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部队娶了妻,生了子,连续四个年头我没有回故乡了,每每夜半,梦牵魂绕的总是故乡的湖水、山峦、小路、芦苇和“喝粥泡掺子,狗舔腚眼子”的美食及儿时的孩童大山、柱铁等。近期,看到一些报刊上登载的黄金之路——那是描绘寻宝部队在大兴安岭新踩出的一条通往金矿开采点的小路;丝绸之路——那是记叙的探险者从起点到西域运输物资的怀旧古道;登攀之路——那是报道青年人更新知识,向科学领域进军而另辟的攻读蹊径等之类的文艺作品,尤其是每当聆听这支让人如醉如痴,反映卫国战争时期,人民抗击德国法西斯入侵的英雄气概和铁骨柔肠的俄苏经典歌曲《小路》时,又倏地拨动了我心间这根弦,写一写故乡的那条值得大书一下的特殊小路。
夜色渐浓,营区一片寂静。我坐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伏案开始定题、布局、行文了,不料刚写了个开头就文思枯竭了。正当我脑海里萌发出回故乡一瞥,乞求灵感时,年已半百的政治部老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打趣道:“怎么?又在搞副业啦!”
“练练笔。”我站起来问道:“主任,有什么指示?”
“有个外调材料,部里研究你去最合适”。
”去哪里?”
“你的家乡微山湖呗!”
“去微山湖,太好啦!”我高兴地差一点要跳起来: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美差啊!
从部队驻地到微山湖,乘坐火车需要22个小时的路程,途经4省6市。说心里话,这足够我浮想连翩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了火车,我就伏在窗口,望着铁路边那一闪而过的令人遐想的山川、河流、城镇、村宅,听着年轻的列车员在报告一个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站名,等待着故乡那条小路突然呈现在我的眼前……
次日清晨。
火车在湖畔一个小站上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停住了。这里就是通往故乡小路的地方。我连忙下了车,信步走出月台,怀着拥抱万物的激情,直奔那条小路而来。
正是阳春三月,那渠边、塘旁的柳树已吐出一苞苞黄色的嫩芽儿,低垂的柳枝亲吻着水面。我一边欣赏着这些景色,一边寻觅着小路。可是,到处是一排排青砖赤瓦,粉壁净窗的房舍,哪有小路的影子?一股惆怅陡然袭来,我熟悉的小路,你在哪里?
忽然,从西南边传来一串串欢声笑语。拗不过好奇心的驱使,我循声快步走去。原来这里正在举行公路通车剪彩仪式。只见一条宽阔的柏油公路像条黑色的巨蟒伸向远方,一棵棵法国桐树像哨兵一样屹立在公路两旁。我鄂然了!是惊?是喜?一时也难以说清和画描。
“放鞭炮啦!大伙儿躲着点,别叫炮灰弄脏了毛料子衣服。”
多么熟悉的嗓音,是他!闻名全国的微山湖游击队的通讯员广根叔的独子,我家隔壁的大山哥。他正用一根长竹竿挑着鞭炮在放哩!他比我大4岁,当年是我们的“孩子王”,忧愁似乎与他无缘,每天总是乐哈哈的。自打1966年夏天广根叔被那个主政者组织的保爹保娘,专门搅局的另一派“红卫兵”致死在毛主席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公开发表的前夕,他便与笑容告别了,总见有个大疙瘩占领着他的眉心,眼睛也失去了往昔的光泽。后来我入伍了,第一次省亲见到他,尽管那时靳大婶拿大山妹换了个大山嫂,给我的印象只是精神略微比过去好了些,偶尔能在他的嘴角发觉一丝微笑。怎么现在他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大山哥!”我老远向他打起了招呼。
这时他正俯身点炮埝,听到我的声音,便把这活儿它交给旁边的一个少年,惊喜地跑了过来,晃着我的肩膀,嘿嘿一笑,“三弟,什么时下的车?”
“刚刚下车。你们这是……”
大山哥顺着我的话茬说:“哦!是这样三弟,今天这条路正式通车,咱村里来了几个代表热闹热闹。”
“那条到咱们村的小路呢?”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怎么?不认识啦?这条就是。人靠衣服,马靠鞍,路也一样嘛!哈哈……”
我前后左右看了看,果真是这条小路,只不过它由原来的弯弯曲曲的泥巴路加宽后变得笔直,加上路两旁植了树,附近增添了瓦房,一时难以辨认罢了。
望着这变了样的乡间小路,不禁勾起我对这条小路的美好回忆。
是的,古人说得好,世界上原本没有什么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条路也不例外。孩提时,常听老辈人讲,在那“长夜难明赤县天”的旧中国,这条小路曾留下了无数“闯关东”人蹒跚的脚步和悲伤的泪痕,录下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抓壮丁时的训斥和壮丁们反抗的怒吼声。后来,几个大官走过后,情况一下子来了个180度转弯,这里则成了送郎参军、送子从戎、送粮支前、传递情报的必经之路。那时我到底是个孩子心,对那几个大官是谁也没追问,直到我成了一个系红领巾的小学生时,才从班主任老师嘴里得知那几个大官就是深受全国人民拥护和爱戴的毛主席的爱将罗荣桓和陈毅、肖华等中央领导。特别是听了广根叔讲述当年陈毅同志去延安参加党的重要会议,铁道游击队的同志怎样把他安全送过碉堡林立的津铁浦铁路;微山湖游击队的同志怎样陪着他循着这条小路,一步一步来到湖边“胡芦头”,登上渡船;在渡船上,陈毅向游击队员们作了重要指示,全体抗日健儿遵照这些指示,运用水乡的优势,智夺军火船,巧摆渔钩阵,打得日本鬼子魂飞魄散的英雄业绩。还有,当年罗荣桓元帅遵照毛主席的指示,从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前来微山湖处理震惊中外的“湖西肃托事件”,也是走的这条小路。抗日战争时期,微山湖区著名的“南庄保卫战”、“武装大请客”、“葫芦头阻击战”等都在这条小路上演绎的。毫不夸张,这条小路几乎与俄苏那支脍炙人口的歌曲《小路》里的所描绘的战争场景相媲美。我心头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为故乡的小路倍感骄傲。从此,每当我走在这条小路上,心里感到美滋滋的。有时走亲戚,串朋友,宁肯绕道,也要从这条小路上走一走。那时小路两旁全是芦苇、水红、柳条子。一入春开满了粉红色的、酱紫色的,五颜六色的野花,溢着浓郁的芬芳,四处扩散。这迷人的春色,招来一群叫不上名的鸟儿嬉戏,真是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三弟,你看,剪彩开始了!”大山哥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抬眼望去,一辆崭新的客车好不威武地正向湖边驶去。那各村的代表和前来看热闹的人群说着,笑着,紧紧尾随着。他们个个穿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几乎每个人手挽上都戴了块闪亮的上海春雷牌表。我和大山哥一边走一边唠。
“三弟,这些年来,你多在外,少在家,很多事你不知道。”大山哥指着脚下的路说:“就拿这条路来说吧,它可没有动用国家的一分一厘钱,全是各家各户自筹资金修起来的。自从咱县的领导抵制住分田到户,搞单干,走回头路的妖风,农村依旧走社会主义集体化共同富裕的道路后,咱这里的人可富了,不愁吃,不愁住,冬有棉,夏有单,哪家那年人平不都有一万多块钱的进项。微山湖日出斗金的景象又出现了。财大气粗,人们的想法也就多了,就寻思着修这条到薛城火车站的路,开通公交汽车。一来好把湖产品及时运出去,二来赶集上店省得再步行了。特别是近些年来,中央要求要打造红色旅游基地,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这里简直成了“金銮殿”,上自省领导,下至村干部,几乎每天都到这里看看抗日战争时期,罗荣桓、陈毅、肖华、朱瑞等住过的草屋、后方医院和八路军被服厂及铁道游击队、微山湖游击队、运河支队的作战指挥部遗址,还有文艺杂志社写书的也常来,说什么来体验生活。于是,我和铁柱、三毛就向上级建议,先把这条路修整加宽,铺上柏油,而后再把这些遗址一一以旧修旧,恢复本来的面貌。上级也同意了,可一时拨不了款。别看它不足10华里,万儿八千块是不顶事的。我们就发动群众自愿捐献,财物不限。好乖乖!一次光钱就捐了100多万,近百万方沙石。请了县公路局的几个技术员作指导,各村各户出人出力,花了25天时间就把这条路好了。你想想,它以后会给人们带来多大的方便啊!”
这时,从北边跑来一群放学归来的小学生,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修路的事。这个说,他家拿了一万块,那个道,他家献出30多方沙石。孩子们的争强好胜,逗得人们笑逐颜开。
说活,公路到了尽头。我看见左右两边全是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电视天线,密似蛛网,直指云空,分不清那是我们的村子了。大山哥手搭着我的肩膀,一一介绍着:那南边的一片楼房是新盖的渔民新村,北面的一片楼房才是咱们的庄。听着他的介绍,我突然想起上高中的侄子来信常这样说:“故乡变了,那姿容难以用文字来表达……你回来一看便知道了。”
故乡的变化,多么使人神思飞越啊!猛然间,我心里一热:广大村民自捐财物修筑这条公路,难道仅仅为了方便吗?这还不是故乡人民对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无限怀念之情的具体表现吗?这么想着,故乡的小路的灵性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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