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岛君辗转腾挪假装长大的那些年里,有那么一些梦魇一样的存在。比如粘到又飞走了的知了,抓住又跑了的蝗虫,上钩又挣脱的鲫鱼,芦苇地边上骑着毛驴追熊孩子的老头,荷塘边上据说有猎枪但某个下午离奇死去了的看护人……
以及一些叫刘亦婷、黄思路、马楠、陈元的怪咖。不知怎么招他们惹他们了,这些一时冲动出了国去了名校的同龄人,成了整个国家孩子们的偶像,一天到晚在我们的生活中跳来跳去,提醒着每个人你有多么不堪。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趁这些人还没当宇宙总统,是时候还击了。
BBC
BBC给了一次绝佳的机会。这个一向以纪录片闻名天下的公共电视台,播出了一个纪录片。
大概情节就是,找了5个英文非常好的中国老师,用“中式教育”去给50个英国孩子上了一个月的课。现在就播了一集,其中的荒诞意味早已表露无遗。除了打孩子这事估计在英国真的会被警察介入,其他事老师们差不多都干了。
笑点常来自于反差,让人觉得忍俊不禁的,是过去那些折磨过我们的招,用在了这些一脸不羁的金发异国人身上。他们越是接受不了,我们的笑肌就卯足了力量。
毕竟观察异域文化,荒诞的展现方式其实本是稀松平常。比如文革时,法国人就拍过《人民解放军占领巴黎》,我大解放军战士出来都是跳样板戏的,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鬼子应声倒地。BBC这次用了真人秀的内核,做了一个视角独特的纪录片,其实本是异曲同工。
所以,在羡慕了多年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教育之后,本就自卑的我们,一股脑儿就接受了这股批评。羡慕别人家的教育,当然是羞于把自己家的拿出手的。
这股自卑影响到的可不止是教育。你看我们的警察,在歪果仁丢了自行车之后,动用的警力远超国人;你看我们的路人,在歪果仁迷失方向之后,简直能在一分钟内把这辈子学的英文和手势都用完;你看我们夜店里的姑娘……此处应有马赛克。
教育自卑,背后是一种系统性自卑。我们许多城市的人,对外地人拥有心理优势,对外国人却是无可奈何。我们的这种自卑有着上百年的惯性,扭转起来确实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拆雕像
拆掉别人家的孩子,如同拆掉心中的雕像般艰难。岛君这些年来最大爱好之一就是打听别人家的孩子长什么样,得出的结论是在口口相传中,别人家的孩子都没有人样。
都是圣人样。
年龄渐长,越发不相信传说,相信的是每个人都身临自己的困境,光鲜背后是无尽的生之藩篱。但制造偶像本就是维持这个忙碌世界运行的机制之一,所以永远会有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首富,别人家的总统,甚至别人家的制度,供你垂涎三尺,三人行必有我师。
岛君再年轻点时,也曾在大学图书馆里抱着本书爱不释手。说来惭愧,与今天书架上那些用来炫耀的书相比,那书过分励志,是一个学长从普通学校一直考到国内顶尖高校,再到被世界顶尖大学录取的心路历程。
那是个周五的下午,金黄色的夕阳打进图书馆我的那个角落,畅销书翻起来快,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岛君喝下了这一大碗鸡汤,心里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无限崇敬。
后来,非常意外的,岛君竟然上了他的学校。再后来,竟然也顺利毕业,进入繁华而糟糕的象牙塔外。你肯定也知道,对于许多名校生来说,有一个毛病就是抱团取暖,恨不得把曾毕业过的所有校友都拉进圈子,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虽说一向懒惰,但在这个精英扎堆的校友圈子里,观察大家说什么总是一大乐趣。最多的时候,这个圈子说的内容都是……滴滴打车券。这倒无妨,并不影响精英气质,毕竟不是发的滴滴厕所券或是滴滴吵架券,滴滴一下就叫来个车,时代何其美妙,简直是一碗宏大的心灵鸡汤。那个学长毕业的时候,这世界上还只有出租车和黑车呢。
说到那个学长,后来在群里总能遇到他。因为,他,总在,发自己的广告。可以想见,他所发的内容,复制到了他所在的几乎所有群。那些广告,对岛君来说几乎无意义,基于可以理解的个人中心主义,我总觉得,对所有人来说,他日复一日发来的那些精心制作的广告,并没有什么宏大的作用。
这世上童话般美丽的东西总是稀少。那个周五下午,打进图书馆的金色夕阳如童话般美丽,那个一飞冲天的学长故事就没那么美了。顶尖高校如童话般美丽,从顶尖高校毕业后的人生就没那么美了。
有时在冬天我会接一些路上的传单,怀有的简单期望是发传单的可怜人能早点回家。但我总能发现,在他周围十米之内,冬日里凛冽的风会裹挟着几百份传单飞扬,因为接传单的人大都在几步之内随手一扔。如今我离学校渐行渐远,却发现,无论哪个风头一时无两的学生,其实都要为自己的人生发传单,其他人接或不接,那些传单上美丽的愿景都会在空中飘扬。
没人在乎。
对比
我非懂教育者,甚至独处时还经常怀疑,是否自身就是教育的牺牲品。我所在的省,教育严苛程度举国之内罕有对手。在那些莫名其妙的日子里,清醒的时间就只能读教科书,晚上刚要偷偷翻出地摊上的盗版书,一束手电光就打到床头,直呼其名地警告你好自为之。
直到多年以后,同学相聚于大明湖畔,竟无一人怀念高中时的夏雨荷。
BBC纪录片里的英国学生,若是有幸到我校一叙,怕会觉得纪录片里他们的那一个月,简直是天上的日子。这并不是一次真诚的真人秀,他们面对的英国青少年的青春期,离中国教育的真实状况依然有万里之遥。
然而我们总爱对比起来讨论。早些年,我们还跟美国人讨论过虎妈是否可取,讨论的结果就是讨论结束了,一切都未曾改变。我们还曾无数次对比过中西方的基础教育之别,边笑话西方人数学差,边感慨自己创造力薄弱。我们把许多问题直接对比,却总忽略一个基础问题,那就是即使做中学课堂上的实验,也要控制变量才能继续进行。抛开了这个国家的传统与历史,忽略了这个社会的问题与现实,直接生硬讨论,既不真诚,从效果看也是徒劳。
聪明人总能在新鲜事物的讨论中得到智力的快感,也总能在为社会的忧心忡忡中得到另类的自我宽慰,但若能真诚的,我的意思是非常真诚的,站在月球之上看待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却不能如媒体这般浅薄的对待教育这类开不得玩笑的问题。
即使那个媒体是BBC,也符合媒体所有的天性,那就是,找到这个世界上“人咬狗”的故事,然后把它讲得精彩一些。天地良心,对事实的精心选择乃是媒体降生以来,从未失传的童子功。
让人快乐的是,我们批评了教育这么多年,却发现身边总还是有许多美妙的人。这说明,教育本身并不像公园里拿枪打气球的游戏,只要开枪就一定会让气球破或者不破。
我们看到这个硕大的公园里,天空中飘扬着五颜六色的气球,都是教育的枪不小心打中了栓气球的线,于是二十年寒窗之后,许多人真正自由了。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叮叮当当地打造了无数卓尔不群之人。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个大不列颠,人家早就有个叫牛顿的教育成功产物,说过他所有的成果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完成。而我们眼前的土壤和这片土壤上长出的美妙人类,本应是我们讨论教育时的肩膀。
文/司徒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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