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一盆大盘鸡解决不了的
摘要:本文为尖椒部落征文活动#好好吃饭#投稿作品。工业区里的另类干饭人:快意生活与吃不消的忧愁。
转眼间,南下打工已经6年了,我的生命也走到了30岁“成家立业”的关口。独自站在深圳工业区F大厂旁的臭水沟边,我只能一口牛二酒一口烟,在吞云吐雾中默默忍受着如今的孤单与寂寞。
今天我要讲的故事,是关于一群可爱又可叹的工业区另类干饭人。
厂里人潮汹涌,厂外快乐老家
2015年春节后,我跟着表兄离开陕北老家,来到深圳F大厂的流水线上做工。忙碌的流水线,沉闷的宿,拥挤的食堂,这种三点一线式的日子总让人昏昏沉沉。
虽然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同事,但在线上除了线长的怪吼,大家无暇交谈。在宿舍,大家沉迷于手机里的个人世界,加上舍友频繁地变换着,我始终没有机会交到亲密点的朋友。
拥挤的F大厂食堂
2016年初,我在工厂附近的村里闲逛时,偶遇一家叫绿海大学的公益机构在组织夜跑,看见跑团里都是活力满满的小伙伴,我加入了他们。大家经常一起跑步,一起出游,一起夜聊,一起干饭,就这样我交到了很多朋友,不再像以往那么孤单了。
后来,我开始在绿海大学组织的各种感兴趣的小组里活跃,开始当义工。这过程里,大家增进感情、最惬意畅快的事情是在一起干饭。
每一次集体干饭,人人都必须参与劳动,要么献上自己的拿手菜,要么洗菜洗碗。由于家里开过十几年的小吃店,我跟着爹妈学过几招北方硬菜,就经常给大家做口味豪放、尤其适合很多人一起吃的大盘鸡,后来逐渐成为每次干饭的固定菜。
我在聚餐时做的大盘鸡
绿海帮干饭的日常
我们还一起学习,认清打工艰难的真相;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相互帮扶和鼓励;我们在工友受到欺负时及时出手维权;我们一起创作歌曲,呼吁争取“八小时工作”的正当权利。
在这种积极向上、勇于向不公喊“不”的短暂片刻,我仿佛瞥见了生活的另一种希望:除了像机器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在一个小环境中过起洒脱快意的生活。
“三和”袭来,躺平是放弃还是抵抗
2018年,隔壁的“三和人才市场”在一夜之间爆红,“三和大神”干一天玩三天的日结生活变得尽人皆知,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猎奇者和效仿者,我们也不例外。
一些经常抱怨工作太累的工友陆续辞掉工作,住到每月分摊400元的合租屋里,在沙发上躺尸。他们说:“不工作就可以降低剥削”。
大家用来降低生活成本的集体干饭制度,成为庇护所;大家尊重每个人价值的平等观念,成为学三和的底气……三和的精神仿佛像瘟疫一样感染了我们这群人,大家开始用“绿海大神”来称呼效仿三和大神的伙伴。
有人认为这是个人的选择,其他人无权干涉;有人认为不参与工作,是对不公平制度的一种另类反抗;也有人认为,单纯地逃避工作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恶性循环带坏其他人。
大家争论过很多次,三和精神的蔓延也不消停,更多人开始加入“绿海大神”的队伍。
三和一碗“挂逼面”只需5元而我们经常统购挂面、鸡蛋等基础干饭食材一顿饭只需要2元钱左右
数月之后,伙伴中向其他人借钱的情况越来越多,大神现象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存,大家才开始重视这个问题。
经过几次讨论,大家决定变更合租制度,要求必须有工作才能成为住户,并限定无业的伙伴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工作。此后,固定的大神渐渐少了,但仍然有多人时不时地在不停换工作的间隙里当大神。
我至今都难以认同通过做大神来追求自由的观点,但我同情“三和大神”们的遭遇。我认为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品质就是拥有主动性。毕竟生活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但每个人对“前进”的理解并不相同。2018下半年,我和几名运动团的伙伴想一起尝试创业,通过组织户外出游活动取得一些收入。我们的户外创业在曲折中坚持着前进的方向,一直努力到今天。
和伙伴一起组织户外出游活动
空间收窄后,我们都要面对现实的魔爪
2019年,F大厂派遣工的比例大幅度上涨,车间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流动性强的小时工成群结队。一起做义工的很多伙伴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陆续离开了深圳。促使我们结识的绿海大学也关了门。
没过多久,大家发现随着圈子越来越小,一些伙伴的负债问题显露了出来,并且成为摧毁精神和拼搏动力的杀手。
弹吉他的阿六,一直在换工作和当大神之间徘徊,负债数万,歌唱的声音逐渐丧失了底气。
喜欢读书的阿江,大学毕业后就因冲动消费欠信用卡3万元,一边做工,一边躺尸,把绿海大学当做逃避尘世烦恼的港湾,后来又借网贷补窟窿,陆续负债10多万。
运动团的阿北,先后两次掉入网络博彩的陷阱,累计负债30多万,依靠家里和伙伴帮助还了3年款,仍然有数万债务未清,在刚刚过去的春节又向周围借了一圈钱。
由于长期向周围的伙伴借钱,而债务的窟窿始却终补不上,一些人生活的意志便逐渐被消磨掉,越来越逃避工作,窟窿则越来越大,不断堕落之下,甚至变成只要有舒适区便闷头去钻的小强。
为了缓解各种燃眉之急,诚信逐渐被他们抛之脑后,撒谎、欺骗成了他们生存的工具。
这样一来,负债往往伴随着负的人际关系,成为掏空一些伙伴精气神的杀手,撵着他们要么继续寄生在绿海大学的朋友圈里,要么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重新做人,要么向社会中更阴暗的角落里滑去。
曾经积极向上、团结互助、勇敢面对现实的伙伴,终究逃不过现实的魔爪,实在令人心碎。
2020,大疫之年,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离别之年。
收入减少、失业频繁、房租上升,各种涨价让很多人被迫离开深圳。恍恍惚惚间,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大家虽然还是会不定期聚在一起干饭,但已经明显感觉到聚一次少一次了。每一次相聚,都像一次送别。
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散到天南海北。做菜人越来越少,每次干饭的菜式也就越来越单调了。连曾经每次都在餐桌上弹唱情歌的阿七,也在臭水沟边摔烂了他的吉他,独自向北走去。直到今年春节前夕,只剩下10多人留守“绿海帮”了。
2021年春节“绿海帮”年夜饭
是继续留在工厂里消耗仅剩的青春,还是到其他行业碰碰运气?
一直没学到什么技术,现在30岁了开始学习还有希望吗?
是赌上仅有的积蓄回老家尝试做点小生意,还是存着应对大城市里的不时之需?
如果听父母安排去相亲,谁会愿意和没房没车的我结婚呢?即使结婚了,但没有感情的日子该怎么过?
总之,我正在经历着大龄农二代的人生危机。无数的忧愁将我紧紧缠绕起来。
纵然生活有万般无奈,但干饭也得继续。现在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一边继续在F大厂工作保持稳定,一边每月组织户外出游,赚外快、交朋友,一边自学摄影和短视频制作,以后说不定能够转到这个时兴的行业来。
和伙伴虽然渐渐散作满天星,身在其中有得有失,但团结互助、勇于争取的精神应该继承下去。同样应该传承下去的,或许还有我特供的秘制大盘鸡——真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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