个人便变得一样高了,不过,这样一来,细条个儿的张庆国在陈沂蒙高大魁梧的身材衬托下,看上去就更单薄了。
“据说,宋老当年本来是要接任省委书记的,怎么离休了呢?”
听到陈沂蒙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张庆国感到有点意外,像这样的高层人事升迁,何况已经过去了多年,张庆国也是后来才听说的,而这位上任才几个月的省委书记就知道了,可见,他对宋老的情况颇为了解。
意识到这一点后,张庆国回答时显得更谨慎了。“这个……可能因为宋老已经到了离休年龄吧?”
听了张庆国模棱两可的回答,陈沂蒙知道对方心里顾虑什么,也就沉默下来。他想起上次在北京时首长给自己讲的那些话,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关系到宋乾坤。
首长当年在东江担任省委书记时,宋乾坤还是宣传部的副部长,首长在调到中央工作之前,本来要提拔他担任省委宣传部长的,却因为有人检举他在解放前夕有出卖党的机密和叛变嫌疑,被停职审查。宋乾坤曾经是大江地下工委的领导人。为了慎重起见,首长亲自负责审查这个案子,发现其中的确存在若干疑点,而且举报者是宋乾坤当年的下属,但由于缺少直接证据,迟迟无法定案,只好呈报到中央。后来,中央以查无实据驳回了这个案子,不仅让宋乾坤官复原职,而且在首长调离东江,到中央任职后不久,还升任了东江省委书记处书记兼宣传部长。
首长后来知道,是洪虎将军过问宋乾坤的案子,才有了这个结果。洪虎是宋乾坤的表姐夫。当年,首长就是跟洪虎和陈沂蒙的父亲一起率领部队解放大江的,对洪虎将军一向很尊重,尽管他不相信洪虎在宋乾坤的案子上徇了私情,但他觉得案子中存在的那些疑点并没有消除。所以,直到八十年代后期,中央在准备任命宋乾坤任东江省委书记之前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本着对党的事业负责的态度,提出了反对意见。
其时,宋乾坤已经六十四岁,按照正省级干部任职规定,本来可以干一届省委书记的,但由于首长的反对,终于功亏一篑。据说宋乾坤知道后,当着洪虎将军的面把首长痛骂了一通。
“我虽然断了宋乾坤的升迁之路,但实事求是地说,他这个人还是有才华和工作能力的,能文能武,思想活跃,连毛主席都称赞过他是我们党内的才子。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他有点聪明过了头,在个人仕途和党的事业之间,往往分不清孰轻孰重,机会主义和宗派主义习气严重,容易丧失理想信念,这样的人,在战争年代与和平年代都有,曾经给党和国家的事业造成过不小的伤害,毛主席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中曾经严肃地指出过……”首长说着,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宋乾坤八十年代在‘别墅事件’上犯错误不是偶然的,即使没有历史上的变节嫌疑,也很难委以重任。所以,中央在任用他的问题上是英明的……”
陈沂蒙不明白,首长为何要谈这个他并不十分熟悉的宋乾坤,有点儿不明就里。后来,首长告诉他,宋乾坤虽然已经离休多年,但在东江还拥有相当深厚的人脉,许多领导干部都是他以前的下属。“现在的省长就当过宋乾坤的秘书,中央本来考虑他接任东江省委书记的,但最终还是决定从外地调一位省委书记去,也是为了避免地方主义、宗派主义等现象进一步扩大,影响东江的经济社会发展。”
陈沂蒙听了,这才明白首长的真正用意。
在去拜访宋乾坤的车上,陈沂蒙又对省委秘书长张庆国提了一个问题:“我听说,参与东钢并购的美国杜克公司中国区总干事是宋老的女婿,是吗?”
陈沂蒙的问题再次让张庆国吃了一惊。这位书记上任才几个月,知道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好像是的……”他含糊地说,“不过,上次杜克公司的白总干事来东钢视察,是虞副省长和郎部长接待的,我没有参加……”
陈沂蒙皱了皱眉头,他对张庆国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但想到张并不是省长罗宝昌提拔上来的,之所以能进常委,是因为老书记卸任之前,罗宝昌力荐让郎涛当宣传部长,为了搞平衡,才把跟郎涛差不多年纪和资历的张庆国提上来,他也就理解了对方的这种态度。
“之所以跟你谈这些,是让你有充分准备。不要指望一蹴而就很快打开局面,要抓主要矛盾。抓住了主要矛盾,其他次要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陈沂蒙回想着在北京时首长说的这句话,觉得自己现在也许抓住那个“主要矛盾”了……
从省委大院到南湖,不到一刻钟的路程,陈沂蒙和张庆国说话间,车便不知不觉驶进了南湖路特一号。
秘书胡向洋与办公厅的另外两个干部,还有两名省报和省电视台的已提前到达宋乾坤家的那栋别墅,陈沂蒙和张庆国乘坐的轿车刚停稳,便迎了上来。胡向洋还捧着一束刚从花店买来的鲜花,是准备送给宋乾坤的。张庆国低声向胡向洋问了几句什么,然后对陈沂蒙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干人便往别墅门口走去。
陈沂蒙和张庆国走进门,就看见一位满头银色卷发,雍容端庄,颇有气质的老年妇女,在客厅里迎候。张庆国快步走过去,握着对方的手,用恭敬的语气说:“您好!罗团长,沂蒙书记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望宋老……”说着,对陈沂蒙介绍道:“沂蒙书记,这是宋老的夫人罗伊同志,也是咱们省直老干部合唱团的团长……”
罗伊保养得很好的面庞露出一缕矜持而不失热情的微笑,接住陈沂蒙伸过来的手说:“谢谢书记,宋老近来身体欠安,不能下楼来迎接各位,只好请你们上楼去……”
“哦,要紧吗?需不需要上医院?”陈沂蒙关心地问。
罗伊说:“前不久刚从医院回来,年纪大了,老毛病……”
“宋老八十多了吧?”
罗伊笑了笑:“明年就九十喽!”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往楼上走去。陈沂蒙和罗伊走在前头,张庆国等人紧随其后,走进那个办公兼书房的房间,就看见宋乾坤穿着睡衣,带着助听器,半躺半靠地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稀疏的白发耷拉在头上,脸色有些憔悴。看见陈沂蒙走进去,扶着沙发要站起来,但两条腿颤巍巍的,使不上劲。陈沂蒙见状,紧走几步上前扶住他:“宋老,您别起来……”
等宋乾坤坐下后,陈沂蒙便从胡向洋手里接过那束鲜花,送到他面前,说:“宋老,我代表省委来看望你,祝你健康长寿!”
宋乾坤抬起眼皮,望着陈沂蒙,表情有些呆滞,仿佛没听清楚他的话;夫人罗伊凑到他的耳边说:“新任省委书记看你来了!”并从陈沂蒙手中把那束花接了过去。
“宋老,我早就应该来看你的,可实在太忙……”陈沂蒙在宋乾坤对面坐下,同时打量着这位跟自己的父亲同一代人的前辈,脑子里再次回响起在北京时首长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感受。对于老一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作为后生晚辈也许无权臧否,历史自会对他们作出公正的评价。可此刻,当他看见宋乾坤松弛的嘴角两条微微上翘的肉褶子,耷拉的眼缝间射出来的目光,透露出一股执拗劲儿,不由想起听到的那些传言……
“陈沂蒙……我知道你,你父亲是陈大个儿嘛!”宋乾坤身体微微后仰着,似乎这样才能看清楚陈沂蒙,“当年,你父亲和洪虎将军解放了大江,想不到他的儿子现在当了东江的一把手……”
“是的,我父亲在回忆录里写到过。您是我们党内的才子,我拜读过五十年代您写的小说《大江壮歌》。”陈沂蒙说,“我还知道,您的女儿宋晓帆也是作家,我很喜欢她的小说《乌托邦》,她刚出版的新作《致八十年代》,我还没来得及拜读……”
“舞文弄墨罢了,哪像你,大名鼎鼎的陈旋风,全国像你这样年轻的省委书记也不多吧?”宋乾坤的目光从陈沂蒙转向坐在旁边的张庆国,似乎在问他,但旋即把目光转回到陈沂蒙身上,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你在B省当省长时,可是以大胆改革著称的,别到东江当省委书记后变保守了哦!”
这句话里分明藏着弦外之音。陈沂蒙暗自感叹,面前这位老人虽然行动迟滞,说话口齿都有些不清了,但脑子一点也不糊涂,他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听到的那些传言,把他同主张东钢合并项目的省长罗宝昌及虞副省长对立起来,仿佛他成了保守派,而那些人成了改革派似的。那些人的背后,就站着这位已经离休多年的东江省老领导。陈沂蒙知道这些议论意味着什么。他今天专门来拜访宋乾坤,并且让张庆国安排记者随行,目的也是为了打破某些人刻意制造的迷局。
“宋老,您放心,改革是当今中国的主旋律,我一定当好班长,保证东江的改革不停步、不偏航……”陈沂蒙表态似地说,话音的重点落在“不偏航”三个字上。
陈沂蒙说这话时,随行的省报记者就站在他身边,埋头做着记录,而电视台记者正把摄像机的镜头对着他,强烈的镁光灯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又说了一会儿话,陈沂蒙见宋乾坤眼皮耷拉下来,精力明显不济,便起身告辞了,下到一楼客厅里,他用关心的口气问送下楼的罗伊:“您和宋老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要说困难,”罗伊迟疑了一下说,“别的都好,就是家里的暖气经常断供,别说宋老这个年纪受不了,我女儿过年回来也吃不消。不过,这个问题也不只是我们一家,整个南湖路特一号都这样……”
陈沂蒙哦了一声,转过脸问张庆国:“庆国同志,这个问题你亲自过问一下,让办公厅解决。老同志是我们党的财富,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生活。”
张庆国马上表态道:“好的,我回去后就让办公厅派专人解决。”
陈沂蒙和罗伊握手道别,“罗阿姨,您对宋老的精心照顾,也是为党做贡献,我代表组织谢谢您!”
陈沂蒙的一句“罗阿姨”,显然让罗伊很舒心,连声道:“谢谢书记关心,我现在身子骨还好,生活上的困难,我们自己能解决自己解决,尽量不麻烦组织,等我也老了动不了,就只能依靠组织喽……”
“您一点也不老,”陈沂蒙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您跟宋老在一起,简直就像两代人呢!”
罗伊听了很高兴,咯咯笑了两声。她比宋乾坤要年轻二十来岁,看上去的确不显老。
5. 藏春园
陈沂蒙住在与省委大院只有一墙之隔的藏春园。
藏春园最早是辛亥元勋孙武的别业。孙武的祖父孙允忠是太平天国的著名将领,曾经在安徽泸州三合镇率部重创曾国藩的湘军,因拱卫太平天国首府天京有功,被天王洪秀全封为干天延,“延”是爵位的一种,太平天国王爵之后是侯爵,“延”为第五等侯爵,那个时候,洪秀全还没有乱封王爵,这干天延已经算是高等级的爵位了。太平天国灭亡后,孙允忠侥幸苟全性命,回到大江乡下老家隐居,花甲之年得一孙子,这就是后来的孙武。
孙武少年聪慧,加之从小听爷爷孙允忠讲太平天国的事迹,从小尚武,喜爱射箭、骑马和技击,当时有武举,考试内容主要是射箭、骑马和技击,孙武曾萌生过投考武状元的志向。当时正值戊戌维新时期,练好军队自强的呼声在青年中高涨,从小有练武基础的孙武便考入了以“储将才而作士气”为校训的武备学堂,毕业后,又东渡日本留学,学习炸药研制技术。当时,孙中山在日本成立同盟会,孙武觉得同盟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主张,与他小时候听爷爷讲的太平天国的理想一脉相承,便秘密加入了同盟会。
不久,孙武受孙中山的派遣,肩负筹划推翻满清统治武装起义的使命,从日本秘密回国,在大江市内购置了一座破产徽商的旧居,进行重新修葺和扩建。为了这座宅院,孙武花重金从北京请来了设计师,几乎耗尽了从他爷爷孙允忠手里继承下来的全部家财。扩建后的宅院不仅规模增加了近一倍,格局和品位也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整个宅院以园林景观为主,建筑朴素,多为小式卷棚瓦顶建筑,不施彩绘。园墙为虎皮石砌筑,堆山则为土阜平冈,不用珍贵湖石。园内不仅有水池、古树、古藤,还种植了腊梅、丁香、玉兰、牡丹、桃、杏、葡萄等奇花异木,园子里景色清幽,既有文人的高洁雅致,又有贵胄的风花雪月。
孙武耗费巨资建起这样一座豪华别业,当然不是供自己享受,而是为了遮人眼目,筹备反清复明的起义大计。孙武的公开身份是《大江报》的老板,这座院子表面上是大江报报馆,实际上成了筹划武装起义的策源地,平时进出于宅院的报馆主要工作人员,其实就是孙武秘密发展的同盟会会员。
院子建成后一段时间,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孙武觉得这样下去不利于隐蔽,便向大家征求意见。其中一位青年记者,也是新加入的同盟会会员,建议叫“藏春园”。孙武让他解释理由,青年回答,这座院子从格局到风格都跟北京清华园的畅春园十分相似,只不过多了一些南方的细腻婉约,堪称小号版的畅春园,改“畅”为“藏”,既能跟北京的大畅春园区别开来,也可以凸显小畅春园的南方气韵。
孙武一听,觉得言之有理,随即采纳了这个建议,同时也记住了这位青年的名字:詹大同……
辛亥革命胜利后,孙武因党内倾轧失利,转而支持袁世凯,袁世凯和北洋政府垮台后,淡出政坛,迁居上海直至去世。国民党统治时期,藏春园曾经是东江省党部所在地,1949年后,中共中南区党委和中共东江省委省政府都先后在这里办公。五十年代中期,省委大院扩充,新建了不少办公楼,藏春园便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划拨给省委子弟学校,另一部分当作省委小招待所,供从北京和外地调来,没有分配住房的省委领导人及其家属临时居住,简称“小招”。起初,小招与省委在同一所院内,后来为了安全和安静,便砌了一堵墙,把小招和省委大院隔开来,成为了一座单独的院子。
陈沂蒙刚调来不久,又是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分配住房,便临时住在小招。小招有三栋别墅式的小楼,都是中西合璧的木结构建筑,陈沂蒙住在2号楼。小楼上下两层,大大小小七八个房间,他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房间,住在一楼,二楼很少上去过。
其实,陈沂蒙对藏春园并不陌生,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念小学时,有一年放暑假,父亲当时在总参工作,到东江军区视察,他打小听父亲讲当年率领部队解放大江的故事,对这块父亲战斗过的地方充满了向往,便嚷着要跟父亲一起去东江,父亲拗不过,便把他带上了。那是陈沂蒙第一次到东江。第二次是文化大革命爆发后,他跟着同学串联去毛主席的故乡韶山,又到过一次大江,但只是路过,没有什么印象,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随父亲来的那一次。
那次,父亲到部队视察完工作,即将返回北京前两天,父亲说有一个战友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说完还神秘地问他,你知道我这位战友是谁吗?他问谁呀?父亲说,就是我经常给你讲的那位跟我一起率领部队解放大江的古叔叔。解放大江时,洪虎将军是负责攻城的中原野战军某兵团司令员,古叔叔是政委,父亲是副司令员,三个人中,父亲和洪虎将军都在北京工作,见面的机会比较多,只有古叔叔在外地,见面的机会很少,嘴里经常念叨。陈沂蒙见父亲像小孩子一样高兴,他也很高兴。古叔叔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以为一定像父亲和洪虎将军那样高大威武,谁知,那天在藏春园见到的古叔叔个儿那么小,比自己高出不了多少,最多一米六五。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貌不起眼的小个儿,竟然是主政东江的省委书记,心里失望极了。古叔叔亲昵地摸摸他的头,问这问那,他也爱理不理,敷衍回答几句后,便撂下他和父亲,溜到院子里玩儿去了。院子里长满了各种高大的叫不出名字来的树木,正值盛夏,满耳的知了叫声潮水一般此起彼伏。夏天他最喜欢的就是捉知了,经常跟小伙伴玩捉知了的游戏,于是,他忘掉见到古叔叔的失望,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捉知了的“战斗”中去了,以至从东江回到北京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大江的印象只有那些捉不完的知了,其他的全忘到了脑后,甚至连古叔叔长什么样都记不住了。
陈沂蒙做梦也没想象到,自己有一天会给“小个子”古叔叔当秘书。当他报到时习惯地叫叔叔时,对方竟不认识他似地板着面孔,严肃地说:“叫首长!”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把古叔叔叫“首长”,至今也没改口。
陈沂蒙记得,首长当年在藏春园住的是1号楼,与他现在住的2号楼只隔着一道爬满青藤的铁栅栏,由于年代久远,铁栅都生锈了,两幢楼之间距离很近,几乎伸手就能够得着另一座楼的窗户。有时候,他独自站在2号楼的小院里,望着隔壁1号楼的灯光,仿佛看见了当年跟父亲一起到古叔叔家做客时的情景,不由一阵恍惚……
6. 省委书记的爱情
藏春园和省委大院之间的那道小门很窄,只能走人和自行车,因此,轿车开到藏春园门口就停住了。陈沂蒙下了车,等司机把车开走后,才转身向2号楼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像过电影似地回放着去南湖路特一号看望宋乾坤的情景,由于太专注,没注意到2号楼小院的栅门被打开了,走进小院后,才发现大门也敞开着,他愣了一下,以为早晨上班时忘了关门,但紧接着,他看见敞开的门口透出一线灯光,屋子里好像有人,忽然想起家里卫生间的抽水马桶坏了,昨天他让秘书胡向洋通知人来修一下,兴许是后勤部门的师傅在修马桶吧,他们有钥匙的。陈沂蒙这样想着,往家里走去。刚走到门口,随着一阵高跟鞋富有节奏的声音,一个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女人,像迈着台步那样轻盈地走了出来。陈沂蒙看清那个女人后,不禁吃了一惊。
是他的妻子萧潇。
陈沂蒙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妻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对方扑哧笑出声,有点得意地说:“没想到我会空降到东江吧?省委书记同志!”他才如梦初醒。“你、你怎么来啦?”
“这儿是我的家,我怎么不能来?”萧潇故意反问道,“每次都听你说一个人住着一栋小楼,太奢侈,我不过来陪你住住,不是太浪费了吗?”说着,朝屋子里扫了一眼,“幸亏我来,这么好的一套房子,脏得像个狗窝,我打扫了半天才像个样子……”
陈沂蒙这才发现,乱糟糟的屋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了许多,电视柜上还插了一束显然是刚买来的玫瑰花,屋子里散发出一缕清香,让他感到一种温馨的家庭氛围。但他还是微微蹙起眉头说:“你来之前,应该打个招呼的,我也好派车去接你……”
陈沂蒙的话里含着明显的责备,但萧潇似乎没听出来,或者没在意,瞥了他一眼,“我可不敢劳你大驾,免得到时候你又怪我影响你的工作。再说,我要是给你打招呼,你会让我来?”
这一问,倒把陈沂蒙问住了。的确,他之所以到东江上任后,一直没让家属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干扰,以便集中精力,尽快打开工作局面。但此刻见妻子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让他不知所措。望着妻子那副得意的神情,他还是有点疑惑,“你真是……专门来的?”
陈沂蒙的口气很认真。萧潇瞥了他一眼,仍旧用调侃的口气说:“当然不是。没有人邀请,我哪敢擅自闯到你的地盘上来?”
陈沂蒙没有理会妻子的语气,“这么说,你是有别的事情……”
萧潇这才认真地说:“我是作为特邀嘉宾,来参加大众艺术传媒集团股票上市庆典活动的,顺便探亲,来看看自己的丈夫……”说着,瞥了他一眼,“这个答案让你满意吧?”
原来如此。陈沂蒙轻轻哦了一声。
“我本来想把考拉也带来,自从你调到东江后,孩子一直跟我嚷嚷要来玩儿,”萧潇兴致勃勃地说,“可孩子正在中考,我怕影响他学习,就……”
“你以前跟大众艺术集团有联系吗?”陈沂蒙打断妻子,微微皱起眉道,“他们怎么突然想到请你当特邀嘉宾呢?”
听到陈沂蒙的话,萧潇原本布满笑容的脸僵住了,“你这是啥意思?难道你怀疑他们是因为你才邀请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沂蒙一时语塞。
“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啥意思?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个歌唱家的头衔也是沾了你的光?”
这一连串的质问,使陈沂蒙意识到萧潇真正生气了。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两地分居这么长时间,妻子远道而来,两个人相聚,无论如何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他不该刚见面就扫妻子的兴。想到这儿,陈沂蒙暂时放下心头的疑窦,用安抚的语气说:“好好,是我错了,歌唱家同志,我郑重向你道歉!”同时看了下手表,“哟,这么晚了,咱们该吃饭了,出去上馆子,我请客!”
听陈沂蒙这么一说,萧潇的脸色才阴转晴,嗔怪地看他一眼,“不用你破费,晚餐我早准备好了,来之前,我在开会的饭店打包带了几样饭菜,都是你平时喜欢的。”她起身从电视柜上取过一只鼓囊囊的塑料袋,“有点凉了,我去用微波炉热一下。你先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好……”说着,往厨房里走去。
陈沂蒙坐在沙发上,没有打开电视,心猿意马地想着什么。他听见妻子在厨房里一边操作微波炉,一边说:“我以前跟大众艺术集团没打过交道,他们这次庆典活动搞得不错,别的不说,庆典的地点凤凰岛,湖光山色,简直像仙境一样,我都舍不得离开呢!想不到东江有这样美的地方,下次一定带考拉来玩玩。另外,为我们这些嘉宾的服务也很周到,真是无微不至,他们那个董事长杜威还亲自开车把我送到了藏春园。这次活动规模不小,规格也很高,省长和宣传部长都出席了……我以为你也会出席呢!”
萧潇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甚至来自另一个时空。陈沂蒙觉得自己的思绪像一根鹅毛飘起来,飞向了过去……
陈沂蒙跟萧潇是在C县认识的,那时候,他刚下派到C县工作不久,两地分居,工作又忙,家里的事尤其是女儿沂曼的学习,全落在妻子崔曼莉身上,曼莉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她本人从北大荒调回城后,先在市房管局水暖公司干了一段时间,后来也调到大学工作,虽然干的是财会,但受高校氛围影响,加之她对自己因上山下乡,未能有机会上大学,只有高中文凭,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对女儿的学习十分重视。沂曼是在北大荒出生的,那会儿,陈沂蒙已经被推荐到北大上学去了,崔曼莉为女儿受了不少苦,当母女两随着知青返城大军一起回到北京时,女儿已经两岁了,而陈沂蒙已经从北大毕业,分配到中央国家机关工作,女儿第一次见到他时,都不肯叫“爸爸”。所以,他一直觉得欠母女俩的。可一家仨口在一起没待多久,他就下派到了C县,崔曼莉很生气,觉得他这个人太自私,为了自己的事业根本不管家和孩子,陈沂蒙每次从C县回到北京的家里,崔曼莉都跟他争吵不休,逼他尽快调回北京,甚至以离婚相威胁,有一次,陈沂蒙被逼烦了,对崔曼莉说:“离就离吧,省得我们俩都受这份罪……”两个人都是宁折不弯,认准的事儿决不妥协的倔强性格,当初他俩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打算在北大荒扎根一辈子,才走到一起的。现在也是因为这种性格,一气之下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两个人都背着女儿和双方的父母。那时候,崔曼莉的父亲在英国约克大学做高级访问学者,离婚不久,她就让父亲联系了一所高中,辞掉会计工作,跟女儿一起去英国了……
陈沂蒙就是在那段时间和萧潇相识的。那会儿,萧潇还是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学生,因为在中央电视台的电视歌手大奖赛中获得了铜奖,在歌坛小有名气,有一次随中国文联组织的艺术团赴革命老区慰问演出。C县是那首著名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诞生地,因此艺术团将C县作为慰问演出的第一站。演出时,萧潇的独唱《父老乡亲》赢得了满场喝彩。《父老乡亲》这首歌采用的山东沂蒙小调,每一个音符都透露出浓浓的乡情。陈沂蒙也出生于山东沂蒙山,其时,父亲在完成对杜聿明部的阻击任务后,正指挥部队向孟良崮集结,最终歼灭了张灵甫的整编第七十四师。陈沂蒙就是在这时候呱呱坠地的。父亲获知后,高兴得合不拢嘴来,当即给儿子取名“沂蒙”。
《父老乡亲》这首歌不是萧潇的原唱,但萧潇那山泉般透明嘹亮的嗓音,声情并茂的演唱,以及清纯靓丽的外表,深深感染了陈沂蒙,也唤起了他对老区人民那种近乎血缘般的情感。因此,在演出后C县政府为艺术团举行的欢庆宴会上,陈沂蒙特意走到萧潇面前向她敬酒,还像个狂热的歌迷那样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请她签名。或许是初出茅庐,亦或是因为陈沂蒙的县长身份,萧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那张卸完妆的脸庞宛若出水的芙蓉,还带着些许羞涩。
萧潇签名时,陈沂蒙问:“我从你的演唱里听到一股浓浓的山东味儿……”
萧潇签完名,把本子还给他,说:“我家就是山东临沂的。”
陈沂蒙哦了一声:“我是在山东沂蒙出生的,也算山东人,咱们是老乡呢!”
两人觉得彼此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陈沂蒙请萧潇留下了联系地址和电话,就回自己的座位了。
第二天,艺术团就离开了C县,但萧潇在陈沂蒙的心里留下的印象,并没有随着艺术团的离去消失,而是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萧潇天籁般的歌声,像一泓清泉滋润着他那颗因离婚而变得干涸荒凉的心田。半年后,他回北京休假时,便按照本子上的联系地址,去中央音乐学院找萧潇……
他们相爱了。当初,陈沂蒙和崔曼莉之所以相爱,首先是共同的命运,其次才是互相的吸引,而他和萧潇不同,他们相爱的唯一动力是心灵与心灵、肉体与肉体之间的吸引。这是一种纯粹的,没有杂质的爱情。对陈沂蒙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像氢气那样一旦点着,便会迅速燃烧起来。很快,他们就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其时,萧潇即将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她入学前在山东临沂歌舞团工作,是带薪学习的委培生,按规定毕业后是要回原单位的,但萧潇已在歌坛崭露头角,肯定希望留在北京发展,不愿意回到山东老家的那座小城去,向陈沂蒙提出了留在北京工作的要求。
作为已经是他未婚妻的萧潇,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但陈沂蒙却有些为难。说实话,尽管他现在C县任职,但凭借在首长身边当秘书时的人脉,为萧潇在首都谋个中央级艺术院团的工作并非难事,可他想到首长一向对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深恶痛绝,便有些犹豫了,最后,他决定去找洪太行帮忙。尽管在他去C县后,两人的关系比以前疏远了,但他们毕竟是在北大荒共过患难的朋友,况且洪太行在北京的社交圈人脉深厚,为人又仗义。
那时候,洪太行不常住在北京,大部分时间住在密云水库边的一座大宅子里,陈沂蒙驱车两个多小时,才见到他。
听陈沂蒙说了萧潇的事儿,洪太行二话不说就痛快地答应了。“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谁叫我是你哥呢?”洪太行坐在轮椅上拍着胸脯说,同时斜起眼看着他,“不过有件事儿我很纳闷,你都结两次婚的人了,雁北至今还单身呢,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她?……”
陈沂蒙没料到洪太行说出这样的话。雁北是洪太行的妹妹,一直悄悄喜欢着他,但陈沂蒙把小他十来岁的雁北当作妹妹,从未产生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自己即便不接受雁北的感情,至少应该找机会向她或者洪太行解释一下的。陈沂蒙想。现在听洪太行现在冷不丁一提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粗心了。
好在洪太行没有盯着这件事不放,哈哈一笑,显得很大度地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在意。哥对政治已经幻灭,你有大志向,是可能成为政治家的人,无须在意小节。不过,哥以后遇到什么难处,你可别撒手不管哦!”
陈沂蒙觉得,洪太行嘻嘻哈哈的话里,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含义。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萧潇现在早已是名扬歌坛的女高音歌唱家,还为陈沂蒙生了个儿子考拉。这期间,陈沂蒙依然常年在远离京城的外地工作,偶尔出差或开会回到北京,也只能匆匆地回家看看妻子和儿子就走了,倒是萧潇,经常可以利用在全国各地演出的机会,顺便带上儿子来看他,一家三口像吉普赛人似的,随着陈沂蒙工作的调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这种漫长的聚少离多的生活,让萧潇有点受不了,前些年,当陈沂蒙调任B省省长后,萧潇提出跟儿子考拉一起也调到B省去,但被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想一家人团聚,而是顾虑妻子调来后,卷入当地的利益圈子,给自己的工作带来额外干扰。他的担心并非多余,领导干部因家人被拖入腐败的案子不胜枚举,他的前任就是因此落马的。况且,萧潇又是歌坛名人,被利益集团俘获几乎是大概率……
这一次也是如此。像以往每次出任新职那样,他同样只身一人,拎着旅行箱就来东江上任了。那次回北京同中组部领导同志谈完话,去轱辘把胡同拜访首长后,他回了一趟家,可不巧萧潇正在外地演出,他只好去那所寄宿制中学把儿子领出来,在附近的一家烤鸭店吃了顿饭,第二天就离开了。
这是半年前的事儿。
从那以后,陈沂蒙和妻子还没见过面。今天一见,的确让他喜出望外。但又感到很突然,甚至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太巧了,仿佛一部小说,情节编得太巧,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
不一会儿,萧潇便把热好的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了。看着妻子系着围裙,一副干练的家庭主妇模样,陈沂蒙心里的某些疑虑不知不觉消除了。他从面前装在快餐盒里的菜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儿,心想不愧是酒店大厨的手艺,他想起家里有一瓶红酒,便起身拿过来,又进厨房洗了两个平时很少用的高脚玻璃杯,给自己和萧潇斟上。两人相视一笑,碰了碰杯,感到一种久违的家庭氛围氤氲开来……
萧潇给陈沂蒙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这菜叫凤凰鱼肚,据说只有在凤凰岛附近的娘子湖里才有,是清朝时给老佛爷的贡品,这次会上,我们几位特邀嘉宾尝过后,都觉得味道真鲜美。你来东江快半年了,一定也吃过吧?”
陈沂蒙听说过这道菜,但还没吃过。他好奇地尝了一下,“嗯,味道的确不错。”
为了营造一下气氛,陈沂蒙打开了电视机。他平时吃饭都在食堂,这个不成其为家的家对他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平时连电视机都很少开,即使看,也只是中央台和东江省本地的新闻联播。这会儿,陈沂蒙打开电视,忽然想起白天看望宋乾坤的事儿,便把频道调到东江台,东江新闻刚开始,播出的第一条正是他看望宋乾坤的新闻:
“今天,省委书记陈沂蒙亲切看望了省老领导宋乾坤等。陈沂蒙一行代表省委向老同志们致以亲切慰问,他表示,老同志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各级领导一定要重视老干部工作,倾听他们的呼声,解决他们的困难……”
这条新闻之后,紧接着是大众艺术传媒集团股票上市的庆典大会。这条消息之所以放在东江新闻的第二条,显然是因为省长罗宝昌和省委宣传部长郎涛出席了庆典大会。摄像师给了罗宝昌一个大大的特写镜头,那张红光满面的脸庞几乎占满了整个电视屏幕,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正在住院的病人。
电视上还出现了萧潇的镜头,尽管只是一晃而过,但萧潇还是很高兴。“大众艺术这次庆典从全国请来了不少名人,对了,你知道都有谁吗?”
陈沂蒙的目光还停留在电视屏幕上,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萧潇就自问自答道:“女作家宋晓帆,她可是你崇拜的偶像哟!”
“我只不过读过她的作品而已,那里谈得上崇拜?”陈沂蒙心不在焉地说,把目光从电视上收回来,觉得妻子说话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夸张,这大概跟她的演员职业有关吧。
“我跟宋晓帆说你很喜欢她的《乌托邦》,她很高兴,说有机会一定拜访你。”萧潇意犹未尽地说,“对了,她是东江本地人,父亲还是东江省的老领导,刚才电视上播的你看望老干部的新闻,那个老领导也姓宋,是不是宋晓帆的父亲呢?……”
陈沂蒙含糊地嗯嗯着,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了。
萧潇又想起什么似地说:“我在庆典上还见到了一个人……”
陈沂蒙见萧潇神秘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谁?”
“是你认识的,”萧潇故意卖着关子。“你猜猜……”
陈沂蒙不想跟妻子玩这种游戏,又把目光转回到电视屏幕上去了。东江新闻已经播完,正在播送气象预报。
“洪雁北。”萧潇望着丈夫,一字一顿地说。陈沂蒙听到妻子嘴里吐出这三个字,身体微微一颤,目光随之像被烫了一下似地从电视上离开了。“洪……雁北。她怎么也来了?”他咕哝了一句,“她现在也是名人吗?”
对于陈沂蒙和洪雁北之间的过往,萧潇是知道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沂蒙,脸上显出复杂的表情。“她不是名人,可对大众艺术传媒集团来说,她比名人还重要……”
陈沂蒙喝完酒正在吃饭,听了这话,不由停下筷子,“此话怎讲?”
“洪雁北是代表他哥哥洪太行来出席庆典的,”萧潇说,“洪太行是大众艺术传媒集团的重要股东……这下明白了吧?”
陈沂蒙紧紧地皱着眉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宋晓帆还告诉我,洪太行洪雁北兄妹跟她是表兄妹,她想请我和洪雁北一起去她家做客,你看我是去,还是不去呢?”萧潇半真半假地说,“洪雁北可能要在大江待些日子,你不打算见见她吗?”
陈沂蒙觉得,妻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暧昧,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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