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中国人对世界贡献了一个普世真理,称为黄金定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西方人也贡献了一个黄金定律,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西方的这条黄金定律还有一个现代翻版:黑箱的归黑箱、白箱的归白箱——对不起!这句话是我道一人今天杜撰,绝非恶作剧,纯粹为了文本表述方便,但他的思想确实与古代一脉相承,称得上古代思想的翻版。
我们人活在这个世界,经常有这个经验:A事物与B事物似乎存在某种关联,但其中的因果关系又说不清道不明。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那么人们就可能主观上认定他们有因果联系,并以此指导实践。
但是这种“主观认定”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必须要有条件和限制的――这就是我今天所说的“黑箱的归黑箱、白箱的归白箱”;某种意义上我们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也是此类条件的增加和限制的加强过程,是黑箱“白化”过程。
过去宗教主宰了人生的一切,从生老病死到婚丧嫁娶,现在不行了,现在要讲法治,法治主宰了人们社会生活的绝大部分领域,宗教还有作用,但已退缩到一个很小领域,不能再随随便便手一指就说“这是上帝的旨意”——这就是一个很具体的黑箱“白化”过程。】
脑袋被石头砸中与大雁飞过是否相关?
总有人认为他们是相关的,也总有人不认为,十次飞过九次砸头,那么可以肯定,认为相关的人数一定增多;事实上,砸头的概率与相信相关的人数比率本身就存在相关性,并且一定是正相关——他可以由数理统计学证明之。
可是,事与事的统计相关性未必能解释其中的机理,只有将齿轮间的传动关系,比如将A齿轮传动B齿轮,B齿轮传动C齿轮,,C齿轮传动D齿轮,D齿轮传动E齿轮说清楚了,才能说A齿轮E齿轮传动机理说清楚了;否则单凭A齿轮转动E齿轮一定也转动,只能说他们存在统计相关性。
事实上,自然和人文社会领域相当多事与事之间,他们存在统计相关性却没法说明其中机理。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的认识,并根据这样的认识去实践――现代科学有个专门术语去命名:黑箱法。古代世界的医学,包括中医和西医都是按照黑箱法展开的,古代世界的天文学,包括古代中国的天文学和西方天文学也都按照黑箱法展开;事实上古代世界自然和人文社会领域的认识和实践,大都按照黑箱法,直到近代(或者说直到文艺复兴后)实验科学的兴起才改变了这样的逻辑,人们才大规模的通过“假设-检验-解释”事与事之间的相关机理,并根据这样的认识去实践――现代科学有个专门术语去命名:白箱法。
然而我相信古老的逻辑还将延续下去,黑箱法仍是人们认识问题并赖以指导实践的重要思维方法,人们未必确证事与事之间的机理,单凭统计相关性就去指导实践活动,哪怕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比如新冠阳性患者必须隔离14天,他为什么不是13天也不必15天?我至今尚未看到其中的机理解释。
然而我更相信,古代文明个与现代文明有诸多分界岭,“白箱的归白箱、黑箱的归黑箱”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条,这可以看作古代社会“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现代翻版。人们打开一部人类文明演化史,他就是黑箱到白箱的“白化”过程――然而黑箱与白箱永远会存在,界定他们各自适用的领域,这与其说是古代文明的现代翻版,不如说是人类的某种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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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拖沓的引言,我读了申鹏的《中国古代没有科学?落后西方3000年?》有感而发。
“古代中国没有科学”与“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这是两个不同的命题,这两个命题之间是否存在相关性?近代中国以来始终存在争论,正如申鹏所言,清华大学的吴国盛就是认为存在相关性的代表之一。也正如申鹏所言,这两个命题没有必然联系,比如他在文中举例说:
【今天希腊这个国家又小又弱,工业基础差,农业不能自给,没有什么科技水平,动不动经济崩溃,全靠旅游业和外国援助……能不能证明希腊自古以来就是垃圾?能不能证明希腊自古以来就没有科学?】
因此我以为最好将这两个命题割裂开来,别关联在一起,这应该作为我们未来很长一段时期内的社会思潮。
首先这两个命题本身是否成立,还未取得共识。
古代中国没有科学:作为一个命题,至今未有取得国人共识。
这个命题涉及两个方面,缺一不可。第一个是定义性的,第二个是实质内容。国人对这两方面内容从未有过细细划分,就开始争论打混战。什么叫“科学”没有定义,你怎么讨论争论?平时我们说话不严谨,没问题,可在严格环境下你必须有个定义。西方人这方面确实做过,有贡献,他们在争论前首先要进行定义,虽然各自的定义不一致,但是有了这一步就能继续下一步。他们也是经过多轮文化运动才达到这个境界的,比如上世纪50、60年代东西方大争论(关于谁是马克思主义正统的争论),许多关于科学的论述都是这场争论中产生,并且今天引以为标准,许多学派就在这几场运动中形成,比如四大科学学派的“波谱学派”、“库恩学派”、“拉卡托斯学派”、“费耶阿本德学派”。
中国也应该有类似的大争论,首先必须要有定义环节,然而确实不曾发生过。我在红坛也经常发表一些文章,比如中国语言与文字的特殊性,完全迥异于西方,西方的定义不完全符合中国人。比如中国人强烈的阴阳观,体现在无所不在的“二元对举”式语言,他对世界的整体观迥异于西方的原子观,中国人一生下来就如此的整体观,无须训练,也无自知,但无论如何会影响到“科学观”。
缺了这个环节,后面一系列实质内容都无从谈起。比如“数学是否属于科学”连这个最基本的命题也无从共识――有人认为是科学,有人认为“数学就是数学,与科学并列”。东亚是这个星球上数学天赋最高的区域,他陪伴我们华人一生和一身,无所不在,连这也没法共识,其他争论可想而知。
我们华人任何东西拿来就争论,从头到尾“鸡对鸭讲”,却不关心去共同定义一下讲话的标准。
是的,“古代中国没有科学”没有共识,却又最好争论的命题之一。
“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也是一个国人未能共识的命题,甚至比第一个更不能共识。这有好几个层次上的原因。
第一个层次:许多人思维潜意识中,这句话中的“西方”就指欧洲,这是有问题的。国人对“西方”缺乏定义,对这个词语或术语拿来就用,很多情况下鸡同鸭讲。专业领域没问题,大家都有默认,词语或术语就那么几个,公共领域话题问题就来了。就科学思想成就高于中国而论,纪元前后年代主要集中在地中海东岸包括埃及、希腊群岛、以及现今土耳其境内的安纳托利亚高原,欧洲反超大概文艺复兴运动后的事。我们今天能指名道姓的伟大人物,大都出生于这三个地区――甚至安纳托利亚高原占据了很大部分。
第二个层次: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难道进食方式也落后?难道用筷子进食比手爪进食要落后?可见笼而统之、囫囵吞枣的说,他是有问题的。我相信在具体争论和思想中他是有具体对象的,或者是政治方面,或者是科技方面,或者是宗教哲学方面,或者是文化民俗方面…,总之在具体争论和思想中他总是有明确针对的,不可能囫囵吞枣的――比如今天申鹏文中所说“落后西方3000年”就是指“科学”方面,但在争论传递过程中必然走了样,成了今天所说“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包括吃喝拉撒全都落后,包括筷子进食比手爪进食要落后。思想史上一旦走了样的东西你要纠正他是很难的,经常是“用七个错误去纠正一个错误”――越纠正越多错弊越多。事实上最好的“纠正”是自然――等待那些坚持错误思想的人死光光了,新的一代有正确新思想的人成长起来,然而这要有时间和耐心。
第三个层次:我们这代人接受的是红旗教育,当时一个主流观点是这样的:明清时期中国封建制度渐趋衰落,而英国荷兰等西方资本主义制度正在上升阶段――这应该算是红旗版的“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吧?
但他有许多重要的限定,首先时间上限定于明清之际,将他时间量化的话大概也就近300年来――当然我这里也是为与申鹏文中所批判的内容相契合;其次未必全方位的落后,在某些方面仍然在进步甚至超越西方――特别在经济方面,比如红旗版说“明中叶开始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到“清时期资本主义萌芽的缓慢发展”,甚至许多方面不吝溢美,比如“明中叶农业生产已经超过前代的水平”、“清朝的商品经济进一步繁荣”、“中国经济不但自给自足甚至还大量出口,世界白银大量流向中国”;与此相对更多评价属于负面和“落后”,比如“政治腐败”、“军备废驰”、“财政困难”、“财富集中到贵族、官僚和地主”、“文字狱”、“文八股”、“鸦片泛滥”。
因此红旗版是持“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看法的,但有时间和具体内容限制,特别指向了“封建主义的没落”,这与当时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观是配合的。
此后中西文化比较的看法有了较大转向和改变,基本上定论“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落后的内容已不限于红旗版所列而是大为扩充,是全方位的落后,甚至还有语言、文字、中医等等,无所不包,并有内在关联性;还认为落后并非始于“明清之际”,而是文明起步阶段就是落后的,开局就是落后的,东亚文明从来就是落后的。这大概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
除了这三个方面,也许还有其他也能影响人们中西文化比较的看法,类似个人趣味也能影响,比如你喜欢京剧,他喜欢话剧之类。这种情况下“纽约市过马路”大行其道,个人看法一日三变。在此情况下“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是个无法共识的命题,要比“古代中国没有科学”取得共识还难。
由此看来,“古代中国没有科学”与“古代中国落后于西方”是两个没法共识的命题;这两个命题本身就没有共识,你还要将他们关联起来,使之具有因果联系,我看确实不恰当。
然而这样的关联并非始于今天,也不是起于某种思潮,事实上1840年鸦片战争战败,“中国落后论”就逐渐为社会普遍接受,此前也许只在“睁眼看世界”少数精英层,甲午战败后成了全民共识,连日本也不如。也正是这个原因 催生和推动了社会改革和革命,也有了后来的“五四”运动的“民主”与“科学”的口号,有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鞭策和动力。
因此我以为这两个问题应该割裂开来分别思考。革命时期有一千个理由将他们关联起来,否则革命就失去正当性、合法性,可是革命以后怎么办?不可能每天在革命。今天我们可以更理性的看待这两个问题,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割裂开来分别思考,他们是否存在因果联系,怎样的联系以及联系的程度等等,应该待国民理性成熟后慢慢来,从长计议。
我个人是主张展开对“古代中国有没有科学”讨论的,以我们今天国民的教育程度、理性程度和道德水准,完全有这个能力进行这样的讨论;并且也有这样的必要,一百年来连续的革命,也需要有个间隙,缓慢脚步,停下来思考一下,总结一下。至于“古代中国是否落后于西方”这种高度形而上的讨论,我看还是留给专家学者们,留给未来,我们今天大部分人的教育、理性和道德水准还未达到那个程度。
这两种讨论应该基于两种规则,前者基于白箱规则,后者基于黑箱规则。这两种思维总会存在的,不可避免的,那就不如遵循“黑箱的归黑箱、白箱的归白箱”法则,这至少是一种智慧。生拉硬扯的牵连在一起,效果很不好,比如申鹏文提及的《河殇》事就是一例。当时参加讨论者大都局限于文化领域,然而事情的发展超乎预料,涉及到政治方面。事实上文化与政治哪来天然界限,经常是互相越界,最后的发展总逃脱不了李泽厚所说“救亡压倒启蒙”――我这里就是“政治思潮压倒文化讨论”。
中国许多事的发展,最后总逃脱不了李泽厚所说的结局;因此我以为在文化与政治划出一条安全界限,使互不越界,在此之前不要做毫无必要的关联。我们民族目前的教育程度、理性程度和道德水准离那种境界还有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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