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劳特戴克的批判哲学

斯劳特戴克的批判哲学

　　记者薛巍

　　玩世理性批判

　　彼得·斯劳特戴克（Peter Sloterdijk）的出名是因为他90年代末跟哈贝马斯的论战。1997年，他做了一个讲座，题为“人类动物园的规则：回应海德格尔关于人道主义的信”。他讨论了基因工程等问题，说人道主义是对人的驯化，把人类放在动物园中，用机构来组织和驯化我们的社会生活。哈贝马斯认为这其中有法西斯主义和优生论、仇恨民主的意味。

　　斯劳特戴克1947年出生于德国的卡尔斯鲁厄，1976年在汉堡大学获博士学位，1992年至今在卡尔斯鲁厄设计学院任教授。其成名作是《玩世理性批判》（1983）。该书出版后的一个月内就卖了4万册，一年销售了10万多册，成为最畅销的德国当代哲学著作之一。自2002年起，斯劳特戴克在德国电视二台主持“哲学四重奏”深夜脱口秀节目，在屏幕上与知识分子们讨论诸如恐惧、超级大国美国和全球化资本主义等题目。

　　斯劳特戴克的新书叫《哲学气质：从柏拉图到福柯》，是他给柏拉图、叔本华、马克思、尼采、胡塞尔、维特根斯坦、萨特、福柯等19位哲学家的文选撰写的序言的合集。每部文选有400到500页，序言不是对哲学家的生平和著作的概述，而是人物特写，是斯劳特戴克对他们的情绪和气质的主观印象，所以这本书题为“哲学气质”。这些特写都很短，但充满了令人兴奋的洞见。全书只有144页，19篇特写中很少有超过7页的。在这么短的篇幅中，斯劳特戴克以这些哲学家的核心思想为起点，对比了今天的生活。

　　关于柏拉图的一章是其中最长的，它不仅讨论了柏拉图，还讨论了哲学的目的以及当代的基要主义：“世界范围内的基要主义源于对现代性的不信任，它对无力者毫无帮助；会产生不渴求深入了解的虚假确定性，最终对虚假确定性的上瘾会毁掉饱受折磨的社会。”“至于萨特，他一直忠实于过一种无限自由的生活。在他看来，主体的虚无不是把我们往下拉的深渊，而是一口向上喷涌的泉，抵制一切形式的圈占。”

　　斯劳特戴克在序言中说，遗憾的是，他把编选海德格尔和阿多诺的作品也纳入了计划，这两位哲学家“尤其接近他的内心”，但这两位哲学家的著作权所有人不允许专家编选他们的作品。美国学者卡琳·罗马诺说：“斯劳特戴克在海德格尔的阴影下工作，把自己的著作当作海德格尔的理论的延伸，说自己的《玩世理性批判》创造了一个海德格尔左派，说他要以海德格尔反对海德格尔。但当他在海德格尔的温室中工作时，他的语言变得炙热，具体性消失了，成就不大。但当他阐述海德格尔提起但未曾有效阐发的主题时，如人与技术的关系，他写得清晰、详细。在这些段落中，他像福柯一样，能够把准确甚至有趣的文化范例跟关于文明发展的元叙述结合起来，比如他说新时代的海洋贸易不是地球绕着太阳转，而是钱绕着地球转。”

　　现在，斯劳特戴克以建筑和人类学的方式研究哲学。在近期的著作中，他写了很多人类如何占据空间，为自己创造居所——泡泡，这些内容展示于1990到2004年出版的“层面三部曲”中。从母亲的子宫到公寓都是泡泡。他越是走人类学的路子，他揭示的东西越多。此在出现后，黑暗就降临了。

　　《哲学的艺术：作为实践的智慧》只有95页。它激昂地概述了一种亚里士多德式的哲学，鼓励生活实践。2007年，《文化政治》杂志对他做了专访，文章题为《火热地生活，冷静地思考》。斯劳特戴克在访谈中表达了他的哲学观和他的研究规划。他对记者说：“从我接触哲学开始，我就专心于马克思、弗洛伊德、尼采、阿多诺、布洛克、萨特、福柯、卡内蒂等思想大师的教导，不要被这一迫切需要说服：哲学的真理游戏，如果不想沦为四平八稳的沙龙谈话，就不能局限于体制或知识政治的框架内。”继而，斯劳特戴克承认，我们现在不需要又一种对哲学的定义，关于哲学的定义已经够多的了，都有用又都没用。他说21世纪的哲学有必要跨学科地关注其他领域的知识。他发现，现代哲学在接触“非哲学如社会斗争、疯狂、痛苦、艺术、政治、偶然、临床实践和技术时，成果就很丰硕。200年来，所有激发了真正思考的都源于爆发至哲学中的非哲学”。他也忍不住给哲学下了一个定义：“它是智慧的代理人，其任务是在先进的文明中思考真理问题。”

　　愤怒与时代

　　2006年，斯劳特戴克出版了《愤怒与时代》（Zorn und Zeit），书名模仿的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Zein und Zeit）。他说，我们的时代在劫难逃，因为我们没有能力理解和处理我们的愤怒。他考察了柏拉图对激情的叙述——激情是我们的灵魂和社会的组成部分。而当代社会要么认为激情及其愤怒是政治不正确，要么以破坏性的方式诉诸愤怒。

　　斯劳特戴克在序言中说，愤怒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西方文学。“欧洲传统开头的第一个词、《伊利亚特》的第一行中”出现了“愤怒”一词。他说古代的英雄是愤怒的卫士。古代的英雄和神会愤怒。愤怒不是一种偶然的情绪，而是我们的存在情境的展现。“愤怒大声、明确地出现在开头，宣告了它高度的悲怆。歌者想怎样处理这种西方世界的一切由它发源的愤怒？他会把它描述成暴力的一种形式吗？我们要去削弱、抑制、压抑这种最可怕、最人性的感情吗？我们要去避免它吗？这是当代人才会问的问题。它们距离阿基里斯的愤怒非常遥远。旧世界找到了它自己的愤怒之道，它不再属于现代人。现代人会咨询治疗师，或者给警察打电话，古代人则求助于神灵。”荷马呼唤神灵，以便让欧洲的第一个词被听到。他这样做是遵循了古代的风俗：想传达某种自负的洞见的人最好开始时非常谦卑。歌唱意味着张开嘴，让更有力量者听见。歌声要想获得成功和权威，要有缪斯乃至神的担保。如果歌声消失了，没被听到，那意味着更高的力量对它不感兴趣。

　　《伊利亚特》中的呼唤给出了古希腊人面对愤怒的方式。西方文化的第一声呼吁要求神灵支持一位战士的愤怒之歌。引人注目的是，歌者并没有希望减轻自己的罪责。从第一句开始，他就强调英雄的愤怒的危险力量：当它表现出来时，会向各方释放它的力量。希腊人比特洛伊人遭的难还要多。从战争的一开始，阿基里斯的愤怒就敌对自己人。但歌者依然赞美愤怒。因为对古人来说，英雄主义的态度非常关键，在他们看来，没有英雄的世界是没有价值的。在这样的世界，人类将处于自然的控制之下，毫无抵抗力。而英雄证明只要神宠爱他们，人类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因为有一种愤怒的形式是上面同意的，让神来干预人类的事务才是合法的。歌唱愤怒赞美的是一种把人从麻木中解放出来的力量。这种力量提升了人。地球上的居民吸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可以想象神是观众，从世俗喜剧中得到了愉悦。

　　英国学者约翰·萨瑟兰说：“阿基里斯的愤怒造成了许多屠杀和苦难。但长远看来，他的愤怒造就了希腊的军事霸权。温顺的阿基里斯意味着特洛伊人获胜，是特洛伊而非雅典成为民主、哲学和文学的摇篮。

　　“‘愤怒’（wrath）在英语中比其他六宗罪有更多的同义词，这些词强调细微的质的不同，比如ire、anger、peevishness、rage、choler、fury、vexation，每个都令人想起面部表情的细微差异。在这些同义词中，wrath 最庄重，让人想起君王的愤怒，比如李尔王。愤怒跟君主的尊严的关联，令人怀疑还该不该把愤怒算作一种罪。跟神一样，国王经常被认为超越了这种偏狭的东西。”

　　在犹太人的信仰中，愤怒的英雄变成了形而上的愤怒的上帝。愤怒被认为是上帝的特权，是他的绝对力量的表现，惩罚他的选民或他的选民的敌人。资产阶级对愤怒加以个体化和浪漫化，典型的是大仲马的小说《基督山伯爵》，复仇者自己报复羞辱过自己的人，表达了对司法文明的不满。他们令人满意地证明，现代人无需必定要走在刮着狂风的憎恨之路、攀上陡峭的司法阶梯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对于造成慢性病的伤害，愤怒依然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当代的大众文化和消费主义把愤怒机制变成了贪婪机制，刚毅的战士被野心勃勃的奢侈品消费者取代了。消费主义把个人的愤怒引向了享受和欲望，还创造出了失望、愤怒的群体不受管制的示威。当代世界没有全球意义理论或方案来调停人们的义愤。

　　网络编辑：张剑

　　

　　

　　

发布时间：2014-09-19 22:2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