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年代》可是算是一部神剧,连我这种极少追剧人也带着家人一起看。对于我这种历史考据狂来说,《觉醒年代》的每位演员,每个事件,每次对话,都可以细细玩味,用洛阳铲挖出其中的深意。先不说独秀、大钊、树人等主角,就连辜鸿铭这样的配角,他在北大的演讲《中国人的精神》,就值得好好说道说道。
大家都知道,北大有个怪人叫辜鸿铭,留着条辫子,跟着俩跟班,说话要先抽几口水烟,回话时要漱一下口,旁边还要摆一个痰盂。辜鸿铭这辈子,没谁是他不敢骂的。胡适作为北大最年轻的教授,用英语念诗,他说:“英国下等人的发音”。以前许多人只知道他是个推崇儒家学说,反对新文化;拥护帝制,反对民主共和;拖辫蓄妾的遗老,看了《觉醒年代》才知道,他曾将儒家经典《论语》、《孟子》、《中庸》、《孝经》等译成英文、德文,刊行于国外,影响非常巨大。辜鸿铭在世界掌有话语权,国外学术界眼里,辜鸿铭才是高山仰止的人。当时西方人曾流传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当时听梅兰芳的戏,最高票价不过一元二角,而听辜鸿铭的演讲,门票则售二元。他一生致力于让西方人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他深信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是拯救世界的良方。
1920年英国作家毛姆采访辜鸿铭。辜鸿铭大声说:“你们自以为胜我们一筹,理由何在?吓,还在你们住山洞、亵兽皮的时 候,我们就是个有教养的民族了……我们试图以智慧而不是武力来统治这个伟大的国家。而一连几世纪我们是成功的。那么白种人何以轻视黄种人呢?要不要我来告诉你?因为白人发明了机关枪。那是你们的优势。我们是不能自卫的民众,你们可以把我们打入永劫不复的境地。我们的哲学家以为世界可以用法律与秩序的力量来治理,你们打破了这个梦想。这个国家里有四万万世界上最讲实际最勤劳的人民,等黄种人也能象白人一样制造出精良的枪枝,象白人一样瞄准开火时,你们的优势还算得了什么?”
在那个年代,所有的主流学者,包括胡适、钱玄同、鲁迅、陈独秀、赵元任等等都认为,中国文字应该拉丁化。鲁迅最为偏激认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刘半农认为汉字不灭,则中国新文化不灭。这些人都认为全盘西化,才是中国人的出路。在这一片西化思潮里,辜鸿铭坚持认为,中国文化才是世界文化的希望,并且亲自向全世界布道。
《觉醒年代》里,辜鸿铭在北大礼堂讲《中国人的精神》。在当今的世界上,每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精神。
比如说美国人,他们纯朴、博大,但是他们不深沉;英国人,纯朴、深沉,但是不够博大;德国人博大、深沉,但是没有纯朴。博大、纯朴、深沉,这就是辜鸿铭先生眼里中国人的精神。只有中国人全面具备了这三种优秀的精神特质。
正因如此,辜鸿铭说,中国人给人留下的总体印象是“温良”——“那种难以言表的温良”。温良,不是温顺,更不是懦弱。温良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同情和人类智慧的力量。真正的中国人是有着赤子之心和成人之思,过着心灵生活的人。
辜鸿铭的讲演,博得了台下如雷的掌声。鼓掌的人中,包括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等新派。李大钊这样评价他:愚以为,中国二千五百余年文化所钟出一辜鸿铭先生,已足以扬眉吐气于二十世纪之世界。
到今天《中国人的精神》仍是西方一些主流大学,汉学系里最重要的课程之一。
中国究竟有没有自己的精神?应不应该有自己的精神?如果有,应该是怎么样的?与西方的又有什么不同?
辜鸿铭学贯中西,在他看来那些留过几年学的学者们,对西方根本就是一知半解,他明白欧洲文化,一个是基督教文明的延伸,一个是希腊文明的延伸,一个是古罗马文明的延伸,无论哪一种文明,在辜鸿铭眼里,都不及中华文明的厚重。
辜鸿铭认为,中国的孔孟之道,其“精华”是义与礼,“特别是礼,更为中国文明的精髓”。辜鸿铭比较了中国与欧洲宗教教义之不同:“欧洲宗教要人们‘做一个好人’,中国的宗教则要人们‘做一个识礼的好人’;基督教叫人‘爱人’,孔子则叫人‘爱之以礼’。”他自然而然地联系到当时欧洲陷于“一战”炮火的残酷现实,指出这场战争的道德根源正在于不讲礼义而崇信强权。因此,他要把中国人礼义并重的良民宗教奉送给欧洲,以制止这场世界大战,“把欧洲文明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并为战后文明的重建提供一把“钥匙”。用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去拯救西方文明,这正是《中国人的精神》一书所标举的“春秋大义”之所在。
我们可以不必像辜鸿铭那样留辫子,当然我们更不主张小脚和抽大烟,但不能不承认他所说的“中国人的精神”,是历史性的存在。通观古今中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像中华民族那样,在“德治”基础上,实现了“四海一家”的大一统局面。古圣先贤的思想传统,得以不间断地流传下来,并指导中国社会达两千多年之久。
中华文化的思想渊源和西方绝然不同,中华文化的关注中心是“王道”,西方文化的中心是“霸道”。何谓“王道”?《尚书》是这部记录中国先祖政治言行的古老典籍,就是“王道”精神的最好说明。《尚书》首篇《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这是帝尧的明德与政绩,也是中国的政治,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简单说,这种政治就是促人和谐,即“人和”。
《尚书》又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人民才是天命所在!人民不是西方经典中奴隶,不是神的试验品,而是目的,君主(甚至神)只是手段。《泰誓》说: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惟天惠民,惟辟奉天。”《说命》说:“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统治者处于上天与下民之间,而天命又在于孚佑下民,天命实在人民身上,履行天命的优劣要通过人民的赞成和反对来表现,所以周公说:“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酒诰》)所以人民是聪明的,可畏的,所以《皋陶谟》说:“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这种政治理想在中国几千年古代史中几乎从来没有改变过。这种政治理想既世俗又伟大,既平易近人又艰难高远。《尚书》记载的正是中国的先祖们为这种政治理想而做出的最初努力。
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但是却主要用来制造烟花爆竹,用于喜庆活动,而不是象火药传到西方后那样主要用来制造枪炮,服务于征服和杀戮,以建立起精英阶层的绝对优势地位。郑和率领规模庞大的船队进行航海,主要目的在于交流而不是掠夺,没有沿着西方的殖民开拓道路走下去,在交流的目的达到之后就中止了这种没有正当效益维持的活动。一次,辜鸿铭到一洋人朋友家中参加饭局,就他一个华人,众洋人就推他居首座。席间,洋人问辜:“孔子之教有何好处?”辜鸿铭逮到发挥的机会了,说:“大家都不敢坐首位而让我坐首位,这就是行孔子的礼数。要是今天按孰强孰弱竞争来坐,恐怕今晚这一餐,大家都没办法好好吃了。”
而西方却沿着奴隶贸易和鸦片贸易之路,在殖民地征服和以奴隶劳动为基础的种植园经营中,获取航海活动得以继续下去的利益,英国的冶金(制造镣铐)、酿造(甜酒给非洲酋长交换奴隶)、毛纺、武器和造船业都是在奴隶贸易中兴旺起来的,布里斯托尔这样的城市就是在奴隶贸易中繁荣起来的,直到英国在制造业方面出现领先于世界其他地方的优势,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英国率先发生工业革命。
正当的远洋商业在一开始是没有利润的,有利润的都是非人性的奴隶贸易、鸦片贸易和海盗行为等等,荷兰的“海上马车夫”地位主要就是被英国无节制的海盗行为所断送的,这样的局面一直延续了几百年之久,直到十九世纪末近代大工业兴起后这样现状才得以改变。英国女王还曾经和商人合伙投资海盗行动,在一次打劫西班牙的船队中获利近五十倍,女王分得的利润就达25万英镑之多。嗣后女王又把这笔钱投资于黎凡特公司和东印度公司,这些公司的主要获利业务,在几百年的长时间内一直是奴隶贸易和鸦片贸易。无论是多么荒淫无道的中国皇帝,有可能去经营这样的业务吗?
西方通过奴隶贸易和鸦片贸易完成原始积累之后,开始主要以牟取工业品对农矿产品交换中的“剪刀差”这样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优势地位,由于机器的广泛使用和对自然资源利用规模的急剧扩大,而财富通过剪刀差又主要集中在西方国家,西方国家的富裕和发达开始全面领先世界其余地区。
如果说西方曾经在占据世界资源多数的基础上,实现了中产阶级在社会中占多数的话,精英主义制度终于在西方赢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同的话;那么由于这一条道路将永远没有可能在中国变成现实,因为共同富裕在资源制约下没有可能,中国有没有把世界其余地区进行边缘化改造的意志和力量,所以精英主义制度在中国不可能有任何前景,这种制度认同将永远不可能在中国人民中产生。
近代以来许多中国知识分子认为只有向西方寻找出路,从此就钻在西方的故纸堆里不肯出来,五四时期胡适大师就忙于跑添他的美国导师(抱歉我对胡适有点偏见,其实他倒也不是全无长处,至于他善于市恩)。到延安整风时期主席还批评知识分子们“言必称希腊,死不谈中国”。主席自己写的《《为人民服务》等老三篇,是可以视为共产党人的《新约》的,“老三篇”是马列经典中最具终极关怀和宗教意义的篇章。《愚公移山》是根据中国的神话,像是对天真的童子军进行德育训导,这也一直是毛体的一个特点。“老三篇”是最简明的“福音书”,每一个中国人多少都能背诵其中的名句,《圣经》的地位也不过如此。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艰苦奋斗,为老百姓出头,这种侠的精神并不是外来的,其主旨如果追溯其根底,便也要寻到春秋时代的传统中去。要实现社会整合和社会动员、实现阶层协调共同拯救中华民族出水火,就不能不抛弃儒家的精英主义,走墨家的人民路线。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毛泽东作为五四精神的继承者,对五四崇洋的否定,对中华传统思想资源的援用。毛泽东在中华传统思想资源的指导下实现民族力量的总动员,以应付空前严峻的安全形势和解决空前困难的民生问题。孟子反复诉求统治阶层要“乐民之乐”“忧民之忧”,才能够达到“仁者无敌”的王道境界,没有社会整合和整体协调做基础,社会教化是无法保证效果的。《论持久战》讲人民战争最好的注解就是“以天下之所助,攻亲戚之所叛”,目的是要达到孙子所说“上下同欲者胜”的境界。《矛盾论》与老子思想的内在渊源,《实践论》和知行合一的密切关系,主席是领导层中读中国古书最多的,他的思想资源直接来自先秦。
扯远了,再回到剧情。剧中辜鸿铭和陈独秀等人虽然主义不同,但反而化敌为友(而胡适不但与陈独秀各行各路,还不念旧恩,间接害死陈独秀的爱子),在五四运动中,众多势力意图倒蔡元培,而辜鸿铭一口一个“我老辜绝不做危害蔡公之事”,并且和陈独秀、李大钊一起与外国人谈判,把外国人驳得无懈可击,在陈独秀即将离开北大之时,辜鸿铭前来友好送别,这更表明了辜鸿铭是真君子,真正代表了“中国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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