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游荡在山野里放牛的孩子一样,
向着绿濛濛的山谷和林子,粗声粗气的喊叫一阵也好,
用不成腔调的嗓门唱一段感叹人世艰难的“萧恩打鱼”也好,
再不,任性而又放肆的
对着那悠然的飞着云朵的天空,
叽叽嘎嘎的傻笑一阵也好!……
让那些用美国奶粉塞满了肠子的绅士们,
让那些文质彬彬的有着鹰嘴鼻子的道学先生们,
让那些欺软怕硬的像阴谋家一样看人的公民们,
都斜着吊死鬼般的眼睛,
向我们呕吐,
向我们吐口水,
向我们用比蝎子巴巴还恶毒的话语,
像苍蝇嗡嗡一样唠唠叨叨的嘲笑吧!
他们除了只懂得世俗的点头和鞠躬以外,
除了仅会拿金子装璜噬血的牙齿以外,
除了甘愿替大杀人犯作媚上谄下的跟班以外,
他们无知得像一条吃泥土的虫子,
你们说,他们有什么智慧来解释:
一颗灿烂的星为什么要发光,
一朵鲜艳的小花,为什么要结出丰满的果实?
一个褴褛的旅者为什么永远跋涉在自己的理想筑成的道路上面,
和举着准备在五步以内
割取敌人首级的武器?
——哈!
好一片光,
好一片热,
好一片结红挂彩的土地!
是谁,把这个世界的铁锈般的尘垢洗去?
是谁,为这世界缝制了一身华丽而光泽的衣服?
是谁,给这世界灌注了一种年轻的生命?
是谁,点燃了这世界的要求繁荣下去的强大的力量?
是谁,使这世界暴发出了像江河奔腾一样的
冷酷而又快乐的充满胜利信心的笑声?
昨天,我还看见这世界,
像一池生满藻类植物和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死水,
昨天,我还看见这世界,
像一个生着三期肺病的咯着血丝的病者,
昨天,我还看见这世界,
徘徊在没有指针的十字路口,
像一只受伤的倒在旷野里的小兽,
茫然的闪动着那双哀伤的眼睛!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面:
人们没有真正的热爱,也没有真正的仇敌,
没有真正的理想,也没有等待完成的真正的事业,
只是无可奈何的揉搓着发酸的脊椎骨,
只是疲累的打着不带任何感情的哈欠,
只是在麻木的睡眠的状态里面,
等待着阎王爷的最后的怜悯!
我曾亲眼看到一个快毕业的大学生躺在钢丝床上,
默默的读着才从弄堂里租来的“连环图画”;
我曾亲眼看到一个高级公务员在办公室里,
津津有味的向他的部属赞颂着“乐戈从良记”的伟大事迹,
我也曾亲眼看到一个受过西洋教育的女人,
在神庙里没有一点羞耻的跪在观音菩萨面前
祈求神的保佑和赐福!
可是,今天,
在我的(也是千万人的)要求活下去的顽强意志里面,
透过层层叠叠的尸骸的黑影,
我看见这世界正在迅速的变化和新生,
好像春天在风雪里突然降临,
使每种物体都显示出一种鲜亮的耀眼的彩色!
我是才从臭虫和蚊子围攻的暗夜爬起来的,
我是才从致人死命的大病里爬起来的,
我是才从那些颓废主义者的冷笑里爬起来的,
我铁塔似的昂然的站立在大地上,
清晰的看到了这透明的世界,
像那位“桃花源记”中的渔夫一样,
看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新天地!
哈,你看,
太阳以各种各样的美丽的珍珠和钻石,
嵌满了每家的窗子和屋顶,
嵌满了每条小河清澈的流水,
嵌满了所有的植物的青葱的叶子,
嵌满了人们微笑或痛苦的容貌!
同时,太阳,
也把花香和润人皮肤的水蒸气,
大量的投扔到我们居住的地球!
在我的前面,
有面目黧黑的工人们滚动着笨重的木箱,咬着雪白的牙齿,
有赤裸着青铜色的肌肉的车夫,推动着板车的轮子,沉重的滚过,
有修理铁器的工人,举着氧气管,向铁器喷射着紫红色的火,
有马路工人扬着鹤嘴锄,吃力的向下劈落,
有数不清的像寻觅米粒的蚂蚁一样的人群,
在街道上急剧的拥集着走过!
他们众多的脚步的声音,
他们高声说话和叫喊的声音,
他们低声叹息和哭泣的声音,
他们大胆的冷笑的声音,
他们在劳动时候的嗨呀的声音,
伴着这世界的齿轮和齿轮啃咬的声音,
组合成一部壮大的,几乎震聋耳朵的
时代的交响乐!
这是一种热爱生活的,
热爱劳动的,
热爱战斗的,
热爱理想的交响乐啊!——
在这神圣的音乐里面,
人类的历史
正翻身!
迎着人类新生的历史的早晨,
我蓬散着日久未曾修剪的头发,
从那狭小的暗黑的房屋里走出来,
在我激动的和凄凉的心情里面,
浮现出像晨霞一样清新的颜色,
我的隆肿而发酸的眼睛,
含满湿润润的欢喜的热泪!
让我像山野里放牛的孩子一样任性的喊叫吧,
任情的大声的狂笑吧,
因为,我,
第一次从这世界的腐朽的尸骸的黑影里面,
看到了一种强大的而将作为扭转这世界的
新生的力量!
嗨!
伸出钢铁的胳臂,
拥抱这世界!……
1948.7,中旬
来源:《工人诗歌》2号,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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