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毛乌素沙漠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专栏:
重写毛乌素沙漠
牛砚秋
毛乌素大沙漠,铺展在内蒙古南部和陕西省长城一线以北,是茫茫一片三万二千多平方公里的不毛之地。这片没有生命的沙漠缓慢地坚韧地向四方蚕食。沙漠威胁着人类,人们惧怕沙漠,世界担忧沙化。面对无情的大漠,面对肆虐的黄沙,人类在艰难地抗争。
毛乌素终于停住了南行的脚步,荒漠披上了绿装,风暴停止了咆哮,沙丘变成了沃土。治沙英雄石光银和他的治沙公司已在七万多亩沙漠上种上了树木、庄稼,把这里变成了森林、牧场和农田。
一出定边县城,便是荒凉的盐碱地,再往北行是沙漠的过渡带,零星的人家,简陋的土坯房,荒芜的土地。天地相接,一片浑黄。古长城经这里绵延西行,秦始皇遣大将蒙恬在这里北筑长城而拒匈奴。如今,这里的长城时断时续地埋于风沙之中。
进入紧挨沙漠的海子梁乡,这里草木葱茏,处处是高大的杨树。党员石光银就是在这里领导治沙的。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会相信山丘般的沙梁上,茁壮地生长着成片的林木,沙柳环绕沙丘,蒿子遍地生长。森林间鸟声翠鸣,草地里野兔出没。田野里种着大豆、玉米、向日葵……西瓜又大又甜,蔬菜又青又嫩,小麦亩产可达七八百斤,谁能相信这些植物的根扎在沙子里。这里的地表没有河流,没有湖泊,家家户户都吃井水,庄稼不用灌溉,靠雨水和地下水。
石光银的家在新兴林牧场里的四大壕村,几间平房,宽大的院落。这里的房子都建在沙地上,自产的杨木建房,荆条编顶棚,棚上铺厚土,冬暖夏凉。说是村子,隔很远才有一户人家。家里人说,他昨晚两点多回来一趟,又不知了去向。
我们一路寻去,终于在新兴林牧场场部见到了他,也是几间平房,宽大的院落,屋里一堆人围坐炕上,土里土气的石光银从人堆里站出来。他一开口就进入境界……
石光银治沙,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从他的言谈中,感觉治沙似乎并不难,一是敢治,二是管理要跟上,使植物扎稳根。
十五年前,这里还是一望无际的黄沙。石光银就生长在这沙窝里。沙漠缓缓扩展,房屋慢慢地被掩埋了,七八年就要搬一次家,这就是“沙撵人”。
石光银受尽了风沙的磨难。他去放牛,曾被风沙卷走数十里,扔进了内蒙古的一个村子里,与石光银一起放牛的小孩被沙暴掠走,下落不明。石光银天生有股牛性子。他说:“黄沙埋不住我,我就要治住黄沙。”从此,他和黄沙顶上了牛。
十八岁的石光银当上了同心干大队的队长,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治沙。石光银到邻县的柳桂湾学习旱柳、沙柳的种植技术,买了树苗用驴车拉回来,在一万多亩沙丘上种上了树。这一年风调雨顺,树苗全活了,同心干绿了。这片树林是海子梁乡第一片绿洲。
初战告捷,更增添了他治沙的信心和勇气。1984年,政府鼓励群众承包治沙。此时,国家的“三北”防护林工程也开始实施了。石光银大显身手的日子到了。
石光银有个很叫响的绰号叫“石灰锤”,即“二愣子”。政府号召承包治沙,大家个个摇头,无人敢包,只有石光银一人站了出来,大家都说,石光银放着领导职务不干,背井离乡钻进沙窝里,真是个“石灰锤”。
春天,石光银与海子梁乡签订了承包治理三千亩荒沙的合同。这是海子梁乡第一份治理荒沙的合同,据说,石光银也是陕北地区第一个承包大片黄沙的人。他要挑战大沙漠,要重写毛乌素。
这个土里土气的汉子行吗?人人摇头,没有听说承包沙漠的,更没有听说靠沙漠致富的。有人问石光银:“你有三头六臂?能跟沙斗?”
石光银知道,单枪匹马无济于事,他说服六户贫民跟他一起治沙。沙漠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谁也不知道,有一点他们清楚,家要靠自己建,沙漠要靠自己治,不治早晚得逃荒,走西口,当时,很多人被沙逼得走了西口。
没有治沙资金,石光银把家里的八十只羊卖了,又去借钱,一家人望着家徒四壁、一身债务的石光银,号啕大哭。但石光银却出奇的平静,他铁了心,今生今世,生为治沙生,死为治沙死。
其他六户人家看石光银卖了家产,也跟着卖了家产。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七户人家男女老幼齐上阵,当年把三千亩地全植上了树。这一年,沙漠里雨水充沛,树苗大都成活了。
群众看到石光银取得巨大成功,有一百八十七户农民承包了乡里的六万多亩荒沙。而那些卖羊绒掺沙子的“聪明人”却栽了跟头,羊绒没人要了。
海子梁乡面积最大的沙漠地要数长茂滩某国营林场的五万多亩荒沙,林场经过多年努力没治住这片沙漠。
石光银与林场签订了治沙合同。有人对石光银说:“林场是国家的,你把林子植好了,国营林场一收走,你不是两手空空?”
石光银说:“治沙是我的心愿,收走了,也是我对国家做了贡献,对子孙后代做了好事。”
这片沙漠是块硬骨头,石光银连败两阵,植上的树苗被风卷走了,第三次才获得成功。如今,这里的树木已长成材,数里一户人家,鸡犬之声相闻。那静谧的森林,那满天的繁星,那远处透来的微弱的灯光,恍若世外桃源。
然而,石光银毕竟吃尽了没文化的苦,不能看技术书不说,就连打个条子也要别人代劳。出门找人不认识单位的门牌。进个厕所也闹不清,好不容易认识“厕所”俩字的轮廓,可各地的写法不一样,卫生间、洗手间、盥洗间……最近又引进“WC”,令他目不暇接。石光银说,我没有机会读书了,不能让孩子们失去读书的机会。
石光银在林牧场深处——酸刺湾建了一所小学,名为“黄沙小学”。他说:“治理沙漠一代人不行,下代要接着治。”
黄沙小学只有一位教师,八名学生。学生距校最近的也要走三四里沙路。石光银留下一百亩沙地永久保留,这里是沙漠教育的课堂,石光银在这里给孩子们讲沙漠,讲改造沙漠的必要,这里也是孩子们的精神课堂。每年春秋两季的植树季节,他要带孩子们去植树种草。
以前人们见了石光银叫“石灰锤”,现在人们见了他叫“石老”。石光银获得了全国绿化先进工作者、全国扶贫贡献奖等许多荣誉,会议室里挂满了锦旗和奖状。
我与石光银一起在莽莽林区奔波,这里大事小情他都亲自管。两夜没合眼的他只在车上打了个盹儿,又用一整天的时间在羊圈里一头头捉羊做记号,他来回奔波,不知疲倦,我与王师傅都是年轻人,不一会儿就累得钻进车里休息了。我对石光银说:“你虽然精力过人,但人的精力毕竟有限,给羊做记号这样的事为啥不交给牧羊人去干?别人能干的事让别人干,你才有时间和精力做别人做不了的事。”石光银道:“你说得对。”想了一下又说:“还是不行。”到了晚上,石光银接着说:“我带头干,大伙看我卖力气,就有劲,我光动嘴,群众就会有情绪。”这就是石光银的工作方法。
治理沙漠是石光银孩童时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变成了成功的现实。但沙漠还很广大,治沙任重道远。石光银说:“我治好一块交给国家一块,这里的沙治完了,别的地方让我去治,我也去。中国的沙治完了,外国让我去治沙,我也要去。我的生命在于治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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