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访谈是由让-保罗·韦伯(Jean-Paul Weber)主持的最早刊载于《世界报》1961年7月22日,原题为《疯狂只存在于某个社会之中》(“La folie n’existe que dans une societe”)。译自西尔维尔·罗特林奇(Sylvere Lotringer)编,丽莎·霍琪罗斯(Lysa Hochroth)和约翰·约翰斯顿(John Johnston)译:《福柯直播(1961-1984年访谈录)》(Foucault Live [Interviews, 1961-1984]), Semiotext(e), 1996. pp. 7-9。<?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
问:至今,除你为宾斯万格(Binswanger)的《梦与存在》(Dream and Existence)撰写的那篇著名的导言——在这篇导言中,你试图展示,梦既是知识,也在同样的程度上是知识的客体/对象——之外,你很少出版什么东西。可突然,因为你的论文呢——《疯癫与文明》——现在,你一跃成为大家都知道的,甚至是著名的哲学家。
米歇尔·福柯:我于1926年出生于普瓦捷。当我于1946年从高师毕业的时候,我和哲学家们一起工作,和我一起工作的还有让·德莱(Jean Delay),是他,把我引进了疯狂者的世界。
他(福柯)有一副辩证的笑容;他用一种显然以教导(instruct),也即在令人不安的同时使人安心为目的的口气说话。他的目光有点儿分神,有点儿朦胧,有点而迷失,那是绝对年轻的知识分子的原型:不受时间的影响。
福柯:但我并没有实践精神病学。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对疯狂的起源(诸起源)的探索。精神病医生的好心叫我失望。
问:你是如何产生与这篇论文有关的想法的呢?
福柯:科莱特·迪阿梅尔(Colette Duhamel),当时在圆桌的一名编辑,叫我写一部精神病学的历史。我建议写一本关于医生与疯人之间的关系的著作。理性与疯狂之间永恒的辩论。
问:有对你产生影响的东西么?
福柯:大部分,是文学作品……莫里斯·布朗肖,雷蒙·鲁赛尔(Raymond Roussel)。我感兴趣的,引导我前进的,是疯狂在文学中的某种特定的在场/存在。
问:精神分析呢?
福柯:你会认为弗洛伊德就是心理学本身。但在法国,精神分析,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非常正统,但最近获得了第二次也更有名的生命,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知道的——拉康……
问:而对你影响最大的,正是这种第二种风格的精神分析?
福柯:是的。但大体上也有,杜梅泽尔的影响……
问:杜梅泽尔?一名宗教历史学家何以在灵感上对关于疯狂史的作品产生影响呢?
福柯:通过他的结构观念。就像杜梅泽尔研究神话那样,我试图发现结构化了的经验形式,其模式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与修正性的变化一起,在不同的层面上找到。
问:嗯……这种结构是什么?
福柯:一种社会隔离,排除的结构。在中世纪,排除打击的是麻风病人和异教徒。古典文化借助总医院,听悔僧,救济院,所有那些源自麻风病人隔离区的机制来进行排除。我想要做的,是对这种排除结构的变化作出描述。
问:那么,你写作的就是一部监禁/限制的历史,而不是一部疯狂的历史了?
福柯:部分上是。当然。但我首先试图发现的,是这种新形式的排除和为科学和理性主义哲学所支配的世界中的疯狂经验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问:这种联系存在么?
福柯:在拉辛在《安德洛玛刻》对俄瑞斯忒斯的狂乱的处理,和十七世纪警察禁闭精神错乱或有暴力倾向的人的方式之间,并不存在统一,当然不,但是却有结构的一致。
问:那么,存在一种关于疯狂史的哲学么?
福柯:我们不可能找到原始状态下的疯狂。疯狂只存在于社会之中,它并不存在于那些孤立它的情感(sensibility)形式以及排除或捕捉它的排斥的形式之外。因此,我们可以说,在中世纪,继而在文艺复兴时期,疯狂在社会的视野中是作为一种美学的或日常的事实而存在的;接着,在十七世纪——以监禁为始——疯狂经验了一个沉默、排除的时期。它失去了它在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时代原本具有的展现,启示的功能(比如说,麦克白女士在疯狂之后开始说出真相),它变成了嘲笑的对象,变得具有欺骗性。最后,二十世纪掌控了疯狂,把它还原为一种与世界之真理相关的自然的现象。从这种实证主义的回收,一方面源生出了以恩人自居的哲学,而一切精神病学对疯人展示的,正是这种哲学;同时出现的,另一方面,是一种伟大的抒情式的抗议,后者可以在从奈瓦尔到阿尔铎的诗歌中找到,它是一种把某种深度和启示的力量交还给通过监禁已经被虚无化了的疯狂的经验的努力。
问:那么疯狂比理性更有价值么?
米歇尔·福柯笑了笑,非常纵容。
福柯:我的论文答辩委员会的反对之一,就是我一直以来试图尝试做的,不过是对《疯狂颂》(In Praise of Madness)的翻新罢了。不,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疯狂只不过是在它被剥夺了它古代具有的种种力量的程度上成为科学的对象/客体而已……但就为疯狂本身,就疯狂作出辩护而言,不。毕竟,每一种文化,都有它应有的疯狂。而如果阿尔铎是疯狂的,精神病医生允许他被监禁的话,那已经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了,那是人们能够给出的最美妙的赞颂……
问:当然不是给予疯狂的?
福柯:不,是给精神病医生的。
网络编辑:张剑
【查看完整讨论话题】 | 【用户登录】 | 【用户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