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把爷爷送回老家以后,阿玉几乎每天都要和刚子哥通一次电话。她越发地对爷爷的故事感兴趣了。
“后来李冠英留下来工作了吗?”
“他留下来只干了几个月,因为他的国民党军人历史,地方有些干部并不拿他当回事。他也怕自己会再给爷爷增添什么麻烦,正好赶上有个支援新疆的任务,他就报名去了新疆,被分配到生产建设兵团第6师直属农场。李冠英参加了修水库的工作,曾一天挖土方8.5个立方,创下所在农场的最高纪录。被兵团战友们称为拼命三郎,还被评为了劳动标兵。”
“他就是为了自己儿时的一句诺言还在坚守。”阿玉有点感动了。
“是的。”刚子哥说,“临去新疆之前,他给爷爷留下了一句话‘纵然没有救国之才,也决不会给祖国丢脸’。后来,李冠英所在的农场划归自治区交通厅养路段,他便成了养路工。再后来养路段集体下放支农,李冠英就在当了牧民。他常常骑着马在蓝天白云下奔跑,还唱着歌。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他为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能够心无杂念地报效祖国而自豪。”
“那个时代的人太理想主义了。“阿玉不由得一阵感叹,“爷爷放走的高崇明后来有下落了吗?”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刚子哥又说出了一段传奇故事:
在洪泽湖和成子湖的交汇处有一个叫龙集镇的地方。这里地处偏僻,却水陆交通便利,民风淳朴,老百姓世世代代靠打鱼、种地为生。龙集镇东南10里地有个应山集,是个古老的渔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睦相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多了个收破烂的老头。谁家有不要的破铜烂铁、鸭毛、鹅毛都可以拿到他这里来换点零钱或者换回火柴、针头线脑等日用品,倒也方便了老百姓生活。
收破烂老头平时话不多,心地却很善良。不管谁家需要什么东西不方便去买,只要言语一声,他下次来准会从镇上买好给你带来。你要是手头不方便,他也会等你把废旧物品攒够了再拿来抵债。时间一长,人们都把这个收破烂的老头当成了本地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哪怕他一天没出现,也会有人念叨。
1964年初,这里开展了“四清运动”,工作队进村了。“四清运动”其中有一项内容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工作队还大会小会地进行“阶级斗争”教育,要老百姓提高阶级斗争观念。
有一次开会以后群众自由讨论,大家就东扯葫芦西扯瓢地瞎侃起来,不知谁冒了一句:“那个收破烂的老头算不算投机倒把呢?”
没想到这瞎冒的一句话还真引起了工作队长的注意。他详细地询问了收破烂老头的情况。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老头在俺们这呆了那么长的时间,无论老少都叫他高老头,还真没人对他知根知底呢。”
“你还别说,这老头就是有点古怪,他自己做了个塑料帐篷放架车上,从来不敢在村子里歇。一挨黑就跑到离村子很远的桥肚里打铺睡觉。”
“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回过一次家。就是过年过节也没回去过。也没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
听了群众的议论,工作队提高了警惕。这一天,高老头刚进村,就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工作队员给带走了。
高老头进了工作队办公室,一点也不惊慌,好像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似的。工作队长刚一开口询问,他就竹筒倒豆子全坦白了。
原来他叫高崇明,老家是皋城市张家店的。他本人解放前是保安团长。虽然他是保安团长却对革命是有过贡献的,他救过地下党,还给解放军救治重伤员送过两箱盘尼西林。地下党负责人吕贤蔚曾亲口答应他对他“既往不咎还要记功”。1947年当地农会却错误地要枪毙他,在民兵押送途中,他找机会逃脱了。本来他是有机会逃往台湾的,但他不想跟国民党干了,就留在了大陆,靠捡破烂一直隐藏到今天。
工作队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些银元和金戒指。根据他供述的情况,就把他遣送回了张家店。
高崇明回来之后,根据他的陈述,地方党组织找到吕贤蔚核实了情况,确认他曾经为革命做过贡献,就免除了他的刑罚之罪,只给他戴上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作为一般专政对象交给生产队管制了。
高崇明81岁的母亲高吕氏看见儿子又回来了,喜极而泣,抱着儿子的头又是摸又是看,有说不完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媳妇杀了一只鸡盹了。晚饭时先给婆婆盛了一碗汤。又给丈夫撕了一个鸡大腿,三个孩子都伸手争着往父亲的碗里夹菜,高吕氏又抹眼泪了:“这些年可苦了这三个孩子了。缺吃少穿的不说,还矮人一截啊。”
高崇明赶紧把鸡肉往三个儿子碗里夹:“你们吃,你们吃。我这些年鸡倒是没少吃。都吃腻了。”
高崇明逃走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经晁子伟介绍,5年前嫁给了县城车队的一个司机。女婿是个孤儿,他就把高家当成自己家了,特别孝顺,像亲儿子一样照顾着这个家。三个儿子大的23,二的21,小的19,都生得一表人才,可因为成份高,都还没说上媳妇。
高崇明问:“我爸是哪年过世的?”
高崇明话音刚落母亲高吕氏就嚎啕大哭起来:“你老爹是活活饿死、冻死在山里的啊!呜~~~~”
土改时,农民分了高家的田地、房子,收去了浮财不说,还要抓高崇明的父亲高耀宗去坐大牢。高耀宗逃进大山躲了起来。媳妇每天夜里悄悄把饭菜送到山下约定的地方。1950年冬,大雪封山,山下还有民兵巡逻,媳妇送饭送不上去,高耀宗冻饿致死。说到这时,母亲泪流满面,指着高崇明和三个孙子说:“这个深仇大恨你们世世代代都要给我记住。不报此仇就不是我高家的子孙!”
高崇明到家的第三年,84岁高龄的高吕氏无疾而终,临终前手指着墙上的领袖画像破口大骂,直至气绝身亡。
第三十五章
1965年,为了照顾吕贤蔚生活,晁子伟也调到了老河口中学来了。一家人终于团聚了,过上了其乐融融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1966年《五.一六通知》发布,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吕能鸣亲自带工作组进驻了老河口中学,鼓动师生造反。他们首先把鲍国骏和吕贤蔚打成了“走资派”,夺了学校的权。
吕能鸣在批斗大会上声嘶力竭地鼓动:“我们市的教育口子成了吕贤蔚的独立王国。他先把大地主的儿子鲍传德拉了进来,还窃取了教育局长的位子。然后又把鲍传德的大儿子鲍国骏安排为校长。这个幕后黑手就是吕贤蔚!”
学校里有个英语教师李明清,才疏学浅却狂妄自大,上课时喜欢在学生面前满嘴跑火车地自吹自擂,教学却不负责任、经常出错。吕贤蔚曾多次对其严肃批评。他不但不反省还怀恨在心。文革一开始他就成立了一个“红卫兵造反司令部”,自封司令。吕能鸣和他趣味相投,立马把李明清当成了造反派的骨干力量。
李明清跳上台义愤填膺地批判说:“吕贤蔚和他在教育界的死党们念念不忘复辟蒋家王朝。鲍国骏名字的含义就是‘报效国军’。吕贤蔚提出的‘两特目标’,‘两特’就暗含着‘两个特务’的意思。他们就是想心甘情愿地做国民党狗特务!”
“打倒鲍国骏!”
“打倒吕贤蔚!”
学生们的莫名怒火被点燃起来了,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学生们行动起来,在学校和镇上铺天盖地地贴满了大字报、大标语,大都是“打倒走资派吕贤蔚!”“打倒狗特务鲍国骏!”“吕贤蔚”和鲍国骏“还被倒写并打上了大红叉叉。
吕能鸣还以工作组的名义向上级部门写了报告,怀疑吕贤蔚是军统潜伏下来专门在教育系统发展组织的特务分子。虽然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了,他却名正言顺地给吕贤蔚戴上了一顶“特嫌”的帽子,并把材料塞进了吕贤蔚的档案中。
没过多久工作组撤销了,李明清独揽了学校大权。
这一天。老河口中学和镇上的造反派联合起来,把吕贤蔚和一批“牛鬼蛇神”们戴上纸糊的高帽子,然后用绳子连起来牵着游街、游乡,然后在街边的土台子上批斗。
正值逢集,镇上人很多。红卫兵这次没有捆吕贤蔚,只是在他面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打上红叉的“特务头子吕贤蔚”。有一个红卫兵拿着一只大喇叭筒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地高呼:“打倒内奸、特务头子吕贤蔚!”
吕贤蔚听着听着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台下有人说:“哎,你们看,他还在笑呢!”
造反派头子李明清跳上台来,厉声质问:“你笑什么?”
吕贤蔚回答:“我笑你们可笑!”
这下犯了众怒,台下红卫兵立刻有人自发地喊起口号来:
“反动派不打不倒!”
“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把吕贤蔚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口号喊完了。造反派的头子李明清说:“把吕贤蔚拉倒台前叫他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
吕贤蔚在一片喊打声中被连推带搡地拉到了台前。
吕贤蔚面无惧色,坦然地说:“我从1946年就开始学习毛主席著作了……”
造反派头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叫你低头认罪不是叫你评功摆好!”
台下有红卫兵喊:“好,他说他46年就学毛主席著作了。那就叫他背毛主席语录。”
“对,叫他背!背不出来就打死他!”
吕贤蔚清了清嗓子,下面安静下来:“毛主席教导我们,有些人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台下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哈哈大笑起来。
吕贤蔚接着说:“毛主席还教导我们,不能只听一个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左’与右同样有危害性。”
造反派头子李明清恼羞成怒,大声叫喊着:“吕贤蔚丧心病狂,胆敢伪造毛主席语录。我打死这个狗日的!”说着,他抡起一根木棍照着吕贤蔚的头就砸了下来。
吕贤蔚把身子微微向后一撤,伸出右腿使了一个跘子,李明清一个倒栽葱直往台下栽去。说时迟那时快,吕贤蔚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臂,把他拉回到台上站稳了,不无鄙夷地说:“要想学会打人,先要学会把脚站稳了。”
台下一阵鼓掌,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批判会不欢而散,造反派头子李明清和红卫兵们都悻悻地撤退了。
当天晚上,造反派把“牛鬼蛇神”都关在学校的礼堂里。地上铺了点稻草,没有盖的,就让他们和衣而睡。好在已经是6月天了,不冷。
“牛鬼蛇神”中除了干部、教师、医生以外,还有一些右派、历史反革命和两劳释放人员。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没有人能入睡。有位老教师远离大伙,一个人独自靠在墙角边,眼睛望着礼堂高高窗子外的月亮,以泪洗面,嘴里还念念有词。吕贤蔚见他年纪大了,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就走了过去想劝慰他几句,没想到走到近前,却听见老教师在低声唱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里想念……”
吕贤蔚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身就走,心说:“真够酸的!”
还没往回走几步,有个几进宫的地痞走了过来:“伙计,练家子啊。今天批斗会上露的那一小手一般人还真使不出来,交个朋友怎么样?将来在江湖上走动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吕贤蔚瞧也没瞧他一眼,径直往前走了。地痞见他不理不睬,顿时毛了,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肩膀:“怎么,给脸不要脸是吧,没听说过老河口过江龙的大名啊?”
吕贤蔚冷不丁给了他一个大背,把他脸朝下放倒在地上。过江龙明显感到就在快落地的那一瞬间,吕贤蔚用脚背在他胸部轻轻垫了一下,否则真要摔背过气去。就这一下摔得也不轻,因为鼻子着地,出血了。吕贤蔚捏住他的鼻子给他止住了血,又掏出手绢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过江龙一把推过吕贤蔚:“算你有种,等出去了再会。”
第三十六章
“牛鬼蛇神”中有个中年教师要求见李司令。李明清叫人把他带进了“造反司令部”。
这个中年教师见了李明清点头哈腰地叫了声:“李司令,我有情况要回报。”
“你坐下说吧。”
“不敢不敢。我就站着说。”中年教师掏出个小本子,把昨晚礼堂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回报个清清楚楚,最后他说,“我是钻研过速记的。今后李司令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效力。”
李明清很欣赏地看了看他:“很好。不过暂时还不能解放你。你就是我安插的‘牛鬼蛇神’中的一个卧底。你每天把他们的动向都一五一十地如实向我回报。”
“感谢李司令信任。我一点竭尽全力。”
中年教师走了以后李明清犯起了踌躇。吕贤蔚果然武功高强,这家伙不处理早晚都是个祸害,看来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个吕贤蔚了。歹毒的李明清居然动起了杀机,要置吕贤蔚于死地而后快。他召集了学校几个造反派心腹开会,密谋今天夜里偷偷把吕贤蔚吊死在一间教室里,然后就说他“畏罪自杀”。参加会议的有一个姓陶的炊事员悄悄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吕贤蔚,吕贤蔚下午便趁田间劳动之机逃走了。
晚上造反派点名时才发现吕贤蔚不见了,立即打起火把,一路喊着口号到吕贤蔚的家要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造反派,吕贤蔚的夫人晁子伟沉着应对:“找我要人?你们不明不白地把我家老头子关了起来,我不找你们要人就好了,你们还敢来找我要人?”
造反派就在吕贤蔚的家前前后后地搜,晁子伟讥讽地说:“你们挖地三尺,看能不能把他给挖出来。”
吕贤蔚先到了上海,找到在《解放日报》社工作的老战友,战友们都表示了对文革的不理解。吕贤蔚又径直去了北京,在北京的老战友那里住了些日子。几个月以后,吕贤蔚来到皋城市军管会,出示了一封“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秘书厅文化革命联合接待室”的公函:
皋城市军管会:
你市老河口中学吕贤蔚同志进京反映,少数造反派及红卫兵小将对本镇部分干部、医生及教师挂牌游街批斗、进行人身侮辱和体罚,将吕贤蔚等同志以“牛鬼蛇神”的名义与两劳释放人员一起关押并扣发了吕贤蔚同志的工资。如上述情况属实,造反派及红卫兵小将的做法是违反政策的,是错误的。所扣发吕贤蔚同志工资应立即补发。全地区类似情况都应依据“十六条”精神予以纠正。
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秘书厅
文化革命联合接待室
1966年10月28日
吕贤蔚还把这封信拍成了照片,贴满了老河口镇的大街小巷。从此以后造反派和红卫兵小将的气焰大大收敛了。老百姓也窃窃私语,吕贤蔚可不是一般化人物,他是大有来头的啊。
吕贤蔚被解放以后,镇里安排他参加了“贫下中农宣传队”去了下五显。说是宣传队,实际上是监督劳动。到了群众之中,吕贤蔚便如鱼得水,很快在乡下结交了很多朋友。有理发的、说书的、养鱼的、种西瓜的、练武的、兽医,可谓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他还跟一个劁鸡的学会了公鸡阉割技术,没事就给老百姓劁小公鸡。
这一天,吕贤蔚劁完了鸡,拎着一小罐子鸡腰子来登门拜访陶栤,老远就大声喊着:“陶老先生,把这几个鸡腰子炒炒,我来给你补补肾。”
陶栤一见吕贤蔚来了,连声称呼他“老首长”。
吕贤蔚把手一摆:“现在还有什么首长?我的‘特嫌’帽子比你右派的帽子还大呢。”
陶嫂从屋里出来接过鸡腰子:“我来炒俩菜你们喝一杯。”
酒菜很快上桌了。一双18岁的双胞胎儿子也上桌陪酒。两个儿子先依次给吕贤蔚敬了酒。
陶栤又给吕贤蔚斟了杯酒;“老首长,有件事我真弄不明白。你看,要说我们是牛鬼蛇神吧也还差不多,可你是个老革命啊,怎么也成牛鬼蛇神了?这真把人给弄糊涂了。”
吕贤蔚哈哈大笑:“有什么弄不明白的?这就叫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让坏人自己跳出来嘛。你不给他机会他怎么跳?你信不信因果报应?”
吕贤蔚的这一问还真把陶栤给问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吕贤蔚把手一挥,爽朗地回答:“我就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是千古的不变道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只要做好事不做坏事就必定不会吃亏。一旦做了坏事,就必定要受到惩罚。这就叫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陶栤连连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首长不但一身正气,还博学多才。令老朽佩服不已!”
吕贤蔚又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不要恭维我了。我今天实实在在是来拜师的,我想跟你学点医学知识,你觉得能行吗?”
“行,行,当然行。俗话说秀才学医,笼里捉鸡。那是手到擒来的事啊。但不知老首长为何要学医呢?”
“我想学点医学知识主要不是给人看病,而是想给牲畜看病。你看现在农村不但人缺医少药,牲畜看病更是难上加难。我调查了一下,农村生猪的死亡率很高啊。有时一发鸡瘟,一个村子里的鸡都能死光。老百姓就指望从鸡屁股里扣几个零花钱。养不了鸡怎么行?我着急啊!”吕贤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陶栤深深地为吕贤蔚一心为老百姓的精神所感动,他真诚地说:“人畜在医学上固然有相通的地方,但毕竟隔行如隔山。以你的资历,我想你在省城农学院里一定有认识的人吧?你不如到那里去找他们帮忙。这样才叫有的放矢啊。”
吕贤蔚一拍脑袋:“对啊。瞧我这猪脑子。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吕贤蔚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去了省城。很快给村里带来了来航鸡、九斤黄、澳洲黑等品种鸡苗,还带来了鸡的新城疫苗和猪瘟疫苗。农学院的教授不但教给了吕贤蔚一些兽医知识,还送给了他一些兽医书籍和医疗器械。吕贤蔚在农村待了一年多,这一年中村里的猪、鸡一个也没有病死的。他临走前还把兽医技术传授给了来这里的知识青年。
第三十七章
1969年入冬,大雪封山。河里、塘里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吕贤蔚过年也没回家,就在陶栤家过了。
年三十这天一大早,陶栤就铺开桌子,和吕贤蔚一起为乡亲们写门对子。中午也没休息,一直写到下午2点多乡亲们才散去了。最后只剩下陶栤自家的大门的对子没写了。
吕贤蔚说:“这个对子得你自己写了。你撰幅可心的联子配上你那古朴遒劲的隶书,让我来好好欣赏欣赏。”
陶栤推辞说:“我是万万不敢献丑了。要说古朴遒劲,我这隶书要比你的篆书差远了。今年我的大门对子无论如何也得请老首长你来写,好让我蓬荜生辉。”
吕贤蔚说:“真要我来写?”
陶栤:“必须得你写!”
“那好,我就献丑了。”吕贤蔚喝了半碗酒,脱去上衣,光着膀子,浑身冒着热气。只见他提起狼毫大斗笔,掭了掭笔,运足了气,在大红纸上一挥而就:
听毛主席话 跟共产党走
十个铁书般刚劲的篆书大字力透纸背,吕贤蔚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好!”陶栤击掌。
“真好还是假好?”吕贤蔚擦了擦汗,穿上衣服。
“真好!实实在在是好。”
“不觉得内容太俗?”
“不俗不俗。大俗大雅。肺腑之言。”
年夜饭之后,两个儿子给父母及吕贤蔚伯伯拜年。吕贤蔚要给俩孩子每人一个红包。
陶栤夫妇急忙阻拦;“他们都是大人了。红包就免了。”
吕贤蔚不答应:“还没另立门户就还是孩子。这红包不能免。”
陶栤嘱咐两个儿子:“大门上的对子都认得吗?”
两个儿子点点头:“认得。”
“要记住吕叔叔的教诲。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做好事,不做坏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啊。”陶栤语重心长地说。
吕贤蔚也说:“对,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报。”
年饭过后,陶栤把炭火盆烧得旺旺的:“今夜我老哥俩守岁,好好聊聊。”他还在火盆边放了张小案桌,摆满了红枣、花生、柿饼等小吃和一壶茶,一壶酒。
吕贤蔚先打开了话匣子:“我早听说过先生的身世之谜。每个人都难免有难以对人启齿的私密。我没有兴趣打听。但是,根据我俩的交往,我知道先生是个好人,正直的人。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我相信我的眼力。”
陶栤感动地说:“承蒙首长错爱,老朽其实……”
吕贤蔚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要跟我文绉绉的了。我今天叫你一声老哥。你也不要把你的过去告诉我。我一点兴趣没有。其实我的党籍至今还在挂着,我也有一个历史悬案。我们今天都不谈个人,只谈国家,如何?”
“老朽也曾经对国家满腔热血。我对共产党人的事业佩服得五体投地。实话实说,我就是对眼前这场文化大革命实在不理解。不知你能否开导开导我。”
“不要说你不理解。我的亲友中有将军、有学者,他们也都想不通。可是经过了这一年多的苦思冥想,我还真想通了。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你。”
“愿闻其详。”
“你学富五车,以你看,为什么我泱泱中华民族几千年战乱不止,近百年饱受列强凌辱,积贫积弱?”
陶栤沉吟片刻:“以老朽之见,盖因国民愚昧,人心涣散,一盘散沙。鲁迅先生的著作对此有入木三分的描绘。”
“老哥真是一语中的啊。新中国才短短20来年啊,就把全国人民拧成了一股绳,一个铁拳头。一盘散沙变成了磐石一块。这得多高的智慧,多大的魄力啊。”
陶栤频频点头。
“老哥你再算算。新中国20来年做了多少事情,近的有星罗棋布的水库、密如蛛网的灌渠,远的有新疆的农垦、北大荒变成北大仓、轻重工业基地如雨后春笋……”
陶栤接过话头:“确实如此,想想都令人自豪。可是我们就这样搞经济不好吗,为什么要搞这个文革呢?”
“不知老哥有没有听说,1945年7月,黄炎培到延安考察,和毛泽东谈到了历史周期率问题。”说着,吕贤蔚站了起来,一字不差地背出了黄炎培和毛泽东的对话内容。
陶栤微微点头:“首长的记忆力令老朽佩服。对此‘延安窑洞对’典故吾亦有所耳闻。”
吕贤蔚呷了口茶,接着说:“老哥有所不知。在我们革命队伍内部的情况实际上是相当复杂的。有很多山头,有些人是被革命大潮裹挟进来的,也还有一些投机分子。大多数都是只能做一些具体的实际工作而并无高尚情操和远见卓识,比如我就是这样。革命成功以后,有些干部居功自傲,飞扬跋扈,老虎屁股摸不得。这还不算。就拿我这个小人物来说吧,区区一个县级干部,在地区、在周围的几个县,都有我的亲戚、朋友、战友、老上级、老部下等等关系。一个地方政权内各种宗亲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我们这一辈子还比较自觉,难免下一辈人不会利用这种宗亲关系谋私利啊。无此一举如何能够打破这种根深蒂固的宗亲关系啊?”
陶栤若有所悟:“贵党实在是大公无私,旷世之举啊。”
说了许久,吕贤蔚觉得嗓子冒火了,想再喝口茶润润嗓子,没想到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愈发地兴奋起来:“先生对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是耳熟能详,而要具体到个人身上,就难免牢骚满腹、抱怨愤懑。如果我们从民族利益的高度来看,一个人不经过三起三落的锤炼,如何能担当起治国安邦的重任;不建功立业,不给人民带来恩惠,又如何能服众而掌控大局呢?”
陶栤此刻大彻大悟:“先生的话让我想起了唐太宗晚年贬李勣、朱元璋让孙子捡刺棍的典故来。”
吕贤蔚连忙伸手阻住陶栤的话头:“虽可类比本质却不同。封建帝王都是为家天下,唯有我们党是为了人民根本利益,确保政权不变质。主席毕竟年过古稀接近耄耋。交班之事必定提到了议事日程。艰难竭蹶中最能看清一个人。不管怎么讲,只要两代人的权力能够平稳交接而避免了血雨腥风,那就是以最小代价换取了最大成绩。这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千古奇功啊。若果真如此,那与之相比,这点小小动乱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还为后人治乱积累了丰富经验。”
雄鸡啼鸣,天光微曦。陶嫂端来了热腾腾的红枣元宵汤:“你们谈了一夜了,快喝口汤暖暖。”
“不不不,先放炮迎新”。吕贤蔚兴犹未尽,点起了炮竹。
整个山村都响起了炮竹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三十八章
大年初一就出现了一件新鲜事。解放军拉练来到下五显。他们沿着将军山经张母桥进入舒界,过小界河时有桥不过偏偏要破冰趟水,有大路不走偏偏要踏着没膝的雪翻山越岭。
下五显的老百姓就像欢迎当年的红军一样欢迎拉练的解放军。阿蒙村到处都在谈论着解放军拉练的事情。突然有人惊喜地喊着:
“快看啊——解放军的车来了,往我们村开的。”
“真的,真的。还是敞篷吉普呢。”
“一定是个大官。”
“哎呀,是往陶先生家开的!”
小孩们纷纷往陶先生家跑去报信:“陶先生,解放军的车朝你家开来了。”
陶先生赶紧出门,车已经到门口了。一位首长跳下车来,上前一把握住了陶先生的手:“陶老先生,还认得我吗?”
“您是?”陶老先生眯起了眼睛。
“我就是您在下五显救治的伤病员大老李啊,不认识我了?要不是你救治及时,我这条腿早就废了。”
“哦,你就是李连长!那时你才19岁。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老态龙钟了,你还是老样子。来来来,正好吕科长也在我这里。”
这时吕贤蔚走到了近前。
解放军首长一见吕贤蔚,立正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吕贤蔚一把拉住了解放军首长的手:“现在你才是首长呢。我们都是老百姓了。快进屋坐吧。”
当年的李连长如今已经是解放军某部机械化步兵团的团长了。进屋坐定,陶栤连忙招呼两个孩子见李团长:“快叫李叔叔。”
“李叔叔好!”两个虽然都是大小伙子了,乡下人还是有点怯生。
看见英俊魁梧的年轻人,李团长非常喜欢:“多大了?”
“18了!”俩孩子响亮地回答。
“嗯,是男子汉了。想不想参军?”李团长问。
两个孩子一下子都低下了头。
李团长很诧异:“怎么,都不想参军?”
陶栤叹了口气:“他们做梦都想参军哩,就怕参不了哦。”
“为什么?”李团长睁圆了眼睛。
陶栤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这有顶右派帽子。连累了孩子。”
吕贤蔚说:“什么右派?莫须有的罪名!孩子都成人了,精神负担很重哩。”
李团长沉思了一下,想了想:“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把这两个孩子让我带走,就算我的孩子了。我先送他们先上军校。舍得吗?”
“舍得舍得!”陶嫂喜出望外地说,“我们就愁着这俩孩子没出路呢。你真能把他们带走,你就是我们陶家的恩人,俩孩子的再生父母。”陶嫂说着哭了起来。
“嫂子,陶先生。你们放心吧。俩孩子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把他们带出来的。”因为军务在身,李团长要告辞了。
陶嫂要为儿子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李团长说:“不用了,到部队就什么都有了。”说着就拉着俩孩子上了车。
车开了,陶嫂跟在后面跑着,追着,大声喊着:“到部队别淘气啊——要听李叔叔的话!”
由于一本《西行漫记》,美国记者斯诺成了中国妇孺皆知的公众人物,就连最底层的老百姓也知道“斯诺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1970年10月1日的国庆大典上,中国人民的这位“老朋友”和领袖一起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观看国庆游行。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登上天安门城楼的美国人。第二天,毛泽东和斯诺共同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照片被赫然刊登在《人民日报》的显要位置上,报纸的右上角还特意刊登了一句毛泽东语录:“全世界人民包括美国人民都是我们的朋友。”
善于使用“寓言”的中国老百姓都从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政治动作中隐约感到将会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件来。
果不其然,不久以后就发生了“小球转动大球”的乒乓球外交,很快又发展为尼克松访华。至此,新中国建立以来西方阵营对中国的封锁被彻底打破了,封闭了许久的国门缓缓开启。
最近几天,无论是遛弯的老头还是街头巷尾卖鸡蛋的农村大妈,都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尼克松访华的逸闻趣事:
“鸡蛋怎么卖?”
“一块钱8个。”
“用粮票换呢?”
“十斤换十三个。”
“你真行,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
“那可不一定。尼克松跟咱毛主席做生意,卖的就没有买的精了。”
“可不是。他看咱中国想买他的电视卫星设备了,就漫天要价,一下翻了好几倍。嘿,没想到毛主席大笔一挥:公平买卖,依价照付!”
“美国佬以为占了大便宜。访问结束后他得买部电视录像片不是?不然回国没法交代啊。”
“咱周总理说了,要买可以,价格公道。我买设备你问我要多少钱你就照付多少钱。”
“瞧,在这等着呢。美国人这下傻了,一分没赚着,还白搭了设备!”
“哈哈哈哈”大家都开怀地笑了起来。
这几天吕贤蔚家也是喜事连连。大儿子在农村结婚了,娶了个本地姑娘。二儿子被抽到一家大型国营发电厂当了工人。吕贤蔚打游击时的老上级现任交通厅厅长专门来老河口看望了他。区里的领导得知吕贤蔚和交通厅长的关系后,立即登门,请吕贤蔚跟厅长说说,山里的老百姓出山没有公路,很不方便,能否请省厅拨款修一条好一点的公路方便老区人民。厅长当即让区里打个报告走程序。很快,这条山里通往山外的公路就开工了。
1976年10月6日,党中央果断地粉碎了“四人帮”。大家像过年一样敲起了锣鼓,舞起了龙灯,吃起了三公一母螃蟹宴,从繁华的大都市到偏僻的小山村都响起了彻夜不停的鞭炮声。整个神州大地沸腾起来了。每个人都打内心里感觉到,中华民族的又一个政治春天就要来临了,每个人都将开始自己的崭新生活了。
第三十九章
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宣布中断了十余年的高考将恢复考试。
人们奔走相告。正在农田里干活的知青扔掉了手中的工具,撒腿就往家跑,大家聚集在收音机旁、大喇叭下,一遍又一遍地聆听者《人民日报》社论《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
吕贤蔚立即组织老河口中学教师编写辅导资料,为知识青年进行考前辅导。
前来报名参加辅导班的知青挤破了学校大门。招生老师犯了难,请示吕贤蔚是不是设置一个门槛或者收一些费用。吕贤蔚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坚决不设门槛,不收费用。要说服教师辛苦一点,加班加点为知青辅导。教师不够我再想办法去请。”他一个人带了语文、数学、物理三门课,还把陶栤也请来带外语、化学。每个教师平均每周都要义务上20几个课时的辅导课。由于镇里的民办教师基本上都报名来参加辅导了,严重影响到了正常教学,镇政府不得不下一道禁令:民办教师一律不得参加辅导班,课照上、工作照干,只能在课余自己抽时间复习,不服从管理者取消报考资格。
这一条禁令正好把吕贤蔚的小女儿卡在辅导班门外了。她就在村小当民办教师。小女儿缠着吕贤蔚:“老爸,你去找镇长说说嘛。他肯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我不去说。我没这个面子。你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复习嘛。”
“我哪有课余时间?我一个人带语数两门主课还当班主任,要备课要改作业。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抽不出时间复习啊。”
“那你有本事就考,没本事就别考了。当个民办教师不也挺好吗?”吕贤蔚很绝情。
女儿哭了。
老伴晁子伟不答应了:“不知道你成天瞎忙乎什么?哪有当爹的不为自己孩子着想的?你做的贡献还少吗?最后你都得到了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我也不说啥了,那是你的事,但是耽误了孩子绝对不行!你要不去找镇长,从今后你就别再回这个家。我没工夫为你做饭!”
吕贤蔚一下子火了,啪地一下把碗摔到了地上:“你瞎掺和什么?孩子都是让你给惯坏的!”说着,他真的卷起铺盖到办公室住了,整个高考前就没再回来过。晁子伟没办法,每天还得把饭菜给他送到办公室去。
1978年春,眼看一批批考生都陆续接到录取通知书到校报到了,唯独自己女儿没有接到通知,吕贤蔚的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他只好一面忍受着妻子的白眼,一面好言好语地哄着女儿:“今年没考上我们明年再考。寒假期间我好好帮你辅导。”
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四月底通知意外地来了,小女儿被省交通学校录取了!虽然只是中专,总比没学上强。况且小女儿也很想去交通学校。
镇委会接到了地委“关于恢复吕贤蔚同志组织生活的通知”。在阔别已久的支部会上,吕贤蔚将自己积蓄多年的1000元钱全部交了党费,并且当场表示放弃当年自己涨工资的指标。不久,他就被调到市里任教育局局长了。
虽然到了市里,但吕贤蔚穿着还很朴素,看上去像个农民。他来到国营百货商店准备买点日用品,有个女营业员正在一边低头打毛线一边听收音机。
吕贤蔚看好了几件商品,喊了一声:“小同志,请帮我拿这条蓝色的毛巾和一块红梅牌香皂。”
营业员没有理他,在跟着收音机哼着京剧:“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
吕贤蔚提高了嗓门:“小同志,买东西喽。”
营业员还是不理,依然在打毛线、哼京剧。
吕贤蔚脾气上来了,大吼一声:“你到底还卖不卖啊?”
这些营业员腾地跳了起来:“你卖啊?你妈才卖呢,你姐姐你妹妹才卖呢,你全家都卖!”
“哎哎,你这人怎么张口骂人啊?”
“谁先骂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吃屎长大的啊?”女营业员还在气势汹汹。
围观的一位大爷拉走了吕贤蔚:“走吧走吧,现在营业员都是这样,惹不起。她干活也拿那么多工资,不干活也拿那么多工资。谁还想干活呢?”
吕贤蔚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老伴晁子伟老远就大声喊着:“你可算回来了,家里来客了,等你半天了。一个星期天也不沾家。”
“谁啊?”
“你老同事。”
吕贤蔚三步并作两步,进门一看:“哎呦,老王啊,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位老王原来是老河口中学的语文老师,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兼文学评论家。人确实很有才华,可是文革开始时因为诱奸了他班上的一名女学生,被开除了公职,还蹲了两年大狱。
老王递上两瓶茅台酒。
“你这是干什么?老同事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一点小意思,孩子用外汇券买给我喝的。”老王说。
“孩子孝敬你的东西往这拿干什么?临走带回去啊。说吧,找我什么事?”吕贤蔚向来快人快语。
“现在不都在平反冤假错案吗,我们学校除了我以外全都平了。我那点事吧,也是被诬告蒙冤受屈的。我想请你给我写个证明,把我这个案子也给翻了。你看,这是我最近出的诗集。我出来还是能够为教育事业做点贡献的。”
吕贤蔚接过诗集:“这诗集我留下慢慢拜读。至于证明嘛,我写了一点用也没有。我当时不过是个教导主任,再说你的事也不是学校处理的。我跟你说,你不如直接去找到那个学生,只要她能证明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有关部门自然会给你平反的。”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老王起身告辞。
吕贤蔚把两瓶茅台塞到他的手里:“酒你带着,没准还能派上用处。你急着办事,我也就不留你了。”
第四十章
农村土地大包干第二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高崇明家劳力多,收的粮食没处放。全家人乐不可支。
可是很快新的烦恼又来了。粮食多卖出不价钱不说,还没人要。高崇明很有商业头脑,他笑容可掬地把全村的人召集起来:“你们把粮食放家里鼠吃虫咬不说,要是遇上连阴霉烂了就一文不值。你们不如都送到我这来,我给你们按时下最高的市价打个欠条。不管我最后能不能把粮食卖了,最迟到年底我都给你们兑现钱,一文不会少。
高崇明收了原粮以后,又贷款买了粮食加工机械,把稻子加工成大米。然后到市里找到了吕贤蔚,说乡下农民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收了些粮食还堆在家里卖不出去。
吕贤蔚这辈子都牵挂着农民,二话没说给几个老战友老同事打了电话,问问有没有食堂能把粮食给收了。听说是老首长的亲戚,不少单位和学校的食堂开着车带着现金一下子把高崇明的粮食全给收了,价钱比市场平均价还稍微那么高一点点。
年底,高崇明如期给农民送去了粮款。农民直呼“善人哪!”
接下来城市迅速膨胀,到处大兴土木,砖头紧俏。高崇明想,如果现在建砖窑烧砖的生意一定会好。
吕能鸣因文革中犯了错误,从市里调回到了县里,现在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趁喝他孙子满月酒的机会,高崇明给他包了个两万元现金的红包。吕能鸣和高崇明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
高崇明想建窑烧砖,他许诺白送给吕能鸣老婆二成的干股,吕能鸣就事事都为高崇明大开绿灯。高崇明又把农民召集来:“现在粮食都不值钱了。你们不如把土地卖给我,我一把给你们现钱,足够娶媳妇、盖房子、养老了。”
高崇明一报价把农民下了一跳,他们几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纷纷把地给卖了。
高崇明一家很快发了,三个儿子不但在家里盖了别墅式的楼房,还都在城里买了房子。三个媳妇个个如花似玉,都是大学生。
买了农民的土地,高崇明建起了砖厂,他自己没有出面,而是请了家门的一个侄子当厂长负责经营。他特别嘱咐侄子千万不要招本地工人,尽量去外地招工,最好能招一些身强力壮的智障人。
砖厂修起了围墙,还喂了两条狼狗护院,戒备森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招工时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又是包吃包住高薪加奖金。只要人一进厂就收掉了他们的身份证,干活时只准穿一个裤衩,稍不留神还会遭到监工的鞭子抽打。
砖厂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简直像印钞机一样。他的土资源很快就用光了。正在高崇明考虑如何弄到新的土资源扩大生产规模时,报纸上报道了外地黑砖厂、黑煤窑的虐待工人打死人的事件。
高崇明灵机一动,不如干脆趁着土资源枯竭之时关闭了砖厂而转行做房地产。在吕能鸣的关照下,他拿地拿项目一路顺风,很快成了当地的纳税大户。
高崇明现在已经是省里著名民营企业家了,还当上了市政协委员,市工商联副主席。这一天,吕贤蔚接到高崇民的请柬,高崇明的两个儿子已经移民国外,特意回来请至亲好友话别。
宴会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饭店巴黎风情举行。吕贤蔚如约而至。
高崇明春风满面,他首先向客人介绍了市政协老主席苏世泽:“苏主席德高望重,和我也是莫逆之交。今天能够光临实在是高某的荣幸啊。”
然后他又介绍了吕贤蔚:“这位是我的表弟,老革命,市教育局局长吕贤蔚,也是我高家的救命大恩人。要不是当年他让民兵私放了我,我的骨头早沤成泥了。我这个人知恩图报,当年公安审问我是不是有人私放了我,我一口咬定是我自己跑的,打死我我也不出卖贤蔚老表啊。”
吕贤蔚连连摆手:“都是亲戚,别的就不要瞎说了。”
高崇明没理解吕贤蔚的意思,以为是他怕让外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就解释说:“现在你还怕啥?风也过雨也过了。再说苏主席也不是外人。他也是历尽坎坷,饱经风霜的。”高崇明从头到尾地把苏世泽的身世向吕贤蔚作了介绍。
听着听着,吕贤蔚心里犯了嘀咕,这个苏世泽八成就是陶栤的亲生父亲。他又详细地向苏老先生询问了当年他大儿子苏登魁去长沙学习前前后后的情况。苏老先生也毫无保留地一一说了出来。吕贤蔚心里有数了,说:“苏老吉人天相,没准您父子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呢。”
苏世泽连连摆手:“不敢有那个奢望了。老朽此生已经知足了。”
大家越谈越投机,高崇明今天特别高兴,很快就喝大了,他搂着吕贤蔚的肩膀说:“表弟啊,不是我借着酒劲说狂话啊,你好好的地主少爷不当要去帮穷棒子闹什么翻身,现在怎么样?你还是两袖清风我高崇明又家财万贯了。你要是当年不革命,现在肯定比我发达。老话说得好,富贵有种,贫贱有根。这就叫基因!泥腿子八辈子还是泥腿子。现如今那些穷鬼想给我打工还得求着我呢。那个二癞子吕能鸣当年想在我保安团讨口饭吃我都看不上,现如今当上了个狗屁副县长,他儿子也混上了区长的位置,可他父子俩还不都像狗一样被我吆来喝去的?你还在那里干有什么劲?不如发挥余热……”
吕贤蔚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借口胃痛要提前回去。
高崇明说:“让我儿子开车送你!”
“不要不要。我自己打车。再说他们都喝高了。”
“喝高了又怎么样?”高崇明又来劲了,“在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皋城这块地上,敢查我高家酒驾的人还没出世呢。你信不信,我可以马上打电话叫交警队长开警车送你回去。”
“我信我信,谢了,谢了。”吕贤蔚逃也似地走出了酒店。
第四十一章
吕贤蔚最近有点烦。基层学校都在向钱看搞创收,普遍办起了小卖部、面包厂等等“第三产业”赚学生钱。学校按学生考试成绩给老师发奖金,老师就没完没了地加班加点补课。教师、学生都疲于奔命。吕贤蔚觉得这完全背离了党的教育方针。
在一次局党组会议上,吕贤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却遭到了新到任的副局长吴劲松的嘲笑:“你现在还提什么教育方针?都是陈词滥调了。现在我们的教育要与国际接轨了。旧的观念,旧的模式,统统要打破。我觉得现在要集中精力办好一批重点高中,抢占升学率高地。我们市要打造出高考的航空母舰。原有的三类学校和职业中学要全面转型,引入民办机制。可以半卖半送给私人办学,加速私立化进程。”
吕贤蔚则针锋相对地说:“把三类学校和职业中学一概私立化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教育绝不能脱离党的教育方针。说千道万,我们的教育都必须为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服务,还是必须要坚持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全面提高学生综合素质而不能片面追求升学率。”
吴劲松和吕贤蔚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吴劲松是美国威廉姆斯大学的文学硕士,本市引进的特殊人才。教育局党组会议之后,吴劲松跑到市长那里去发了牢骚:“现在个别老干部思想僵化,成了教育改革的极大阻力。”
市长拍板:“教育改革要大胆闯,大胆试。不换思想就换人。允许改革有失误,但决不允许不改革。只要改,你就走在路上了。”
吕贤蔚很快退居二线了,挂了个人大副主任的名儿。这天吕贤蔚正在街上闲逛,突然听见有人喊:“老主任!”
吕贤蔚回头一看,见是上次找他写翻案证明的老王,打扮的相当“文学范儿”,带着金丝眼镜,留着长发。
吕贤蔚问:“你的案子翻掉了?”
“没有。那个女人不识相。她要是能为我做个证明,不也表明她自己是清白的了吗?可她不但不写,还叫丈夫和儿子出来把我给轰走了。我跟你说个秘密啊,我看了她儿子一眼,长得跟我还真有点像。我算了一下……”
吕贤蔚打断了他的话头:“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啊,还多亏了她没给我写证明。我要是真回学校了还受限制,耍不开。现在好了,我自己办了个‘状元高考作文辅导班’,门庭若市啊。来来来,到我的辅导班看看,就在前面不远。”老王连拉带拽把吕贤蔚请到了辅导班。辅导班不大,一间大教室和一个小办公室。老王给吕贤蔚沏了杯瓜片:“我们合个影做个纪念吧。”
老王招呼身边的工作人员给他和吕贤蔚拍了张合影照片,又接着说:“我一节课200元,每月净收入少说也是几万块。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个班还真不好进,我是小班制教学,一般人我还不收呢。你要是有学生推荐来,我肯定会全部接收的。我辅导的学生已经出了好几个高考满分作文了。现在是名声遐迩。目前我正在筹办接手一所学校。前期工作基本就绪。
老王说得飞沫四溅,吕贤蔚却听得直倒胃口,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他想到鲍国骏在一中当校长,就想到他那里去坐坐。
一中在皋城北门靠近郊区,掩映在一片山林之中。学校的后面有一座文昌塔,与学校一路之隔。吕贤蔚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他先去了学校后面的文昌塔看了看,只见路两边摆满了各种贡品,有鲜花、水果、粽子。塔前的大香炉插满了香烛,青烟缭绕。还有人跪着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游罢了文昌塔,从后门进了学校。
教学楼上挂满了标语条幅:
三年寒窗,决战今朝。勤学苦练,我必成功。
王侯将相宁有种,一中学子终成王。
提高一分,干掉千人;提高十分,改变人生。
今日废寝忘食,视死如归;明天金榜题名,舍我其谁。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今天苦掉一层皮,换来一生都如意。
……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标语,吕贤蔚苦笑着摇了摇头。
鲍国骏见到吕贤蔚,十分意外:“老局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吕贤蔚说:“我早已不是什么局长咯,我现在是个闲人,百无聊赖,想找你叙叙旧。有没有打扰到你啊?”
“瞧你说到哪去了。我正想听听您的指示呢。” 鲍国骏为吕贤蔚沏了杯茶递过来。
“我哪还敢指示哦,现在的教育我都快看不懂了。就不能正常点吗?抽风似的。”
鲍国骏笑了:“现在和您那时候确实不一样了。21世纪教育,理念有了颠覆性变化。”
“确实是颠覆性变化。刚才我从后门进来,看见后门外面的那颗老榆树上披红挂彩,树下摆满了香烛和贡品。在我们那个时代是不可想象的。
“是的,因为树的对面是文昌塔,这棵树就被老百姓传成了高考神树。每天都会有家长来祭拜。据说可灵呢。”
“灵不灵天知道,不过是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精神寄托也很重要。信仰也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嘛。”
“信仰?”吕贤蔚淡淡一笑,“他们信仰什么?”
“信仰文昌君啊。”鲍国骏解释说,“他们对信仰可讲究呢。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家有考生,首先要以香火作为沟通天界神仙的媒介,供奉鲜花、水果、茶食、点心等供品,供奉中肉粽一定不能少,有高中之意。然后还要诚心诵读文昌经书,比如:《文昌帝君宝诰》《北斗长生聪明神咒》《文昌帝君聪明神咒》《九天开化安神益慧神咒》等。第三就是磕头祭拜,并将写了考生名、家住何地、在哪读书,祈求金榜题等内容的金纸包双手奉上,神前念诵,当炉焚化。最后还要请‘文昌帝君福袋’让考生随身佩戴,即有保佑出入平安、加赐功名的功效。”
“你信这一套吗?”吕贤蔚望着鲍国骏,似乎有点不认识他了。
“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有信仰总比没有信仰好。我们每年的送考老师无论男女都得穿旗袍,谐音旗开得胜。送考司机必须姓马,寓意马到成功。车牌号也很有讲究,比如有一台NB3333,谐音牛逼升升升升。”
吕贤蔚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第四十二章
吕贤蔚回到家里,一想起鲍国骏的那些话就想笑:“教育都搞成这样了,开玩笑!”
“你自言自语说啥呢?别得精神病了。”晁子伟见他莫名其妙地独自发笑,嘴里还咕咕噜噜地自说自话,担心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你放心吧。我这精神健康着呢。”吕贤蔚说。
“退居二线了,这是上级对你们老同志的照顾,要想得开,寻点乐子,不要还沉迷在工作中不能自拔。有的老干部退离休之后很快就垮掉了。精神一垮身体必定就跟着垮了。”
吕贤蔚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是工作狂。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这是规律。我是笑我自己确实跟不上趟了。”吕贤蔚把鲍国骏话给晁子伟转述了,问道:“教育都搞成这样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晁子伟说:“我觉得很正常啊。现在不都是这样吗?你就不要再以教育家自居了。你们那一套早已经过时了,跟不上潮流了。现在是改革开放,我看你的思想也该解放了。”
“哼,还思想解放呢,我看这叫抽筋。”吕贤蔚不屑地说。
老两口正打着嘴仗,侄子吕能发来了,进门就说:“大伯,你还记得当年你放走的那个佃户高石磊吗?”
“那怎么可能忘呢。怎么又想起来提他?”吕贤蔚觉得奇怪。
“我们村有个人在山东做生意,无意中打听到了他的消息。看来不信命还真不行。你当年抓给他的那一捧银元他连一个子也没花掉,还不如当初让女儿跟了老爷。老爷人多好啊。要是跟了老爷全家人都享福,他是没那个命啊,结果闹了个家破人亡。” 吕能发讲述了流传在菏泽当地的一个故事:
菏泽王庄寨有个瘸腿疯女人,一犯病就哭着喊着“葫芦——,葫芦——”
当地人不管老少,都管这个瘸腿疯女人叫高嫂。高嫂的丈夫就是高石磊,已经过世有好几年了。现如今高嫂就跟着一个六指儿媳妇过日子。媳妇是相当贤惠,邻居没有不夸的。凡知道这家人身世的无不为之唏嘘不已。老夫妻原籍是皋城吕家大湾的,早年生了个女儿,就随口取了个俗名葫芦。哪知葫芦越长越水灵,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人见人爱,刚刚13岁的葫芦便被当地一个吕姓大户的老爷看中了,要纳为小妾。高家虽穷却也硬气,就是不肯答应。大户人家不依不饶,高石磊只好带着妻子和女儿背井离乡,投奔到菏泽一个远方亲戚来了。那大户家的大少爷人善良,给了他几十块银元做盘缠。
说这话时还是1947年,高石磊刚刚30出头。他带着高嫂和葫芦从皋城逃到阜阳,在买东西吃的时候掏出那包银元,被一伙贼人瞧见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伙贼人惦记着银元不说,更看着葫芦眼馋,就一路跟到了亳州。这伙贼人就在亳州下手了,抢走了银元和葫芦。高嫂拼死命地抱住葫芦不松手,被贼人一棍子打折了腿。从此葫芦便杳无音讯了。高嫂被贼人丢弃在路边的水沟里。幸好遇到了亳州当地的一位好心的郎中,他救了高嫂一条命,还把她的断腿给接上了,却留下了点残疾。高嫂从那以后脑子就时好时坏。
高石磊夫妻二人一路乞讨来到菏泽王庄寨,那门远房亲戚却不知了去向,当地人就收留了他夫妻俩。1958年有北京的一个右派大夫下放到这里劳动,居然把高嫂的疯病给治好了。说来也蹊跷,病好后的第二年,正值1960年困难时期,43岁的高嫂居然还添了个儿子。夫妻二人自然高兴,给儿子取乳名老疙瘩,大名叫高秋瓜。高秋瓜2周岁时,高石磊在赶集的路上听见路边有婴儿哭声,走到近前一看是个六个手指的女婴。他寻思着一定是她家人嫌她六指,我不嫌弃。我家穷,就养着将来给老疙瘩做媳妇吧,随口给她取个名字叫高兴。
光阴荏苒,一眨眼到了1980年,高秋瓜20岁了,那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一米八的个子,白皙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农村人。高石磊夫妇就让他和高兴完婚了。小夫妻两年以后得了个闺女,那乖巧的模样活脱当年的葫芦。高嫂都不知怎么疼好了,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又给她取了名儿叫小葫芦。
小葫芦8岁时,村里人都陆续外出打工了。高秋瓜在村里也待不住了,就跟着老乡去了上海打工。因为房租贵,就和一位30来岁的周姐合租了一间房子。周姐是贵州山区来的,很能吃苦还特别会体贴人,把高秋瓜当作小弟弟一样呵护备至。时间一久,由情生爱,两人便同居了。高秋瓜每到年底就往家里寄几千块钱,一连三年也没回过一次家。高兴依然是任劳任怨地照顾着父母和女儿。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夏天,高石磊水塘边挑水浇地,突然头一晕摔倒在了水塘里。当时地里没别人,等高兴来给公公送饭时才发现,可人已经不行了。高秋瓜得讯从上海赶回来给父亲送葬。办完丧事丢了一些钱在家里,就把小葫芦带到上海读书去了。反正他和高兴也没打结婚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分了。高兴心肠特别好,也没再迈出一步,心甘情愿地留着家里把婆婆当亲娘伺候。
公公去世了,小葫芦也被带走了,家里只有高兴陪着,没多久,高嫂脑子又不正常了,时好时坏的。
办完父亲丧事回到上海之后,高秋瓜和周姐发现了一个商机,当时家政业刚刚兴起,他们俩就注册了一个“方便家政公司”。高秋瓜主外,周姐主内。很多农村妇女来到上海找不到工作,他们就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做一些简单的培训,然后推荐给用户,收取一些管理费。雇主和工人都比较满意,生意越做越火红。
周姐自己简朴惯了,对手下的员工也很抠门,伙食很差。员工们都很有意见。高秋瓜就劝她把员工的伙食改善一些。周姐就是不答应,她振振有词地说:“我都能吃他们怎么就不能吃了?”渐渐地,在管理理念上两人就发生了分歧,经常为此事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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