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笔者还在绿色兵营里的时候,不知何故,突然文思泉涌,诗兴大发,竟把当年我们兰州军区工程兵第二工区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战略部署,在茫茫戈壁荒漠,胡杨林的故乡额济纳旗一带打造的那个神秘国防工程构思成一首诗,题目是《祖国门户的闩》。不久,在兵种文化部主办的文艺刊物上发表了。哪料道,却挨了部队主要首长一顿训斥:“陈干事,你胆子真够大的,那是国家的1 号军事机密,要是让外国间谍破译出来,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愕然!
跟着诚惶诚恐。
诗的全文如下:
眼前的山,巍峨苍翠,奇峰连绵,
山上的石,陡峭嶙峋,和谐自然。
坡坡岭岭披满红花绿树,
深深峡谷甩出细水一湾。
常年累月战斗在崇山峻岭,
我们与山有着深厚的情感。
眼前这巍峨苍翠的山啊,
我们爱你,爱的更不一般。
从前这里,光秃秃,一马平川,
风沙弥漫,兽群流窜,无遮无掩。
是我们双手把你从平地拢起,
从此,你才与祖国的山岭携手相牵。
每一块石头,都按战士的意志砌牢,
每一层砂土,和着战士的汗水夯实。
精心培植每一株树苗,每一丛山花,
高耸的山啊,跟战士一样挺拔威严!
多少山,任我们裁方,剪圆,
多少岭,任我们凿平,搬迁。
如今造山,倾注上战士无限忠诚,
新造的山啊,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看,每一棵树后都有闪亮的钢抢,
瞧,每一道石缝都是警惕的炮眼。
一旦反侵略战争打响,
山,就是万吨仇恨的炮弹。
面迎着满天风雨雷电,
屹立在祖国的边防前沿。
啊!好一座巍峨挺拔的山
——祖国门户的闩!
的确,那里是军事“禁区”,是一片民用地图上根本未标明任何字样的土地,尤其是那里还有一条在地图上从来没有亮过相的铁道线和集现代化高科技为一体的神奇的东风航天城。
事实上,当时我们所做的一切,通过美国的侦察卫星已经传遍了世界,我们每一次行动,西方国家通讯社都作了“提前量报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尘封多年的全国的军事“禁区”,骤然被一一打开了大门,那里再也不是不为外界所知的神秘地方了。前不久,笔者有幸随军报组织的新闻采访团到那里去采风,故地重游,禁不住触景生情,热泪盈眶。默诵着北宋文学家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中的著名诗句:“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凝视着那一排排残墙断璧的营房,那高耸入云的发射塔,那一座座合着我们的血、汗、泪,亲手拢起的人造山、人工湖及美到极致,令人销魂的胡杨、梭梭林、红柳、居延海等景观,这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魂牵梦绕,百感交集。于是,我拿起饱蘸激情的笔,向世人宣布: 秘密可以公开了!
晚6 时许,团长孙寿年和政委郑晓曙从济南军区大院回来,会议室里的灯光就一直亮着
1968 年4月初。
已是傍晚时分了。
驻扎在全国“大葱之乡”,清代女词人李清照故里的山东省章丘县一隅的济南军区工程兵建筑第182 团机关一派欢腾,干部战士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纷纷猜测着部队新的去向。宣传股电影放映员张延文,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这支高亢,激昂的《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歌曲。
十分明显,这是临战的前奏。
我们这支工程兵部队组建于1965 年8 月,部队排以上干部及骨干来自济南军区工程兵部和下属的工程兵建筑第111团,112 团,105 团,工兵8 团,可以说是杂牌团。四四编制,加上加工连,运输连,修理所,生产队等,共计6000 多人。机械化装备程度极高,机构之庞大,为其它兵种所不能比拟的。在只有2 年零8 个月的时间内,不是自吹自擂,我们就为国防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昆嵛山区,修筑了一道道地下长城; 震惊中外的“民国第一案”发生地滕县徐庄公社抱犊崮下,沟通了与首都的神经。为此,济南军区工程兵部党委特通令给予了嘉奖。工程兵部冯主任这样称道: 组建时间虽短,创造业绩可佳!
眼下,我们所担负的国防施工任务已全部竣工,部队休整了近两个月了。正当全团的战士和基层指挥员猜测将要开拔到哪里去时,上午司令部值班参谋陈培恒接到工程兵部一个紧急电话通知,叫团长政委立即赶到兵部开会。于是,孙团长和郑政委马不停蹄,驱车前往。
我们立刻意识到,部队要有新的行动了。
晚6 时许,孙团长和郑政委从兵部回来,便让陈参谋通知各营和直属连队的军政一把手赶到团部。当时各营以及直属连队驻扎在团部附近,10 分钟不到,他们陆续到齐,真可谓兵贵神速。
这是一个值得难忘的时刻。
郑政委第一个讲话,他简单总结了部队休整两个月以来的情况,未了说:“下面由团长向大家传达兵部的会议精神。”
孙团长习惯地用两眼的余光扫了一下人群,干咳了几声。他没有直接讲兵部那次会议的内容,而顺着郑政委的话茬说:“同志们,大家可能觉得这次部队休整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这在咱们工程兵部队中是少有的。是的,一般情况,当我们施工进入尾声的时候,新的任务已经等候我们去了。这是个特殊情况,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嘛!”
会场出现出奇的静,大家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这次,兵部党委交给我们一个新的重要任务!”
二营营长韩瑞国有点沉不住气了,没等孙团长往下说,插话问,“团长,咱们去哪里?”
“巴丹吉林大沙漠。”
“去哪里干什么?”
“西北设防!”
“西北设防?”
“对!”孙团长一字一句地说,“最近,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有山的地方挖洞,没山的地方堆山。我们就是落实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去那里负责堆山挖湖,构筑防御工事的。”
“堆山?”几乎在座的所有的人都感到古怪、新鲜。大家面面相覷,没有一个人吭声。
郑政委解释说:“堆山,并不是光把砂土往上培,而是要先在地面上按设计要求挖好地基,浇灌一条条横贯东西南北的坑道,然后再培土,每培一层砂土,要碾压密实,再培一层砂土,再碾压,直到把山堆好为止。既然堆山,当然要堆的像座山,比如,山上要有主峰、次峰,还要用石子把它伪装起来,让人老远看起来,不是个土包子,而是座名副其实的山。与我们打坑道不同的是,每个坑道口旁,要修筑一些永备工事,像掩避部啦,指挥所啦,观察所啦,八五炮工事啦,等等。山的四周还要开挖人工湖,修筑一些明碉暗堡,防坦克通道之类的防御工事。”
大家点了点头。
孙团长又说:“至于这次西北设防的伟大意义,我就暂且不讲了,到了目的地,向全团干部战士作动员时再说道说道。时间关系,我就不细说了。下面各营及直属连队回去做好移防准备。今天是4月4号,上级要求9号就开拔。”
郑政委补充说:“从现在起,不管是谁,写信时不要告诉我们这个行动。注意:你们中大部分家属都已随军,打个招呼可以,但不要向她们透露这个事,否则,按泄露军机处理!还有,上级要求,凡中农以上出身的,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统统不能到那里去。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中家里出现什么问题的,更不能去。”他把脸转向参谋长王金恒,“参谋长,你给大家讲一讲吧!”
王参谋长说话本来就很干脆,他抬起左手腕看了看表,说:“我完全拥护团长政委所讲的几件事。我要说的,每个连队抽出20名同志先去打前站,但一定要有一名干部带队,出发时间定在后天下午,具体情况,请各连与军务股联系。”
保卫股长张书勋告急:三天内要审完6000多号官兵的挡案难啊
全团干部战士的档案与现在存放大不一样:营以上干部的档案在兵部干部处,排以上干部的档案在干部股,战士的档案由各连文书负责保管,所有干部的花名册在干部股,军务股只有全团干部战士的花名册。
保卫股长张书勋没提任何困难,从司政后召开的联席会议上回来,就拿起电话,通知各连文书把档案立即送到保卫股,接着保卫干事隋明太作了交持。
1960年8月入伍的隋明太,原是工程兵建筑第105团六连文书,当兵三年不到就提为排长,团组建时是政治处最年轻的干事。十分优秀这无可争议的。他的特点之一就是遇到问题善于动脑子,考虑的比较全面、细致。他说:“股长,全团6000多号人,别说一个个翻阅档案,就是看花名册,咱们加班加点,恐怕5天也看不完啊!”
张股长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立即向政治处主任王天方作了请示汇报。
王主任心急如焚,因为部队开拔的时间一天天逼近,部队移防前的政治动员,群众工作等等七七八八,这些都由他们政治部门来实施。他说:“这样,处里抽3名同志帮忙,行吗?”
“3个人,再加3个也不行呀!”
“那……”
“能不能请司令部也来几名同志帮帮忙?”
“那我跟王参谋长商量商量。”
王参谋长听了王主任的求援,二话没说,答应从司令部抽出5名同志。
10人组成的政审小组,可以说队伍比较“庞大”了。张股长作了分工,8人负责初审,2人负责终审。开始运作了,整整一天,他们只审查了四分之一的档案。时间逼人,张股长只好重新分工: 初审,终审全由一个人干,并强调,谁审查不严,出了问题,后果自负。
其实,他的这番话是有点多余的。这时“文化大革命”之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而且呈越来越旺的趋势,谁愿意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呢!
从早到晚,他们顾不得到食堂就餐,打发一个人打来饭菜,一边吃,一边工作着。
第三天下午5 时,全团官兵们的档案全部审查完毕,126 名不符合条件的同志的档案已打人另册。
张股长怀着喜悦的心情,向王主任作了汇报,得到的答复是: 文化大革命中家里受牵连的也要审查。
这可难为了张股长: 由于走资派竭力抵制毛主席的战略部署,疯狂地破坏和捣乱,祖国的命运之舟陷身于红色的大海里巅簸着,到处停工,到处罢课,党组织已经瘫痪,无法调查啊!
事情传到孙团长那里,他胸膛一拍:“算了,就此为止,出了问题,撤我孙寿年的职!”
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政委袁升平前来送行,沿途兵站盛情款待这支神秘的部队; 兰州军区司令张达志,政委洗恒汉亲临兰州火车站夹道欢迎
4月9日上午6时。
装着机械设备、粮秣、被服等军用专列从明水车站发车,向大西北隆隆驶去。紧接着,我们坐着的这列闷罐车也启动了。每节闷罐车上的窗口几乎都露出几个脑袋,在向留守处的同志们告别。他们的心沉甸甸的,原因是几个“老乡”被刷下了。
6时30分,在济南火车站刚停下,突然,一阵紧急集合号响了,我们都呆住了: 怎么还集合?
猛然间,大家发现军务股李家彬参谋站在月台上,大声喊道,“各连注意!
请下车集合,首长欢送我们来了!”
不一会儿,兵部冯主任陪同杨司令员和袁政委及军区其他首长款步走近队伍前面。杨司令员今天着一套崭新的军装,他十分动情地说:“同志们,辛苦了!今天来欢送你们,说心里话,我真舍不得你们走啊! 俗话说,孩子是自己的好。
作为一个军区领导人,他一手组建和苦心经营起来的部队,就是他自己的孩子,
连着他的肉,牵着他的心啊! 可是,那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敲定的,我再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殷切希望你们珍惜济南军区工程兵部队的荣誉,把我区部队的好传统,好作风,发扬光大,永远保持下去……”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器宇轩昂,容光焕发的孙团长激动地表态“请军区首长放心,我们绝不辜负您的期望!”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有点潮湿了。
杨司令员倒很理解,紧紧握着孙团长的手,说:“等你们把任务完成了,我可以请示毛主席,把你们再要回来。”
孙团长无声地点了点头。
杨司令员又说:“军区没有什么礼物可赠送的,政治部为你们准备了红宝书,后勤部为你们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食品。好了,同志们,上车吧,再见!”
事后我们才知道,1966年5月,奉中央军委命令,在山东省潍坊市组建的番号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济南军区直属第二工区带领所属的济南军区工程兵建筑第171团,173 团,前个时期已陆续开赴到了茫茫戈壁荒漠。
那时的军用专列不是每个大站都停,要停,一是火车加水,二是会车。除非到了吃饭的时问,才在有兵站的车站停靠。但时间不许超过20 分钟。
按说午饭停靠的兵站在徐州,那是济南军区的管辖,不少战士的家就在这里,临行前,再喝一口家乡的水,心情自然不一样。可列车到了徐州车站,便呼啸而去。我们猜测,去年部队曾在这里支过左,怕对立派知道了,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待列车在商丘兵站停下吃饭时,才知道我们的判断失误了。原来,武汉军区知道了我们移防的事,为表示一点心意,便通知本区的商丘兵站,硬是把接待任务从徐州兵站抢走,并强调: 服务要周到,饭菜要可口。商丘兵站的同志确实按照军区首长的指示做的。主食: 米饭、馒头; 副食: 内容丰富的白菜粉条豆腐炖肉,而且肉数量很多,外加鸡蛋汤。“首长和同志们,请敞开肚皮吃,不定量,饭莱有的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兵站”风趣地说。
说实在的,这样的饭莱只有部队逢年过节或进行突击性任务时才能享受到。想想,那时每天一人只有0.45 元的伙食费,怎么改善呢? 那馋劲别提了。饥饿使一切身份失态,嘴馋也同样如此。加工连班长赵明君,他是66 年人伍的山东德州汉子,人伍前在家里没吃过一顿饱饭,来部队后也从未放开肚皮。这回他甩开腮帮子,吃了8 个馒头,喝了4碗鸡蛋汤。
在武汉军区管辖的兵站,站站都是这般热情,站站饭菜都是这么可口。
可进人兰州军区的地盘,那兵站的同志不仅服务态度好,饭菜可口,还爆出了一条新闻,事情虽然过去30 多年了,但仍然具有新闻魅力。
这就是兵站的同志拒收伙食费的事。
在西安兵站,我们吃罢了饭,军需股高柏荣助理员履行公事: 结算伙食费。兵站的同志说什么也不收下。一个要交,一个拒收,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兵站的同志见说服不了高助理员,只好亮出王牌:“告诉你,这是张达志司令员指示的,要交,你到他那里交去!”当时的伙食标准,每人每餐0.15 元,这几千号人的饭菜费不足千元,现在看来,还不够一般酒楼上的一顿消费,可那时价值、意义不一样啊!
“同志,实话不瞒你说,进人我们兰州军区,哪个兵站都一样,不要为此误了发车的时间啦!”列车启动了,这位兵站负责人朝高助理员提醒道。
那位兵站负责同志的话一点不带“水分”,连着在三个兵站就了餐,结帐时,他们都是这么一句话:“这是张司令员指示的,要交请找他去!”
高助理员只好请示孙团长,孙团长眼噙热泪,自言自语地说:“我看得出,这是军区首长对我们特殊款待啊!”
第四天中午11点20分,列车缓缓地驶入了兰州车站,张司令员和洗政委带着司政后三大部首长早在月台上等侯呢! 不用说,设宴款待我们: 每桌八菜一汤,加两瓶白酒。偌大的餐厅里,张司令员举杯致辞:“欢迎你们支援我区的国防建设,为我们开始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干怀!”
在全团官兵参加的简单见面会上,新组建的兰州军区工程兵第二工区,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宫血三把秘密公开了: 为什么政审这么严,因为这里是“两弹一星”试验基地
4月13 日上午8时。
我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7 号车站。这7 号车站,说是车站,其实,连个候车室都没有,只有一间不足20 平方米的平房,没有售票员,几名铁道兵战士在那里指挥过往的列车和招呼上下车的旅客。汽车9团的近百辆解放牌军车整齐地停靠在车站西侧的一大片开阔地上,显然,这是帮助我们运送人和物资的。
举目四望,方圆百里,滚滚乱石;漠漠荒野,一马平川;茫茫黄沙,枯萎的索索林和在四月阴冷的漠风中颤抖的骆驼刺及圆形的沙丘像一峰峰渴死的骆驼僵卧在乱石滩上。没有人,没有路,没有鸟,没有草,没有沟,没有河……我的脑海里飞出结论:啊!戈壁滩,古丝绸之路经过的地方。
据历史记载,在先秦时将此地称为“流沙”或“弱水流沙”,秦汉以后称为“居延”。1271年元太祖成吉思汗统一中国后,在此设立亦集乃路,额济纳一名即由此演变而来。清康熙年间,也就是公元1704年,土尔扈特蒙古补族首领阿拉布珠尔因忠于朝廷,被康熙封赐牧地于敦煌附近包尔腾地方。康熙55年,其子丹宗继位后,因惧怕准格尔部落威胁,呈请内徙,于雍正九年,得额济纳河流域为牧地。乾隆18年,始设额济纳旧土尔扈特旗建制。额济纳地区平均海拔1000米左右,地势由南向北倾斜。青山头以南为戈壁平原,著名的巴丹吉林沙漠浩瀚无垠;以北为居延盆地,多为砂砾戈壁和沙漠戈壁;以东为戈壁、盐沼、沙丘、湖泊组成的平原;以西为山地丘陵。中部的山峰从东向西绵延而去,东西青山头之间形成了一个天然口子,是居延海与河西走廊之间的交通要道,真是个用兵的好地方。
我们心里不禁冒出问号:这是个荒凉空旷,没有人烟的地方,为什么政审这么严呢?
谜!
一个难解的谜!
集合号响了。
我们从车上下来。一眼看见那简易的会场主席台两边,分别用黑体字写着“举杯邀月,恕儿郎无情无义无效;献身国防,为祖国尽职尽责尽忠。”
待李参谋整理好队伍,向主席台上的一位泰然自若,风度翩翩的陌生的老军人报告。眼前的这位老军人就是原济南军区工程兵建筑第112团首任团长,我们工区3号首长宫血三。他站在主席台上,向大家先问长后问短了一番,尔后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有个重要问题,你们孙团长,郑政委没有说吧,说实在的,那时候说,是不对的,要知道,任何机密都是有时效的。好了,我现在代表他们说出来。”
他提高嗓门,满满自豪感地说:“这里是我们国家唯一的导弹、原子弹、人造卫星试验基地。第一颗导弹和第一颗导弹携带原子弹及第一颗氢弹就是在这里研制发射成功的!”
“哗——”
大家鼓起掌来,为自己正在执行神圣使命而骄傲、自豪。
宫副主任接着说:“这个基地是敬爱的周总理选定的点,苏联老毛子帮助兴建的。现在,苏美两霸亡我之心不死,想挑起新的世界大战,这个地方就是他们重点攻击的目标。再一点,你们瞧,这茫茫的戈壁滩,平坦坚实,如果敌军沿这条黑色长廊向我方挺进,以每小时70公里的速度计算,要不了多少时间,敌方的装甲部队就可抵达我们现在的这个位置。”
队伍出现骚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这是反修前哨,我们责任重大啊!”
宫副主任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宫副主任接着说:“为了防御抗击来犯之敌,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圈定,围绕着导弹、原子弹基地四周,要修筑8 个防御工事,也就是8座人造山。要求五年内全部竣工。我们在这‘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千里无人烟,风吹石头跑’之称的西北大戈壁滩,堆山也好,构筑防御工事也罢,说白了,就是执行核试验保障任务的。多么自豪啊!多么荣光啊!这8座人造山结构基本都一样,占地600至800亩,直径3400米,半径1600米,标高51米,山四周的人工湖深6米,宽60米,两侧则用300号的钢筋混凝土浇灌。同志们呀,告诉你们,为完成这个任务,从1966年起,毛主席党中央就从济南军区就调集了工程兵建筑第171、173团,从沈阳军区调集了工程兵建筑第134团,加上在这里配属的铁道兵第30团,汽车9团和你们团入编,共计有6 个团哪! 你们团暂时负责2号山收尾工程和6号山堆筑及一个洞库掘进被复任务。其它的几个人造山,那几个团正在争分夺秒,不分昼夜地干着。2号山位于额济纳旗南侧,6号山那位于大杨树车站西侧,洞库在10号试验基地的大本营青山头。你们的担子不轻哟!”
他看了看表,“我就讲到这里,下面请你们孙团长讲话。”
孙团长主要讲了通讯地址和各营的任务。通信地址为兰州市第19邮政支局跃进村反修街,司政后为310号,320号,330号,属队为340号,一至四营分别为350号,360号,370号,380号。一营负责在10号采石,二营和三营在6号山施工,四营负责洞库的掘进和被复任务。
接着,解放牌军车载着干部战士的行李,向各自的驻地驶去
出师不利:一名战士疏通井下流砂遇难,两名战士被风暴卷走....
待解放牌军车把各营和直属队拉走,我们团机关才开始行动。团机关设在离7号火车站大约有3公里的山下面。南面是一幢幢砖石结构的公寓,那是是导弹组装车间和科研人员生活区。西面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头。
工区机关设在东侧5公里处的8号,古称“老西庙”。
还好,团机关有现成的房子。据说是铁道兵的一个团在修这条军事铁道线时盖的,任务完成,他们移防走时,房子完整无损。虽然是干打垒的,但布局却十分合理。有主道、次道,经打前站的同志一整理,倒很像一个营区。司政后三家一协商,各部门的住处就定下来了。
相比之下,就安营扎寨一事,可苦坏了二营和三营了。这两个营相比,更苦的是二营。
6号山的准确位置是在“母鸡湖”附近。这原是古丝绸之路的一座城镇或一个小国,过去它曾经十分兴盛,后来由于湖水干涸,加上一条流往纳河的河道突然改道,流砂不断袭击,致使它荒废了,随后又被风沙无情地吞噬,任历史把它孤零零地遗弃在这沙漠腹地,已经废弃的古城垛和烽燧记录着这个悲剧。
下午二时,他们下了车,二营营长韩瑞国和三营营长李竹茂带着全营官兵展开了一场“生存之战”:打井的打井,支帐篷的支帐篷。4 小时后,只有6连把井打好。一股清泉潺潺溢出。没有照明设备,打井只好停止。各连做饭和生活用水都到6 连的那眼水井去提。
熄灯号响了,天空碧蓝,无一丝风,乘坐火车多日,劳累一天的干部战士进人了梦乡。那知,后半夜狂风骤起,初到时,看它像顶天立地一堵黑墙,在隆隆声中,扑天盖地倾塌下来; 黑风所到之处,伸手不见五指,捂着嘴巴才能勉强地呼吸; 营区内的帐篷无一幸存,全部被风魔掀开。战士们的军衣被卷走,食堂里
存放的能盛200 多斤的几个大油桶被风刮出300 米远。一直持续到凌晨5 时,风魔才得意忘形地离去。
早晨,各连炊事员纷纷到唯一的那眼井去提水。尽管昨晚他们把食堂里的罐罐缸缸装满了水,淘了米,洗了菜,三下五除二,但水剩下寥寥无几。6 连炊事员王辉第一个来到井边,当他把水桶丢进井里,提上来的水只有小半桶。
这时,各连炊事员提水来了,见此情形,他们指手划脚发表“高见”,目的只有一个: 要探明原因。
6 连副连长杜广模闻讯赶来了,他朝井下一望,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便对王辉说:“赶快找器材员要根绳子。”
不一会儿,王辉回来了,他胳膊上挽着粗粗的绳子。在井边几个战士的协助下,王辉顺着井壁下到井底。原来是流沙把泉眼堵住了。一小时后,当流沙被清除掉,战士们把王辉从井底拉上来时,他再也没有睁开双眼。经医务人员诊断,王辉是饥冷交加,心脏病突发而亡。
这个不幸的事是通过无线电台报告给团里的。下午3 时,我刚把这个事故报告打印出来,李参谋又送来了两份极可怕的事故报告: 3 营10连战士张家山中午去砂丘旁解大便,一阵骤风吹来,把他卷得无影无踪……两只受了伤的黄羊,一大早窜到12连驻地,被炊事班的同志发现了,他们一齐动手,活捉了一只,另一只一瘸一拐地跑了。炊事员李大庆觉得可借,拿起一根棍棒就去追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一月后,战士们去捡柴禾的时候才发现他俩的尸体,张家山仰躺在一座砂包边,看得出,风暴带着他在空中走了一段路,把他抛下地上摔死的。李大庆肩上扛着那只黄羊倒在一垛烽火台前,手里还攥着一团纸,上面写着: 我
是8161部队12 连炊事员李大庆,追赶黄羊返回时迷了路.……
戈壁滩啊! 你真是神话中的魔沼!
二营营长韩瑞国,三营营长李竹茂和四营营长董印祿下了战书: 10 个月内要完成6 号山的地面坑道被覆任务和洞库掘进被覆施工
风魔给我们出了一个一个难题,也赐给了我们一个又一个智慧。
就说栖身的帐篷吧,支起来,被风掀开; 掀开了,又支起来,且一次比一次牢固,仍不奏效。后来,五连发明了挖地屋子的方法,整排房子三分之二在地下,三分之一在地面的部分砌上土坯,房顶用红柳铺上厚厚一层,尔后抹上20 公分厚的砂土。风魔再来,它只好在屋外嚎叫,房屋安然无恙。全团官兵纷纷仿效,苦战一个多月,就这样,一栋栋别具风格的“营房”拔地而起。
此时,已近6 月初了,空旷的戈壁滩上到处充满了生机,一丛丛芨芨草、马莲,一簇簇沙蒿、红柳,单调地生长在黄砂中,莽莽苍苍,冷冷清清,无声无息地向远方扩展着。
二营和三营担负的6 号山主体工程浇灌和四营担负的洞库掘进被覆几乎在同一天开工。一周前,团党委召开扩大会,二营营长韩瑞国和三营营长李竹茂和四营营长董印祿下了战书: 10 个月内要出色完成6号山地面坑道被覆和洞库掘进、被覆任务。理由是: 今年满打满算只有4 个月的施工期,明年“五一”开工到收工,也只有5个月时间,冬季混凝土施工在这里无法进行。洞库的掘进倒可以正常施工。
可是,露天浇灌混凝土并不比在坑道里掘进轻松。6号山共有8个坑道口,主坑道为东西走向,长为3300多米,跨度为3米,北面的三个坑道口横垮主坑道,与南面的三个坑道口相连,共全长为3600多米,垮度为4米,工程的整个图形呈“丰”字。按设计要求,首先要按坑道的走向,挖2米深的地基,用压路机碾压密实后,再用250号普通混凝土浇灌,末了由测绘人员放线,施工连队照此编扎钢筋,配上模板,就可以浇灌了。比在坑道被复容易的是,侧墙、拱顶部位,战士们不再趴在那里,用手推,用脚踹了;不用担心塌方,相对安全系数大了些。
我们司令部工程股的一个叫丁善启的化验员已提了干部,工作需要,我从军务股调到工程股接替了他的工作,当了工程化验员。那时提倡在干中学,在学中干,我只在工区参加了10天的业务培训,就随司政后组成的团指挥所来到了6号山工地。此时,整个工程的地基已全部处理完毕。
这两个营八个连队是这样分工的:5连负责完善营房,6连,10连,11连负责浇灌,7连,12连是机械连,负责混凝土搅拌,8连负责配模,9连负责清扫戈壁石,为浇灌混凝土备料。加工连有两个排负责模板、钢筋加工。运输连的一个排负责混凝土输送。
要在内地,干这样的地面工程,“三八”制作业,保守数字,每班浇灌20米不成问题。难就难在气候上,倒不是下雨,而是那来自蒙古高原的没有水份的骤风。
这不,8连刚配好一段模板,6连和11连正要浇灌,一阵狂风,尖声呼啸着,卷起一阵阵黄砂,凶狠地冲来。风过后,配好的模板内已塞满了砂子。如果光是模板还好,把砂子掏出来倒不麻烦,可是里面有密密麻麻的钢筋,怎么掏也掏不干净。“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战士们只好把模板拆了,钢筋取出来,把砂子清除干净,再编扎钢筋,配上模板。重复工程量,且又大的惊人,无疑影响工期。韩营长、李营长和工程技术人员吃住在工地上,看得出,他们十分焦急。
办法,要靠自己创造出来。
新奇的想象往往在穷思竭虑的时候才肯出现。
韩营长和李营长不愧为“老工程兵”,经验多,见识广,决定采取流水作业: 8 连在前面配模,6 连和11连跟着灌注。场地大,不会出现窝工现象。他俩认为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灌注”战斗打响了!
为了“开门红”,承担配模任务的8 连首推二排打头炮,6连和11连分别挑选4 排和2 排参战。中间开花,先灌注主坑道,6连往东推进,11 连往西推进。
相比之下,配模比较容易,因为加工连已把框架、拱顶架,内外侧墙的模板按尺寸加工好了,所需的钢筋也是如此,拼凑一起就行了。
8 连二排只用了50 分钟,就配模10 米长。两个连队各一半展开了竞赛。
这是一场与风神和时间的竞赛。配料工地上一片欢腾,负责石料、砂子、水泥运送的战士们,推着小车,通过磅秤过了磅,飞快地推走,倒人搅拌机的料斗里。
运输连的10几 辆翻斗车,轮番将搅拌好的混凝土运到工地上。战士们你一锨,我一锨把它倒人侧墙里,当倒在80 公分时,震动器响了。
战斗从上午8 时到下午3 时,这8 个小时,6连和11连连第一个班已灌注了15 米。当接班的同志赶到,有的战士立即瘫倒在地上。
见此情形,韩营长和李营长微微一笑: 照此灌注,10 个月内完成任务,我们没放空炮。
看来人的智慧相差只在分毫之间。四营在洞库掘进,采取分进合击的施工方法,由13连和14 号连把持一个坑道切口,14连和16连把持另一个坑道切口,两面夹攻,“会师”在坑道里。施工进度与二营差不多。
1969 年10月,当二营三营和四营如期把6号山地面工程和洞库掘进被覆任务完成时,韩营长,李营长和董营长到团里参加经验交流会的时候,这句“施工就是战场,要取得胜利,要靠勇敢去拼,还要靠临机处置的智慧去夺”的话,几乎同出一人之口。
1970年4月,工区党委又重新布置任务,调整兵力,与171团交换场地,将一营,二营和三营调到4号山,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完成堆山、人工湖开挖任务。6号山的堆山,人工湖开挖由171团去完成。洞库工程告罄后,四营奉命开赴8号工区驻地从事“肉沫子”工程。现在看来,这是保密的需要,不能让一个团单独完成一座人造山工程。可见决策者的高瞻远瞩。因为保密无小事啊!
后勤部门传出喜讯: 山东的白菜、大葱、芹菜等在戈壁滩上安家了
据营养学家介绍,人体所需要维生素ABC 大都从蔬菜中摄取。人离了水不行,长期吃不上蔬莱也不行。可是,戈壁滩是“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乱石走”的大沙漠,别说野菜了,就连唯一能生存的骆驼刺、芨芨草、红柳活起来也相当艰难。
繁重的体力劳动,官兵们需要大量的热卡和营养作后盾。尽管当时一日三餐,不是水煮黄豆,就是清炖海带,或者是土豆炖牛肉。长期吃不上新鲜蔬菜,时间长了,不少战士患上夜育症,有的手指甲呈凹型。
工区先后组织人员到内地,到山东购进了两个专列的蔬菜,待分到连队,大部分都烂掉了,能吃的已寥寥无几了。
蔬菜几乎成了我们生活的奢侈品。
后勤处副处长王乐善主动向团党委请缨,要求带20 名战士开荒种菜,这正好合团党委的心愿。在这之前,孙团长已调到工区司令部任副参谋长,173团副团长朱琦接任团长职务不久又调到张掖军分区去了,王金恒参谋长挑起了团长的担子。他和接任郑政委职务的董秀梅政委商量,要后勤部门组织一个小分队开荒试种蔬菜,一旦成功,立即向部队推广。
王副处长是1948 年入伍的老兵,山东福山县人,打入伍就在后勤部门,从给养员到司务长、助理员、供应股长,对后勤工作有一套成熟的经验。那天,机关安下营,他用一只漏水的脸盆装上戈壁滩上的砂土,有意识地种下几棵芹菜,浇足水,放在办公室一角。三天过后,芹菜竟破土而出,只是缺乏肥料,苗儿
瘦小。由此他断定,戈壁滩上只要有充足的水源和肥料,定能长出绿色食品来。他亲自挑选了20名农村籍的战士,在离机关4华里处的大青山下垦荒种菜。
按照王副处长的种菜的三步曲,首先打井找水,其次引水灌溉,最后平整菜地,播下菜籽。
然而,事情并不那么顺利。20名战士轮番掘井,深挖3、4米多,连一滴水都不见。有的战士泄气了,劝王副处长重新选井点。王副处长说“我就不信打不出水,咱们豁出去把地球钻透了,也要把水取出来。”他索性下到井底,卷起袖子,抡起铁镐干起来。又深挖了2米多,一股股泉水泊泊而出...为了防止流
砂堵住泉限,他们趁热打铁,用砂浆块石把井壁四周牢牢砌上。接着,在井边修了一道通往菜地的灌渠。战士们汲水浇地,望着泉水哗哗流去,王副处长嘴角露出一丝快慰。待戈壁滩喝足水,他们把戈壁石捡出,平整了一畦畦四米长,一米宽,大约有二亩多地的菜园。就近从蒙古包的羊圈里拉了几车羊粪撒上,就把白
菜、大葱、萝卜、芹菜等十几种蔬菜籽播下了。
戈壁滩的天气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温差大。为了防止菜籽冻死,他们用稻草包盖在上面。
奇迹出现了。三天后,各类菜苗冒出了嫩芽儿,而且一天一个样。正当王副处长准备把这个喜讯向团首长报告时,那料道,一场风暴携带的戈壁黄砂把菜园淹没了。
风停了。王副处长带着战士们仔细地察看了莱园,发现黄砂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被风魔驱赶进来的。要是在菜园四周扎上篱笆,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戈壁滩上有的是红柳,把它割来编织篱笆。他派了几名战士割来红柳,把篱笆编好扎牢后,又生一计,要是在篱笆旁挖一条深2米,宽2米的防砂沟,那菜园不就是保险柜加上了一把锁吗?说干就干,战士们用了3天时间,一条防砂沟挖好了。
这天傍晚,他们刚把菜籽种上,一阵凉风吹来,几块乌黑的云彩掠过天空。王副处长看了看,自言自语地:“看来风魔又来示威了!”
果然,夜半,狂风卷起一阵阵黄沙,那一丛丛,一簇簇骆驼刺、芨芨草、胡杨树...齐声发出凄厉的悲咽。声音忽高忽低,时起时落。黎明时分,风停下,王副处长和战士们走出帐篷,一看,黄砂全被挡到沟里,菜园完好无损。
风魔被制服了。
日子过得像飞一样,不觉到了7月上旬。荒漠的戈壁滩上,终于长出了绿色油亮的芹菜,鲜嫩的黄瓜.....
这下,轰动了全团,乃至全区工程兵部队。
王副处长种菜的经验很快普及开了。
面对时时出现的“新情况”,官兵们没有眼泪,没有悲伤,默默地战斗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斗私批修,大联合,三结合,清理阶级队伍,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部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地方上出现的新情况,自然要反映到军队来。
一封地方革委会来信,揭发10连2班副班长宋世祥是混进军队的坏份子。这天上午,宋世祥正带着全班战士抢灌3号口坑道。保卫股张股长来了,明确告诉他,今天要他去团里举办的“学习班”里认识认识。宋世祥这个班的班长重病住24医院,他在履行班长的权力。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他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再三请求,把坑道口封了顶再走。望着这个可爱的战士,张股长还能说些什么呢?当最后一锨混凝土倒人坑道拱项的时候,宋世祥才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张股长走了。
1969年人伍的战士蒋宪义,家父因刑事犯罪被法办了,由此受到牵连。指导员王合林找他谈了话,嘱咐他今天不要上班了,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到“学习班”里去。可他与往常一样,换上工作服,戴上防险帽,一头扎向工地.....
加工连指导员周志明探亲回来,路过团部,政治处王主任对他说:“老周,团党委决定你今年转业,回连队后你就不要上班了。”可周指导员回了连队,依旧朝工地走去。当走到工地的时'候,他不由地激动起来:我是连队组建以来第一任指导员,我同全连战士们息息相通,要共同承担起国防施工的艰巨任务以及共同分享完成任务后的胜利的欢乐哟!用不几天,我要离开这里了,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了,我真舍不得呀!他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来到工地,一会儿来到木工排干一会儿,一会儿又来到钢筋排干一会儿,连续干了10个小时....
团党委7个常委中,在“堆山”进人冲刺阶段中,没有休过一个星期天,有4个人一年没有休过假。他们真的用十二分的力,去落实毛主席他老人家西北设防的伟大战略方针。
1968年4月部队开赴大西北到1970年9月撤离,全团有60多名像宋世样、蒋宪义的干部战士,要么灌注完最后一方混凝士,要么往山上培了最后一锹砂土,要么站好最后一班岗后才悄然离去。
至今,宋世样谈到当时的情景,仍激情满怀。他说:“当时团党委提出口号:
1970年,大战4号山,革命加拼命,国庆把礼献”,为了让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为了落实团党委的号召,我应该那样做。那时个人虽然受了点委屈,提前退伍了,现在我仍这样认为,这算不了什么!”
团收发室隔三差五接到兰州军区司令部转来的“寻人启示“电报
战士入伍来到部队,父母亲去部队看望这是人之常情。部队也有明文规定,凡属自己的双亲来部队可住一周,其它亲属住三四天不等。
这天,5连新战士肖子亮的父亲千里迅迢赶到兰州,按照地址四处寻跃进村反修街,得到的回答两个字:没有。老人家纳闷了:儿子信上明明写着这个地址,还有假?再说,部队和老百姓本是一家人,那有不让见面的道理?儿子是个睁眼瞎子,信全靠别人代写,莫非……老人越想越害怕,回到家,立即往兰州军区司令部发了封电报,内容为:请军区首长帮忙寻找兰州市第19邮政支局跃进村反修街361号肖子亮
10连老战士梁化文,部队还在山东省章丘的时候,便于家乡的一个姑娘定了情。原先在章丘频率如同“周报”那样纷至沓来的情书,来到戈壁滩变成了“月刊”,于是引起未婚妻的种种误解。梁化文的双亲怕儿子变成了“陈世美”,一天,老两口带着未过门的儿媳妇,搭乘了西去的列车,想在部队把儿子的婚事办了。可当他们在兰州车站下了车,几乎问遍了所有的军营,都没有找到梁化文所在的部队。扫兴归来的家父便往兰州军区发了封寻人启示电报。梁化文接到军区转来的电报,通过保卫部门审查,立即回了封解释为什么找不到他的电报。双亲倒能理解,可他未婚妻接受不了:“不谈就算了,不要骗人”的电报发给了粱化文。就这样,在风里浸,沙里泡,曾经拧过几个滚的红线,从此割断了。
其实,别说战士的亲属来部队不接待,就连干部的家属想来也进不了军营啊!干部的家属家有急事想来部队看望的,对不起,请先在清水部队招待所等侯。
一座座山堆好了,官兵们付出了巨大代价:献了青春、垮了身子,误了孩子....
我们团担负的4号山和6号山,经过全团官兵两年半时间的“浴血奋战”,终于在茫茫戈壁滩上傲然挺立。上级党委检查验收,结论:山的造型和人工湖的开挖及配套工事均符合设计要求。
那天傍黑,我从指挥所走出来,望着这座我们亲自拢起来的4号山峰峦,心绪难以平静。眼前依稀浮动起昔日戊边军人的篝火、营帐以及照临其上的一弯冷月,耳畔响起杂沓如雷鸣般的马蹄、冷兵器相格的铿锵颤音和夜半突然飞扬起来的思乡的幽然羌笛。一千多年过去了,为了民族的生存,为了西北设防,古战场上依旧回响着杀声。可谁会想到,我们付出多么巨大代价啊!
张吉红——4号山指挥所电话员。1970年元月10日,深夜l1时30分,司令部参谋张启振正用电话向连队传达上级的紧急通知。突然电话不通了。小张一边向张参谋说明情况,是由于刮大风吹断了线,一边叫起身边的小王看守总机,自己背起器材,顶风冒寒查线去了。漆黑的夜,发狂的风,看不到灯,也看不到
星光。小张顺着电话线路,走啊,走…….终于在离指挥所8公里处找到了故障。当他排除了故障,返回时,突然,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一泻而下,他走着走着,再也走不动了……第二天早晨,同志们找到张吉红,他像一尊不化的“冰雕”,站立在戈壁滩上。
王兴善一一二营副营长。正当“堆山”进行最紧张的时候,王副营长的家属随军报告批下来了,他实在不能脱身去办理呀?这时,一位同乡战友要探亲,他只好将这个“公务”托付战友完成:将妻子、儿女捎到章丘明水部队留守处。后来他在紧张施工空隙中回家,却连“家”都找不着了。
韩瑞 国一一二营营 长。韩营长的妻子乳腺肿 瘤 已 近一 年 了,良性恶性未卜,偏偏在1969 年6 月严重发作,且医院催促住院手术。当时部队进行“被复”大会战。妻子发电报叫韩营长回来照料。团党委研究同意他回去,他执意不肯,发了封内容为“再坚持一个月再动手术”的电文,就算了事。
许恒江——11连连长。1970 年7 月,4 号山进人人工湖开挖的时候,许连长接到家父发来的电报: 妻难产速回。他把电报压在口袋里,依然默默地与战士们一道投人紧张的人工湖开挖战斗,当人工湖已见雏形,请假赶回家中,迎接他的是一座已经长满青草的坟包。原来,妻子因难产,带着腹中的儿子到天国去
了。
胡玉香——3 连老战士。1969 年隆冬,被冰雪封锁半月的13 连一排战士断了炊,团党委研究决定从3 连抽出一个排的兵力背着给养去解救他们。那年,通往一排驻地号称“鬼门关”的“娘娘山”经常发生雪崩。胡玉香背着给养和大家一道刚爬上半山腰,一股来自蒙北寒流和印度洋吹来的暖热流在这里碰撞
了。历史经验: 雪崩在即,胡玉香协助排长指挥战士们迅速越过山头。当他把最后4 名新兵带过“娘娘山”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铺天盖地的雪崩,从百米山巅向他们扑来。“快跑!”胡玉香面对滚滚而下的雪崩,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指挥不知所措的4 位新兵脱离了危险,而他自己却被呼啸而下的雪崩吞没了。
48 个小时后,胡玉香的遗体被挖出来,他军装口袋里有张照片: 胡玉香和妻子在逗刚满百天的儿子,一家人笑得多甜。
如今,当我和战友们提起那段美好的往事,那段难忘的历史时,有人竟说这是“土老帽”的举动,太傻! 太蠢了! 什么是悲剧呀? 这就是悲剧! 什么是创伤呀? 这才是创伤,撕心裂肺的创伤!
新的号令响了,临行前,官兵们有组织地向“幸福村”告别
1970 年9 月20 日,这是个令人难忘的日子: 我们这支工程兵部队完成了西北设防神圣任务后,又奉命到鄂西北山区执行更加神秘的国防施工任务——“123 矿”工程建设。无疑,部队又进行了一次政治筛选。
许是经历了一次政治筛选,官兵们似乎习以为常了,并不关心,并不记在心上。然而,关心,记在心上的是要到“幸福村”去,这里埋邦着1968 年以来在西北设防中留下的年轻生命。
“幸福村”位于10 号基地到发射塔那条柏油路右侧,说是“幸福村”,其实是掩埋陆海空三军官兵的墓地。乳白色的墓群,层层叠叠,默默肃立; 碑的四周,蓬蓬骆驼草在风中摇曳,一片暗绿。
说起这“幸福村”来,还有一段来历。1958 年春上,一支部队开赴到这里负责筹建航天城,有个叫李幸福的军官,在一次事故中受了致命伤,弥留之际,他悬求战友把他的尸体掩埋在戈壁滩上,“幸福村”由此而得名。
那些日了里,官兵们抬着自己精心制作的花圈,有组织地,款款向“幸福村”走去,献上一瓣心香,一片乡情。人人哀思绵绵,泪水涟涟....
王团长和董政委同我们司政后机关干部战士是最后一批到“幸福村”去的。我见他俩在每个墓碑前都默默低着头,站立了很久,很久。
是的,这些过早地加入“幸福村”村籍的干部战士们,大都在20郎当岁的年龄,多梦的年华,勃勃的青春,不曾尝过生活的芬芳,揣着个多彩缤纷的梦,来到了这块“圣地”。他们是为了部队的历史增光添彩,而献出了青春和鲜血。作为他们部队的首领,能不悲伤,能不怀念啊!
这时,一位老军人来了,看得出他是来祭扫战友亡灵的。他伫立在一个墓碑前默哀,突然,亮开嗓门,情不自禁的唱起了地道的秦腔:
众儿郎壮志未酬疆场饮恨,
洒碧血染黄沙浩气长存,
哪一阵不伤我杨家将?
哪一阵不死我父子兵?
……
王团长和董政委闻声,抬起头,朝那位老军人对视了一下,就这么一瞥,我看得出,他俩与那位老军人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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