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影开花说诗词

第14版(周末文艺)
专栏：

山影开花说诗词
王佑邦
　　10年前，朋友送我一盆山影。它不像其它盆花那样，需要及时施肥、除虫、换土、倒盆、修枝……只是在夏秋两季隔三岔五、冬春两季十天半月浇次水。那些受优宠的盆花大都死了，而顺其自然的山影，却由30厘米长到85厘米，后来居然开了花。可惜，它同昙花一样，从绽蕾、盛开到凋谢，不到12小时。花蒂掉落时，我不禁喟然叹曰：“优昙花好不轻开！”
　　清代中叶久负盛名的诗人、诗评家袁枚的《箴作诗者》中说：“倚马休夸速藻佳，相如终竟压邹枚。物须见少方为贵，诗到能迟转是才。清角声高非易奏，优昙花好不轻开。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袁枚以物少为贵，下笔能迟是才，规戒那些速成而又多产的诗人。首联以典故起兴：东晋大将军桓宣武北征，命袁虎倚马前作露布，虎“手不掇笔，俄得七纸，殊可观。”这样的急就篇，文采未必好。司马相如、邹阳和枚皋都是西汉赋家。“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戏曲联以音乐与花卉作比喻，进一步说明杰作不易得。相传黄帝邀鬼神于泰山，作乐调《清角》。这乐调“一奏之，有云从西北方起；再奏之，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破俎豆，堕廊瓦。”诗的最后两句，以佛、仙喻作诗，成功必须苦炼。
　　钱钟书先生认为，“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理思见胜，”留下许多传世之作。其后即逐渐式微。到了明清两代，作者、作品数倍于唐宋，而传世名篇却寥若晨星。这主要是这两朝的文化专制所使然。明初，诗人高启被朱元璋杀了，其后出现了专门点缀太平、歌功颂德的“台阁体”；于是台阁体连同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之作泛滥于诗坛。其间虽有“前七子”、“后七子”及“公安派”、“竟陵派”诸名家各领风骚，但其作品大都不如唐宋诗篇那样能深刻反映社会内容，闪耀出情韵、理思的亮点。清初文字狱更甚于明初。诗人不敢直面现实，而一味追求拟古，内容空洞，速成劣作泛滥于诗坛。袁枚是当时“性灵派”的首领，反对拟古，冲击正统文学观念。那首《箴作诗者》当然矛头不敢冲着皇帝来，只能以规戒的口吻，比兴手法，委婉地鞭挞诗坛上的粗滥风气。比袁枚晚生70多年的龚自珍，带头恢复“歌诗为时而作”的优良传统，写了许多忧国愤世和对理想生活期待的诗篇，这才开近代诗坛之新风。
　　近年来，在我们离退休同志的“老有所学”活动中，掀起一股“诗词热”。在各类报刊上、集体和个人的诗集上，确有众多唱时代之主旋律，抒伏枥之豪情，含意深远、气势纵恣的优秀作品。但不少人的诗词创作是从枪杆诗、顺口溜起步的，难以避免“以文为诗”，乃至出现用诗词模子倒出来的革命词藻或改革开放口号，直白浅显，缺乏诗词应有的意蕴。这类诗词在那些急就应景作品中是屡见不鲜的。所以说袁枚《箴作诗者》一诗，今天仍有规戒意义。
　　当前诗词作者蜂起，作品纷呈，但要达到再现辉煌的高峰，还有一段崎岖待攀登。这里，借用袁枚另一首《遣兴》，赠给有志于此道的朋友们：“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