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到的西哈努克亲王

我第一次见到西哈努克亲王，是1956年他首次访华的时候，距今已整整46年了。之后，由于工作关系，我经常有机会见到西哈努克亲王。每当回忆起件件往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初访中国
1956年2月，在中国和柬埔寨尚无外交关系的情况下，西哈努克亲王不顾美国压力，打破常规，以柬埔寨王国首相身份率领国家代表团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这在新中国外交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在国际上也属罕见。中方按国家元首的最高礼遇隆重接待西哈努克亲王。那时，国内会柬语的人不多，更无高级翻译，而西哈努克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于是就以法语为工作语言。当时我在外交部法国科工作，临时奉调全程陪同西哈努克亲王。
2月13日，西哈努克亲王一行飞抵广州机场。他刚步出机舱，就站在舷梯顶端向欢迎人群频频合十致意。那时他才30出头，风华正茂，着一身民族服装，风度翩翩。他中等身材，前额宽阔，面孔周正，目光炯炯，给人以精明强干的印象。
那时春节刚过，广州气温宜人，而北京尚天寒地冻，寒风凛冽。来自亚热带的贵宾们个个衣着单薄。周总理获悉后，指示火速为他们准备皮衣、皮帽，以保证访问顺利进行。当西哈努克一行飞抵北京时，每人都穿上了合身的御寒服装。对中方细致周到的安排，西哈努克深受感动。
当时钓鱼台国宾馆尚未修建。位于东交民巷的原法国驻北京使馆工会成了临时国宾馆。爱好法国生活方式的他，正适得其所。似乎是命运的安排，24年后，1970年3月，朗诺集团在美国策动下发动政变，废黜了正在国外访问的国家元首西哈努克。在漫长的流亡岁月里，北京的这座建筑成了西哈努克的“元首府”。
访问期间，周总理和西哈努克亲王进行了多次会谈。毛主席三次会见西哈努克亲王，并对中柬建交一时尚有困难表示理解。经过会谈，中柬达成互派常驻经济代表团的协议，为正式建交开路。
互相体谅
1958年8月，即中柬正式建交后一个月，西哈努克亲王再次访华，这一回是取道仰光飞抵昆明。刚到宾馆坐定，西哈努克就提出，希望中国政府同意莫尼克公主以西哈努克夫人的身份随同访华。由于事先未征得中方同意，莫尼克公主尚留金边待命，如蒙中方同意，她就直接飞北京会合。原来，西哈努克对莫尼克情有独钟，打算册封她为夫人。可是，在柬埔寨王室中很有影响力的西哈努克母亲哥沙曼王后没有松口。西哈努克想借访华之机，以“外转内”的方式确立莫尼克的名分。中方很快答复同意，西哈努克十分感激。
1960年5月5日，周总理、陈毅副总理兼外长对柬埔寨进行中柬建交后的首次正式访问。我随同代表团前往，再一次见到西哈努克亲王。这次访问是在一种突发的特殊情况下进行的。柬埔寨国王苏拉马里特于4月猝然驾崩，中方向柬方探询：中国领导人如期访问对柬方有无不便。柬方表示，因正值国丧期间，欢迎仪式恐不能尽善。当时正在国外访问的周总理决定如期访问，专程前往吊唁苏拉马里特国王，并同西哈努克会谈。国王病逝后，围绕王位继承问题，柬王室内部斗争激烈，反西哈努克势力蠢蠢欲动。西哈努克干脆取消王位继承制度，旋即出任国家元首，此时中国领导人出访柬埔寨，无疑是对西哈努克的有力支持。
周总理、陈副总理及代表团全体成员均着一身素白礼服飞抵金边。西哈努克亲王在机场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场面十分热烈。原来，西哈努克作出特殊决定，在接待中国领导人期间暂时中止悼念活动。
身在异乡
1970年朗诺政变和1979年越南入侵柬埔寨，迫使西哈努克两度流亡国外，饱经磨难。这期间，巴黎是西哈努克重要的政治、外交活动中心。我那时正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工作，柬埔寨问题也属我的工作范围，因此同西哈努克亲王有过多次接触的机会。
西哈努克亲王每次来巴黎总要到使馆做客。他风趣地说，他很喜欢吃中国饭，而最好的中国饭就在中国使馆。巴黎高级美容美发店比比皆是，西哈努克却常来使馆理发。理发室在一个小小的阁楼上，除了一把普通的理发椅和一个洗头池子，别无其他设施，真是再简陋不过的了。西哈努克亲王不讲究这些，他说在中国使馆理发有安全感，这大概是他爱上使馆理发的真实原因。
理发前，大使或代办照例要会见西哈努克。有几次我以代办身份接待他，其中一次印象尤为深刻。谈不多久，我忽然发觉西哈努克精神恍惚，口齿不清。我正纳闷，忽见他突然斜倒在沙发上，急得我浑身发凉，倒是莫尼克公主镇定自若，宽慰我说：“这是亲王的老毛病，没多大关系。”很快，使馆的大夫来了，初步诊断结果，可能是脑供血不足所致，并无大碍。
西哈努克多才多艺，会多种乐器，谱写过很多歌曲，还自编自导自演过多部电影。每年生日晚会上，他的艺术才能总是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曾有幸参加过几次他在巴黎举行的生日晚会。巴黎外交界的晚宴一般都在午夜前结束，唯有西哈努克的生日晚会直到凌晨三四点方尽兴而散。宴罢，歌舞就开始了，这时西哈努克不再是亲王或国家元首，而成为一个出色的主持人兼歌舞演员。晚会自始至终由他一人主持，报完节目，就和莫尼克公主一同跳起舞来。
在两位主要演员献艺的间隙，客人们纷纷跳起柬埔寨集体舞，我们也混杂其间手舞足蹈。西哈努克忙着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击掌指挥，年逾花甲的他快活得像个孩子似的。不过，在他那欢快的面容中，细心人不难找到丝丝苦涩、惆怅和哀伤。
1991年11月14日，久经战乱和流亡之苦的西哈努克亲王终于回到阔别13年的金边，圆了多年的故乡梦。

本文作者（右）与西哈努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