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承诺:信守370年 一个家族,17代人,恪守祖训,在370余年间一直守护着明代爱国将领袁崇焕的祠墓——
第5版(视点新闻)专栏:人物
一个承诺:信守370年
一个家族,17代人,恪守祖训,在370余年间一直守护着明代爱国将领袁崇焕的祠墓——
本报记者 王建新
10月17日8时左右,64岁的佘幼芝和老伴焦立江胸前挂着月票,从北京天坛北门金鱼池的家中出发,坐上57路公共汽车,约摸半小时后,到了位于崇文区东花市斜街52号的明朝著名将领袁崇焕的祠墓。
深秋的阳光静静地洒在灰墙青瓦的袁祠上。不高的门楣上,挂着两块匾额,一块写着“明代民族先烈袁崇焕墓”,一块写着“袁督师墓堂”。穿过生活了一辈子的院落,走进简单朴素略显清静的袁崇焕墓堂,佘幼芝老人恭恭敬敬地在袁墓和袁墓旁的佘家先祖墓前各三鞠躬,一下子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就下来了,扑簌簌直往下掉。她蹲在地上扯着墓旁的杂草,言语哽咽:“我们佘家祖祖辈辈17代为袁将军守墓,到去年我们搬离这儿时已经372年了!”
随老两口在院子里慢慢转着走着,佘幼芝老人娓娓道来……
我们佘家守墓代代相传,就是要信守一个承诺,希望通过我们的方式弘扬袁将军身上所体现的民族气节与爱国主义精神
大概4岁吧,我开始懂点事情的时候,有一次听父亲他们聊天,说祖先是一个“磨石”。我跑去问母亲,她告诉我是“谋士”,我们祖先是袁崇焕将军的谋士。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就渐渐知道了有关袁将军的整个事情,对袁将军也越来越钦佩。
当年,先祖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将袁将军的首级偷回埋起来,日夜守护。先祖自此也辞官不做,隐姓埋名。先祖临终前留下遗训,他死后就埋在袁将军墓旁,长伴将军;同时不许子孙回岭南老家,也不许子孙做官,要世代守墓,守护袁将军的忠魂。自此,我们佘家遵循祖训,世代默默守墓,秘不外传。由于我们佘家世代住在这块儿,后来这儿就叫佘家馆。
对我们佘家来说,世代守墓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小时候,大人总是领着我们几个小孩到袁将军和先祖的墓前,春天拔拔野草,秋天扫扫落叶,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们都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佘家似乎也没有人去仔细想过这是为什么。所以,如果硬要说出个原因来,那我想浅一点说,应该是祖祖辈辈言传身教的结果,也就是一种家族的习惯与传统吧;深一点说呢,就是信守一个承诺,希望通过我们的方式弘扬袁将军身上所体现的民族气节与爱国主义精神。
为了守墓,为了佘家的使命,为了300多年前的那一个承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走了!
说也奇怪,自先祖至今300多年来,我们佘家17代辈辈都是单传。到我父亲这辈是哥儿俩,我9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剩我伯父一人,“文革”前也去世了。到我这辈儿,最后共活下来四个人,我现在还有两个堂姐,男孩则就剩下我一个堂兄。
1970年的一天,我下班回家,一进大门,发现家里冷冷清清。我习惯性地进了大妈(伯母)的屋子,屋里空空的,大妈与堂兄搬走了。我站在空屋子里头,心里很难过,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
我知道,为了守墓,为了佘家的使命,为了300多年前的那一个承诺,我得守在这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走了。没想到这一守就是一辈子。
那会儿的日子,一个字:难。
由于上世纪50年代要盖第五十九中学,我们家住进了袁祠西侧的两间屋子里,那是我们佘家从前的“羊圈”。有好几年时间,中学的锅炉房和食堂紧挨着我们住的地方,鼓风机从早晨5点就开始响,煤灰呼呼地刮。不管天多热,我们都不敢开窗。
我老伴老焦是小学教师。他备课、批作业要安静,可这噪音弄得我们俩寝食难安,经常整天整夜都无法入睡,人都像疯了似的。那时,老焦对袁将军的生平并不太了解,对我们佘家世代守墓的事更不清楚,他要求搬家,张罗着在好几处地方找了房子,可我不去。那会儿,我们两口子老吵架。为了缓和关系,我也跟他去看房,每次看完了,我都要挑点毛病,拖着不搬。可老这样也不是事儿,那时我心里有一个念头:实在不行,离婚吧。
可我和老焦都舍不得,我俩1960年认识,是自由恋爱,4年后结的婚。我们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俩孩子懂事听话,家庭算是美满幸福。幸好,不断上门凭吊和怀古的人慢慢改变了老焦的看法,他自己也查阅了许多资料,弄明白了这前前后后几百年的事。后来老焦居然成了我守墓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么多年再没有半句怨言。
我是真希望袁祠、袁墓早日修复啊。我想,只有这样,袁将军的精神才能一代代传承下去,这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佘家馆庄严肃穆,很气派。每年的清明,总有一些很有名的人来这儿凭吊袁将军,包括周总理和朱老总都来过。1952年春天,北京市政府决定将城内所有墓地迁往城外。当年的5月,柳亚子等四位老先生,联名上书毛主席,请求保全袁崇焕祠墓。两天后,毛主席即批示,要求若无大碍,袁崇焕祠墓应予保存。
可袁祠、袁墓终究没有逃过“文革”浩劫。有一天夜里,我和老焦偷偷溜到后院,一下子傻了眼:墓碑被推倒了,石桌给砸了,墓也平了……看着我们佘家十几代人用心血苦守的墓地成了这个样儿,我禁不住浑身哆嗦,使劲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儿来。后来,祠堂里的石刻、楹联有的被人拿走了,有的用洋灰抹进了砖墙。再后来,院子里陆陆续续搬进了18户人家,盖起了一间间小厨房,庄严肃穆的祠堂成了拥挤嘈杂的大杂院。佘家馆也改了名,叫东花市斜街。
从1978年开始,国家形势好了,我和老伴便开始到处奔波,呼吁有关方面重修袁祠、袁墓。到去年袁祠重新开放,我们跑了整整24年,去得最多的当然是文物局,局长换了6任,我们个个都打过交道。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我也没有退缩过,我曾经写过一首诗自勉,内中有这么一句:“苦守灵园三百载,谁知我氏心中情”。在我的床头,恭录着袁将军的一句话“心苦后人知”。我是真希望袁祠、袁墓早日修复啊。我想,只有这样,袁将军的精神才能一代代传承下去,这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
我们没有白跑。1984年5月,北京市人民政府公布袁崇焕祠、墓和庙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1992年,政府拨款5万元,在原址重建了袁崇焕墓。这一年的清明节,我们全家和80多个来宾一起举行了祭奠。近两年,市里和区里又筹措了400余万元资金,完成了袁祠院子内19户居民的腾退工作,并出资约60万元对袁崇焕祠进行了修缮。去年底,重新修缮过的袁祠与袁墓开始对外开放。
我们搬离了袁祠。可是,我这心里真的放不下啊,人走了,心还在这儿
我今年64岁,生这儿,长这儿,住这儿,在这儿结的婚,孩子也是在这儿出生的,可以说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为袁将军守墓已成了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最没有想到的是,袁祠、袁墓修复重新开放的时候,也是我们必须搬离这儿的时候。
我们也找过市里和区里的有关部门,希望留下来继续守墓,哪怕仍让我们住院子里的旧房子也行。说实在的,倒不是不相信政府部门,而是这心里真的放不下啊。300多年来,我们佘家的17代都谨记“忠义”二字,恪守祖训,与袁大将军墓朝夕相伴,从没有离开半步,我真不希望我们佘家300多年守墓史到我这儿就终结了。
文物部门的同志也耐心地给我们作了许多解释。他们告诉我,袁祠修复后,要对外开放,按照有关法律法规,里边不能住人,不能生火做饭。时代变了,守墓方式也要变,他们打算聘请我当顾问,在袁祠内还专门给我安排了办公室,让我经常来转一转,看一看……
现在,我们搬离了袁祠,政府为我们在金鱼池地区安排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可是,我这心里头老是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人走了,心还在这儿。每周,我和老伴都要抽时间到这儿来上一两次,和来这儿参观的人聊一聊袁将军,说一说我们佘家的守墓史……
袁崇焕生平
袁崇焕(1584—1630)祖籍广东东莞。明万历中进士,初授福建邵武知县。他心系国家安危,毅然投笔从戎,官至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蓟辽督师。在任辽事期间,曾多次击败后金军的进攻,阻遏后金军南下。崇祯二年(1629),皇太极绕开袁崇焕在辽西的关锦防线,进攻北京。袁崇焕闻讯率部星夜驰援京师,获广渠门、左安门大捷,力解京师之危。但崇祯帝听信谗言,将袁崇焕逮捕下狱并磔(分裂肢体)刑处死于西市。(据袁崇焕祠堂说明)(附图片)
佘幼芝夫妇在袁崇焕祠墓前。本报记者 王建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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