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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香消,无悔有憾——送别菡子

字号+作者:人民日报 来源:人民日报 2003-07-12 00:00 评论(创建话题)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菡萏香消,无悔有憾——送别菡子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菡萏香消,无悔有憾 ——送别菡子 袁鹰   菡子不幸病逝噩耗传来时,正值江南绵绵梅'...

菡萏香消,无悔有憾——送别菡子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菡萏香消,无悔有憾
——送别菡子
袁鹰
  菡子不幸病逝噩耗传来时,正值江南绵绵梅雨季节,大家的心情都被非典肆虐搅得郁闷而沉重之时。遥想上海泰安路上那座被淅淅沥沥的阴雨浸透的已呈老态的小楼,不由得蓦然想起迅翁诗句“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鲁迅先生此诗是悼念被反动势力杀害的民主斗士杨杏佛的,我谨借用“健儿”一词,来为一生为革命信念、为文学事业、为坷坎命运不懈奋击至死不渝直到无奈被病魔击倒的菡子送行。
  同菡子结交五十多年来,她给我的印象,始终是开朗豁达、奋勇前行的健儿丰采,很少有江南女性的柔弱和纤细。不论南方的北方的朋友都有这个感觉。当年她戎装踏上黄浦滩时,衣上还有战火的征尘和硝烟气味。当她作为第一位女作家奔向朝鲜战场,上甘岭坑道里荡漾着青年女战士的热情。当她“下放”梅山水库劳动,再现了农家女儿的英姿,同工地上的民工打成一片。当她在北京东总布胡同中国作家协会创作委员会工作时,又成为一个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的机关干部。而当她捧出一篇篇、一本本从战争岁月和生活底层酿造成的散文,用如花彩笔描绘新时代、新生活、新人、新事时,她的激情、灵思和才华,就会如同清洌的山泉,潺潺流淌,伴着翠竹乌桕的歌吟,带着野草野花的芳香,给你说不尽的心灵愉悦。菡子那些情真意挚、朴素清纯、优美动人的名作,不仅会长留在文学课本里,也会长留在中国文学史上,长留在一代又一代读者心头。正由于她自己对这些作品倾注了深情和心血,才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地钟爱。20世纪80年代初,她有一次来北京,到报社来看我。正好报社总编辑秦川走进我的办公室,我给他们作了介绍。秦川请她为报纸写点游记,菡子立即朗声笑答:“可以可以,我不是写过《黄山小记》吗?”秦川说他“文革”前读过,还有印象。90年代中,我受华夏出版社委托编一套《二十世纪散文精编》去信征求意见时,她回信中坦率地说:“只选《黄山小记》、《香溪》已够看得起我了。那篇《长江横渡》有点小说味,如允许改动,能否改一篇《小溪悠悠》,也是写陈总的。”
  她的最大的志趣就是散文。她不止一次说过:“我这一辈子就交给散文了。”“我写不来小说,我就躺在散文这块绿草地上。”这块绿草地上,千百年来曾经徜徉过无数散文家,无数琪花瑶草,异卉仙葩。微风拂拂,细雨绵绵,草长莺飞,蝶迷蜂舞,引得无数人如入桃花源,流连忘返。好多年前,我曾经偶然问过她的名字因何而起,她好像解释过,我却忘了。菡萏是荷花的别名,莫非她的生日在夏天?《诗经·泽陂》有句:“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南唐李璟词:“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菡子来自茅山下太湖边,她给散文绿草地带来了荷花健美的清香和飘逸的气韵。
  她躺在这片绿草地上辛苦耕耘,悠然自得,远离扰攘红尘,坚守一方净土。日子过得虽然有点寂寥孤独,却很自然充实。生活虽然有诸多不公平,不如意,不和顺,却能泰然处之,并不悔恨。她贡献了那么多:青春、健康、心血和几十年岁月,却并不要索取什么。在没有住进医院的时候,还是常常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上,多年不见,丰采依然。但是匆匆忙忙说几句话,未及畅谈,她就被京中老友拉走。谁料到这一分手竟成永别,以后只在书简和电话中互相询问近况,通通消息,发发牢骚了。
  然而我知道菡子远行,并不是心如止水,而是带着些遗憾而去的。比如那个几十年前偶然意外地被沾上的所谓“托派”问题。一个追求进步满腔爱国热血的纯情少女,同远在千万里外的托洛茨基有什么关连?她懂得什么是“托派”?尽管这个“问题”早在淮南抗日根据地整风时已经澄清,却一直成为除不掉的阴影,总是若隐若现地啃啮她的心灵。实际上,那个被康生、王明等人蓄意制造的“托派”问题,却影响了成千上万有志有为的青年知识分子无辜受到牵连,为此付出了极其沉痛的代价。这类政治性伤痕怎会轻易消除!我过去曾从别的老友处听说过此事,但从未直接向菡子询问,怕触动她内心深处的伤痕。前几天读到上海文艺出版社修晓林的悼文,谈到此事,晓林说菡子到老年“还时常会被它从梦中惊醒”,不禁为之心颤。这样一个完全是“莫须有”而且早已摘掉了五六十年的“帽子”,竟然压在她头上几十年。西行路上,她能安详轻松地走吗?
  菡子晚年,被多种疾病折磨得苦不堪言,来信总要提起。有时说:“我患眩晕症,极度的虚弱,各种指标也达到惊人的程度。医生坚嘱我休息,假条上写着高血压、贫血等症,我自己更知道病在哪里。”有时告诉我又得了什么冠心病、脑梗、癫痫以至癌症。1996年1月来信说:“我已住院二月,骨头血管都老了,胃也有溃疡,所以在急性发作后,又不得不住院作急性治疗。”英雄只怕病来磨,再强健的人也经不住的。她说“自己更知道病在哪里”,这是对的,是心病。她的京中老友丁宁以《万千心事难寄》为题写了一篇深情的悼文。文中说:“你满腹的事,需要时间去清理,去办,去写……其实,你的心早就十分脆弱了。这些年,支撑着你的是信念,是精神,你的生命已煎熬到极限。”心病是最难治的,她在病中还惦记着为文集补写稿件,还学用电脑,一个字一个字敲,很可能也会加重病情。说起出书,也是一件让她心烦的事。前些年有一次信上提到“熬过了酷热夏天,为出书而筹款也大伤脑筋,又都是临时的附加条件,无法抗拒。”伤脑筋是伤脑筋,她还是以轻快的口吻说:“我只盼老同志见了能唤起他们美好的回忆,甚至欣然提起笔来,想不到年轻人也还能接受,只托两位青年朋友就销了四十册。要自己推销自己的书,说起来真难以为情。”我只能对她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我们都要换换脑子。”这回好了,家乡江苏溧阳有人出资帮她出文集,我们听了都很高兴,都盼望快点出,可是她终于没有等到见到书,也是一件憾事。她最后编成的散文集《彼岸书札》,总算在弥留之际能见到一面,责任编辑修晓林捧着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新书赶到病房,“她接过书去,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书的封面,用最后的微笑映照着她最后的著作……”
  菡萏香消,健儿远去。但愿这本最后的著作,多少能减轻些最后的遗憾,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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