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神的“自白”
8月19日上午,我像大多数有机会到纽约的人一样,来到自由女神高耸的塑像面前,一睹芳姿———不,也许应该叫雄姿。
要到她面前,必须先在炮台公园购票,再坐渡轮驶往隔海不远的贝德罗岛(现已改名为自由岛)。参观的人很多,一年约有二百万。上船前,我接受了比登机还要严格的安全检查。在美国的几个机场,我几次遵命松开皮带。可是在这里,却要我把皮带解下来放在塑料盘中,通过X光机的检测。对于这样的“不自由”,为安全计也只能如此。
参观者顶着烈日,排队上船。开船后,后面是曼哈顿岛的摩天大楼群,前面便是女神。旅客们一阵兴奋,拿着照相机拍前拍后。
船不一会就到了码头。自由岛只有12英亩大(1英亩约合4046平方米)。仰望女神,从火炬顶端到地面,有93米高。单是她的食指,就有2·4米长。如此高大的塑像,整体却十分匀称,显得庄重端丽,亲切中又透着几分威严。她的设计者是法国19世纪才华横溢的雕塑家巴托尔迪(Bartholdi)。
从法国远‘嫁’而来我随着参观的人群绕岛一周,边走边望,边望边想。中午,我在岛上吃炸薯条,喝可乐。饭后等船,便在树荫下的木椅上小憩。周围人不多,草地上海鸟自由往来,不把游人放在眼里。偶尔窜出一两只松鼠,忙着觅食。再往前看便是海湾,海水澹澹。不知不觉,困意袭来,我似睡非睡,朦朦胧胧。忽然,我仿佛听见自由女神自言自语起来:
谢谢你大老远地来看我。我已经站在这里116年了。我是从法国远“嫁”过来的。我的诞生最早可以追溯到1865年,当时法国正处在拿破仑三世的统治之下。有热爱自由传统的法国人,十分不满波拿巴把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变成了第二帝国。而这时候,美国的南北战争刚刚结束,不但保全了共和制,而且还废除了奴隶制,法国的知识分子深受鼓舞。
1865年夏天,渴望废除君主立宪制的法国历史学家拉布莱伊萌发了一个想法:送一个巨大的自由神像给美国,作为美国建国100周年(1876年)的礼物,同时又是对攻占巴士底狱的法国子孙的一个激励。
我的设计者是巴托尔迪。他既参照了古希腊一些女神的雕像,又融进了他母亲和妻子的形象。右手举起的火炬代表自由之光,头上桂冠的七枝尖角代表自由之光放射到七大洲,左手抱的是美国的《独立宣言》。按说我的这个形象应该受到美国人的热烈欢迎。可出人意料的是,当我的娘家人千辛万苦———筹资的困难以及技术上的难题就不细说了———把我造成之后,美国人却不大热心,甚至没有钱为我建一个底座。
根据协议,法国人造像,美国人建基。可是到了法国人准备把我运往美国时,美国人的筹款还差一半。筹款委员会发出紧急呼吁:“如果再没有捐款,只能把雕像送还原主,而美国人将蒙受永久的耻辱……。”
站出来打破僵局的是《纽约世界报》的发行人约瑟夫·普利策。他在报上刊登了一个声明:凡是捐款的人,哪怕只捐一美分,也要将他的名字登在报上。奇迹发生了,短短5个月,所有款项筹齐了,而筹前一半的款却花了7年的时间。
移民们的“美国梦”
1886年10月28日,那是一个纽约难忘的日子。烟花腾空,汽笛长鸣,克利夫兰总统主持揭幕典礼,从此,我就一直站在这里。人们习惯把这里看作是美国的大门(见图①)。我旁边的那个埃利斯小岛在1892年成了移民检查站,20世纪初,那里平均每天有2000名新移民坐船进入美国。可以说,他们一到美国首先看到的就是我。他们激动,疲惫,惴惴不安,但都怀着一个“美国梦”(见图②)。
我从小岛上俯瞰这片新大陆,每个变化都清清楚楚。这真是一片新大陆啊!它的原住民是印第安人。从17世纪开始,就陆续有大批欧洲移民来此建立新家园。他们大都是在宗教战争中失败的清教徒,希望逃离迫害,建立新的生活。例如,1630年,在横渡大西洋的阿贝拉号船上,剑桥大学毕业的律师约翰·温斯罗普先生发表了一篇演说,号召他的清教徒追随者“一起欢乐,一起哀伤,不怕辛苦,同舟共济”。“倘若我们心存不正,不肯听从,却被勾引去敬拜和侍奉异神,或沉迷于尘世的欢愉和势利,今日必得明白,在穿越这浩瀚海洋去占有的美好土地上,我们终将灭亡。”
宗教热情加上创业的渴望,使移民在新大陆上站住了脚跟,并且成家立业,渐渐创造出了连欧洲人都羡慕的繁荣。美洲大陆一时成了受压迫者、受歧视者向往的地方。有一个生于1849年的犹太小姑娘,名叫爱玛·拉萨罗,移民美国后,在日记上记下了她开学第一天的心情:“9月,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走进公立小学,公民的自尊心和内心的满足达到了顶点。我一定永远记住这一天……我们父女4人围着女教师,父亲用别人听不大懂的英语说出了对我们的希望,把我们托付给了女教师。我们都进了天堂。”
这位小姑娘后来成了诗人。她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把你们疲惫的人,你们贫穷的人,你们渴望呼吸自由空气的人,都交给我吧!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饱经风浪的人,都送来。在这金色的大门旁,我要为他们把灯举起。”这段诗文现在就刻在我的基座上,成了我的呼唤。
据统计,从美国内战到20世纪初,有2000万移民进入美国,这里可以说是移民的国家,各民族的熔炉。在创业之初,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除了力量和坚强的意志之外一无所有。这里没有国王,什么贵族身份,什么尊贵头衔,都不起作用。他们喜欢创新,不大尊重传统,对任何事情都愿意尝试。他们总是顽强地去战胜困难,坚信坚韧不拔加上勤劳、机智和运气,终会有好结果。他们的信条是艰苦工作,认为偷懒无异犯罪,比不道德还坏。他们相信任何有利于增加财富的事,理所当然是好事。
正因为如此,他们背一袋小麦,提一把斧子,就敢去开发西部。西部牛仔的那把在手心上会飞转的手枪,代表了正义和力量。美国的“新边疆”一直从东部扩展到西海岸,其间的征服与杀戮,都被正义的进军号角掩盖,美国的历史学家们似乎还来不及冷静地回顾和反思这一段岁月。
当然,创业者的生活是很艰苦的。当时有一位记者做过这样的记录:“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国移民的火车奔向平原。挪威人、瑞典人、丹麦人、波兰人、俄罗斯人,都混杂在寻觅土地的洪流里面,拥向落日的平原。这里是一片土壤肥沃的河谷。街上拥挤着做买卖的人群,一切谈话都是有关地皮的事情。”
另一位记者描写了他们的困境:“妇女们在炉边准备可怜的晚餐,连最虚荣的妇女也不修饰了。她们头发蓬乱,眼窝深陷,精疲力尽,无精打采。男人不再玩扑克了,愁眉苦脸,不敢见自己的孩子,因为他们穿得太破,又缺水,脏得像泥猴。丈夫不敢回家吃饭,因为对付不了妻子的唠叨。”
狄更斯与美国人的对话
这些记录是真实的,不要以为每个人的“美国梦”都能实现。有许多人就倒在西去的路上。但是,总的来讲,他们毕竟坚持下来了,西部开发出来了,美国富强起来了。至于其中的灿烂与黑暗,正义与邪恶,进取与野心,历史会有公正的评价。
我记得英国大文豪狄更斯访美之后,发表了一篇札记,不长,我都能背出来:
“我和美国人进行了如下的对话有一百多次。
“‘某某先生所以拥有如此庞大财产是因为他使用了最缺德、最卑鄙的手段,不是吗?’
“‘是的,先生。’
“‘尽管他犯有各种各样的罪,你们国人竟对他熟视无睹,且有鼓励之意。这是一种很不健全的现象,不是吗?’
“‘是的,先生。’
“‘他不是一个曾被人控告的骗子吗?’
“‘是的,先生。’
“‘他不是一度挨过群众打的吗?’
“‘是的,先生。’
“‘他是一个十足的流氓,是吗?’
“‘是的,先生。’
“‘天啊,那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先生,他是一个斯马特(smart)的人。’”(smart意为聪明、高明、做事漂亮)
狄更斯是一位小说家,也许,他作了艺术加工?不过,你再看看今年接二连三爆出的会计丑闻,难道不应该引人深思吗?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说去年9月11日吧。这真令人痛心(见图③)。我面前的曼哈顿岛上的高楼大厦,是我亲眼看着它们一幢又一幢建起来的。我喜欢它们。它们象征繁荣,象征人类的智慧,象征文明。也有人说,它们象征人剥削人,象征罪恶。这该怎么去看?我116岁了,饱经沧桑,看见过君主制,看见过共和制。社会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总会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如果要求现在一切立即变得尽善尽美,那是空想。如果空想不能实现,而施以极端手段,那只会带来社会的倒退和灾难。
就说自由吧,哪里有什么绝对的自由?你今天上岛,先要解下皮带。你忍受了这点不自由,换来了在岛上漫步的自由。在街上开车,先要接受红灯停车的不自由,你才能享受开车的自由。你们说我是女神,其实我现在也不自由。恐怖分子扬言要毁掉我,我也战战兢兢。以前游客可以一直上到我的桂冠里,现在不行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情报机关在我身上装了视像系统,里面输入了许多恐怖分子的头像。如果哪个恐怖分子胆敢来到我跟前,他就会很快暴露。
自由,自由,我只是一个象征。许多人尊敬我,甚至崇拜我,但也有很多人利用我。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我的形象被用来兜售战争债券(见图④)。后来,竟有商人拿我做商标,出售狐臭药。唉,我希望大家不要迷信我,现实地思考问题,理智地决定行动。记住:只有自觉遵守某些不自由,你才能得到尽可能多的自由……
一声汽笛,把我从朦胧中惊醒,我抬头看看女神,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上船后,我一直望着她,她也似乎在目送我,好像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图①②摄影 詹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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