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新世纪前后,内地《哲学》教材有过一些变化,包括术语的重新定义和观点改变,比如某些使用“物质”的地方改为“存在”或“客观存在”,如“意识是物质的反映”改为“意识是客观存在的主观映象”;又比如“时间和空间是物质存在的形式”,现在已不突出这个表述,有的版本直接就删除了。
类似变化看似零零星星、微不足道,有些看上去仅仅出于编排需要,不是整体结构的伤筋动骨,但是仔细辨别,这些变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未来整体结构变化也是可以预期的,比如不再过于强调“物质”,而是突显“存在”或“客观存在”。虽然新教材中的“存在”或“客观存在”,其主要倾向仍然认定为“物质”,但就整个结构看似乎又不那么坚持,给其他解释留下空档;因此这个变化本身就意味着不同认知并存的事实,并将之前置化挑明,旧有体系一般不会在哲学普及层次留下多种解释空档的,而将他留给意识形态专业部门甚至政治“专政”机构。“存在”或“客观存在”包括但不限于物质,他的外延要比物质大,这个认知在哲学界长期存在。
什么是物质?
物质是标志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
这是列宁给物质所下的定义,我们今天无论初稿中、本科、研究生,都是采用的这个定义,没有变化过。这个定义是哲学范畴的,他克服了旧唯物主义物质定义的具体化,只能在《物理学》等自然科学中有意义;但又不彻底,因为“客观实在”一般较多出现在《物理学》等自然学科中,就是指“物质实在”,哲学学科一般用“客观存在”,客观实在≠客观存在,实在≠存在,这是我们今天比较一致的约定,列宁这个定义中的“客观实在”是否等同于哲学上的“客观存在”,至今未有定论,并且旧版体系中“实在”与“存在”交替使用、混用,再加语境特指与语言翻译等因素掺杂,哲学含义反而含混不清,对立哲学派别总能从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
因此说列宁这个定义与其说是超越了旧唯物主义的物理具体化,毋宁说一个假问题掩盖了另一个假问题,真问题反而被绕了过去,我是指“物质”与“意识”的确界问题,“存在”或“客观存在”与“物质”的关系问题。哲学上许多长期是非纠缠,恰恰就在这样的不彻底上,总在假问题上兜来兜去,真问题两千年前古人就已提出,后人一直没有超越而一再绕过去。看似细节,实质影响巨大。事实上最后都集中到关于“存在”或“客观存在”的定义上。
“存在”或“客观存在”的唯心唯物两分法之惑。
英国大教主贝克莱说“存在就是被感知”,这是哲学定义,被认为是“唯心主义”的,内地一直批之为谬误;与之相对的定义就是把他看作“物质”的同义词,这被视作“唯物主义”解释。“存在”或“客观存在”是否只有物质?事实上人类普遍感知到非物质类存在,东西方语言对译中的“存在”也不仅限于物质,这必然回到源头,回到物质的定义上来,哲学界长期争论不休,内地普通国民教育搁置争议,将他留给专家和政治家们去无休止争论;现在内地普通国民教育用“存在”或“客观存在”替换“物质”,其实是直面争议将他前置化了,新普通国民教育的《哲学》框架内必然出现自相矛盾的东西――比如某些语境的“存在”就是指物质,而有些语境下的物质范围更广。这是事实,是好是坏只能教育实践中直面解决。
广义哲学与狭义哲学之惑。
事实上中国思维还存在一个更严重问题:哲学有所谓广义和狭义之别,广义哲学一般是指思想,而狭义哲学只包括逻辑学、认识论、本体论,中国传统哲学其实是广义哲学,而“存在”或“客观存在”恰恰就在狭义哲学内。欧亚大陆西部有狭义哲学传统,中国缺少这个传统,这对我们面对究竟什么是“存在”或“客观存在”之惑时,首先就会遇到绕不过之坎。
究竟什么是“存在”或“客观存在”?
×××××××××××××××××××××××××××××××××××××××
存在包括物质、形而上、时间、空间。
什么是物质?
物质就是被人的眼鼻口耳触(四肢和体表)五感官,以及五感官延伸直接感知或测量到的存在。比如眼睛可以感觉到物质的颜色、形状、静动(位移)状态,口可以感觉到物质的滋味,鼻子可以感觉到物质散发的气味,耳朵可以感觉到物质发出的声响,触觉可以感觉到物质的温度、静动(震动)状态。这些都可以被人的五感官直接感觉到,另外一大部分没法五感官直接感觉,但是可以通过五感官延伸测量到,比如放大镜和望远镜就是人眼的延伸,狗就是人鼻的延伸,听筒就是人耳的延伸,石蕊试纸就是口的延伸,温度计就是触觉的延伸。应该说人类历史就是一部发明或找寻五感官延伸工具的历史,最早是从自然界中找寻,比如狗,然后又发明了制造简单工具,比如放大镜、望远镜和温度计,再发展到高级工具。比如能和电磁信号也是一种物质存在,大都不能被五感官直接感觉到(比如核能),只有到了近代科学技术高度发达,制造出了灵敏工具才知道其存在。人类制造了无数工具,包括获有工具比如箭,操纵工具比如各种医疗器具,五感官延伸工具,其中后者占据人类所造工具很大比重。
人的认知进入亚微观领域后,以目前技术水平,某些“物质”既使五感官延伸或许也很难测量到,他的存在目前只能以“唯象法”去推认。经典力学中的“实体”是物质,电磁学中的“场”是物质,“亚微观中用“唯象法”推认的存在也是物质吗?就逻辑上说应该也是物质,但是“唯象法”却是心智,一旦认定他也是物质,那不就成了唯心主义?不是实体,也不是场,那他究竟怎样一种物质?事实上这恰恰正是目前哲学落后于物理学的一个典型场景。
因此可以说进入亚微观领域后,唯物与唯心的界线变得模糊,他并非物质的真正“消失”,而是我们以前的解释需要改进、纠正,甚至推倒重来,我这里把物质定义为“五感官及其延伸可以直接感知或测量到的存在”,不包括“唯象法”推认的存在。这只是一种策略,目的是保持人类认知的延续性和保持人类知识的完整性,既使错的,直到科学技术发展到那一天,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改进、纠正,甚至推倒重来。
这种策略在科学史上一再被运用,爱因斯坦的“光线经过强引力场附近发生弯曲”理论,恰好1919年有一次日全食被证实。1915年这个理论的提出到1919年被证实,只用了短短5年,这是幸运的;况且这个实证是孤证,一旦错失1919年这次观察机会,不知哪天哪月被证实。或者放弃这个理论以免与已有知识体系发生冲突,或者坚持这个理论等待机会被证实,修正甚至放弃旧体系,哪怕等待百年千年;这是两种策略,两者取舍需要更高智慧,很多情况下是超出科学本身的,布鲁诺被烧死绝非个例,需要等待百年千年证实的真理多得是。
援引此例意在强调:并非真理不在,而是真理的解释需要修正,然而人是宇宙的中心,无神论世界更是被各种狂妄和功利遮蔽双眼,谬误被视作真理,一旦与功利结合,推翻他需要极大的耐心、勇气和智慧。科学是这样,何况人类社会。对物质的解释和定义同样如此。
什么是形而上?
不能被五感官及其延伸直接感觉或测量到,但是人的心智可以意识到的存在,比如自然规律。比如太阳,人们可以感觉到他的运动状态、冷暖变化、颜色明暗等,但是他的东升西落规律却无法通过五感官及其延伸直接感觉或测量到,而人们的心智和思维确实可以感知和意识到,通过长期物质实践意识到,又比如数学之类不必物质承载而呈现出的规律(先天地而己存,后天地而己立);再比如社会规律,如社会兴衰,历史周期等一大串规律。
应该说形而上是一个大家族,包括所列举的自然规律、数学规律和社会规律,还包括各种观念,他虽然是人脑心智的产物,但他一旦固化确实就可视作某种“存在”,亦可被人脑意识到,比如“上帝”。古希腊和古代中国,近代德法西方都曾产生过高度的形而上学,也即关于“形而上”的学问。比如柏拉图的“理念”,老子的“道”,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他们都是一种存在,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老子的“道”与“数”一样,亦是“先天地生”( 《道德经》第25章),与柏拉图“理念”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高度相通暗合。
中国古人很早就辨别出“物质”与“形而上”这两种性质截然迥异的存在(或客观存在),比如《易经》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里的“器”其实就是“物质”(确指“五感官及其延伸直接感知或测量到的物质”),老子、孔子和庄周等一大批先秦智者苦苦追寻过“形而上”。但是古代中国本体论哲学落后,虽说也有宇宙本体论(比如炁本论、无本论、理本论、数本论等),但却未曾有过“存在”这么一个更高维概念及其学问,“存在”只是个汉语词汇,不是哲学概念。
我们今天无论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有个相当一致的共识:规律是超越(或者说是“先于”)意识而独立存在,但是可以被意识所认识,但是对于“形而上”却缺乏这样的共识一致。相当多人总是把“形而上”看作主观意识的东西,先有主观意识后有“形而上”(后天地而生),没有了人这么个特殊载体,“形而上”就不存在了。“道”是中国本土产物,而许多人往往将“道”窄化理解,大都理解为“规律”,随机抽取含有“道”的语料比如100条进行统计,我看至少60%以上特指“规律”,其他是指某种“术”,比如茶道、柔道、为人之道、为官之道等,然而古代先知明明白白指出:形而上者谓之道。
时间和空间
现代观念中的时间和空间有两个范畴,一个是物理学,另一个是哲学。物理学中的时间和空间他是物质的,具有物质属性,可以被五感官延伸测量到,广义相对论确实测量到了。哲学中的时间和空间他是人类心智确确实实可以感受到的,但他没法归入形而下(物质)或形而上。新版哲学不再强调“时间和空间是物质存在的形式”,但他确实就是某种存在。
×××××××××××××××××××××××××××××××××××××××
中国传统有心物二分法思维,西方文化(包括马克思列宁主义)进入后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二分法。有两点值得讨论:1、中国思维中的“心”、“物”和西方文化中的“唯心”与“唯物”到底是怎样界定的?事实上至今未有完全一致定论,很多情况下被宗教价值观冲突所搅浑;2、中西方都有二分法,那么他们的内涵外延是否完全对等一致?
这两个问题看似可以归并为一个,其实不是的,第一个问题得到确认确实可以导出第二个也能确认,“心”、“物”、“唯心”与“唯物”内涵外延确认后,确实可以导致中国的二分法与西方的二分法是否对等一致的确认;但是显然没法反推,既使两个二分法的内涵外延完全对等一致,那也可能完全凑巧,“心”、“物”、“唯心”与“唯物”内涵外延未必可以确认。
人类既使完全隔绝状态下各自文明演化,也可能演化出完全一样的观念,这或与人的属性有关,况且东西方人很早就接触交流,在心智完全成熟下的交流,只是可能逐渐淡忘;同样因应人的属性,某些思维受到局限,东西方“凑巧”所受局限也完全一样。
这是可能的,但要真正认识他,可能比登天还难。
×××××××××××××××××××××××××××××××××××××××
今天是一篇哲学帖,一篇铺垫文,为后面讨论胡懋仁的《中国的历史更易于使中国人接受唯物史观》作些铺垫,显然纯属个人观点,意在界定“存在”与“意识”的边界。
我们到哲学界逛一下,可以看到关于“存在”的认识真是五花八门,主要观点是“存在就是物质”。我今天阐述自己的观点,未必正确,但对后续讨论胡懋仁文章已经够了。
期待我们在《中国的历史更易于使中国人接受唯物史观》讨论中再见!
【查看完整讨论话题】 | 【用户登录】 | 【用户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