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周年祭

8月20日上午9点30分左右，我来到纽约曼哈顿岛上的世界贸易中心“双子大厦”遗址，久久凭吊，心绪难平。瞬间的灾难，却给世界留下了永久的伤痛，一年的时间尚难抚平人们的仇恨和疑惑。眼前的废墟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凭吊废墟
在现场我看到，象征现代文明的大厦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差不多正方形的坑，大约有六七层楼那么深。断梁残柱，诉说着破坏力的凶猛。坑内，推土机在轰鸣；头顶，高高的塔吊在转动。坑内有的地方仍在流水，凹凸不平。偶尔有几只海鸟匆匆飞来，又匆匆飞走，似乎很惊讶于这里异常的气氛。深坑的周围用幕布和栏杆挡了起来，只有一面是向公众开放的。（见图①）
前来凭吊的有白人、黑人，还有其它有色人种，虽络绎不绝，但也不算很多。他们大多沉默寡言，凝望、沉思多于激愤。听当地朋友说，废墟刚开放时，参观者至少要排三四小时的长队。
望着深坑，我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则报道。悲剧发生后，现场出现了一队特殊的救援人员，他们是已经退休了的警察和消防队员，到这里来寻找自己的、同样是当警察和消防队员的子女。有一位白发老人一边挖掘，一边喃喃地说：“孩子，你在哪里？孩子，你在哪里……”最终，他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但发现了其他一些遇难者的遗体和遗物。他像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对待它们，一一替它们寻找亲人。
“孩子，你在哪里？”华人遇难者曾吉吉的母亲岑娇娴也在苦苦地呼喊和默念着。29岁的曾吉吉在世贸大厦出事时，本可以平安逃生，但他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说“妈妈，现在周围很乱，我要去救人”后，又毅然冲进了大楼。曾有人怀疑曾吉吉事迹的真实性，“世界上有这样高尚的人吗？”曾吉吉的妈妈为此一度以泪洗面，但后来发现的遗骨和当时摄影机无意中留下的10秒钟画面，证明了英雄的确存在。
我离开深坑走到附近的一个教堂，只见门口铁栏杆上放满了死难者的衣服鞋帽，还有已经干枯的花束和用塑封套装着的手写的诗（见图②，图③）。快一年了，衣服鞋帽都因风吹雨淋而显得陈旧，但我仿佛仍能看到它们的主人一张张生气勃勃的脸。多少个曾吉吉，多少个约翰，他们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就被恐怖袭击一下子夺去了生命。
恐怖分子不仅是美国的大敌，也是人类的大敌，草菅人命的恐怖主义行为绝不应得到丝毫的姑息，不管他们打着什么旗号，标榜什么崇高的目标。我们决不能听任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面对疑问
纽约市将“简单而有力”地纪念“9·11”一周年。那天上午8时46分，即第一架飞机撞击大楼的时候，全市默哀。然后，当时的市长鲁道夫·朱利亚尼将带头宣读2823名遇难者的姓名。10时30分，默哀结束，那正是世贸中心“双子大厦”第二座楼倒塌的时间。日落时分，世界各国领导人将点燃长明灯，祈愿冤魂安息，祈愿生者节哀。但是，人们心头的仇恨和疑问仍难抚平。
世贸大厦是资本主义繁荣的象征，也是人类文明的标志。为什么恐怖分子非要把它们轰倒？难道这就算是摧毁了资本主义？巨大的深坑像是人类在张开大嘴责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9·11”恐怖袭击后，布什总统多次在演说中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恨美国？”美国的许多学者和普通人也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们？”
美国前总统卡特7月19日对记者说：“冒昧地说，我认为‘9·11’袭击使许多美国人认识到一个事实，即有许多人不喜欢我们，不管这是否合理。他们惧怕我们，鄙视我们，甚至到了想杀死我们的程度……这些人可能深受贫穷的折磨，他们受了恐怖分子的引诱来袭击我们。”
美国当局现在确实深深感受到了这种仇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今年委托35名专家学者进行了一个月的调查，他们在7月30日提交的报告承认：“环顾全球，从西欧到远东，许多人认为美国傲慢、伪善、刚愎自用和狂妄自大。”报告催促政府要赶紧改变形象。
政府果然立即采取行动。白宫在报告公布的当日即宣布成立“全球宣传办公室”。众议院也通过一项法案，决定在两年内开支2·4亿美元启动一个“形象工程”。今年3月，美国又开办了一个针对阿拉伯世界的广播电台，主要播放摇滚音乐和流行音乐，中间插播新闻。
这就够了？难道现在的根本问题只是误解？美国在中东如此坚定地支持傲慢的沙龙，巴勒斯坦人误解了吗？美国单方面退出《反导条约》，别人误解了吗？美国对进口钢材征收高额关税，别国误解了吗？美国拒绝《京都议定书》，别人误解了吗？……近两年来，美国的单边主义和强权政治倾向越来越强烈，如此下去，还需要有谁来向美国解释，“为什么他们这么恨美国”吗？
治世之道
美国现在确实强大，它几乎是单枪匹马就把塔利班收拾了。本·拉丹不知是死是活，但至少他是再不敢明目张胆跟美国作对了，可是美国人现在仍活得战战兢兢。散发炭疽粉末的元凶还没有抓到，个别人的行动能令整个社会不安。不断有情报说，基地组织仍在活动，不知何时还会有新的报复。
最近我到美国，多次领教了机场安检的厉害，但大家似乎已习惯了，并不抱怨。根据布什总统去年9月19日提出的“美国爱国法案”，执法部门现在拥有很大的权力，可以秘密拘捕他们认为有危险倾向的外国人。情报部门招募了几百万“线人”，监视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在解决了阿富汗之后，美国的矛头直指“邪恶轴心”，特别是伊拉克。美国当局已下决心不惜采取任何手段推翻萨达姆政权。然而，在攻打伊拉克的问题上，美国现在却是孤家寡人。国内很多人不支持，阿拉伯人不支持，连欧盟也不支持。法国和德国的领导人说得更是清楚明白：决不跟着干。美国倘若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带来更大的仇恨？
美国《波士顿环球报》8月4日的文章说：“如果‘9·11’事件提出了一个明确的教训，那就是：尽管美国的军事和经济实力无人可比，可它仍不能有这样一个错觉，即它不需要别的国家和别国人民的友善。”“更重要的一个结论是，即便最高傲的超级大国也需要与其他国家合作。”
美国现在富甲天下，又有无人可比的高技术武装，如何慎用这样强大的国力，是当政者必须深思熟虑的头等大事。如果美国运用这些力量来为美国人民和世界人民造福，可以做很多事情。上可以清洁天空，下可以温饱众生。如果运用不当，听任军事工业集团的寡头们追求高额利润，企图用战争或紧张状态来强行推动停滞的经济，那就会带来无穷的灾难，也会招来更大的仇恨。美国现在一心反恐，一切以反恐划线。事实上，反恐行动如果不配合全世界的扶贫行动，恐怖主义是难以断根的。
今年5月30日，是世贸大厦清理工作结束的日子。那天，失去了22岁的女儿和亲弟弟的谭嘉慧女士，在现场失声痛哭。纽约前市长朱利亚尼上前拥抱安慰。第二天，美国几乎所有报纸都刊登了这张大幅照片。8月，谭女士与另外4个受害者家庭应列支敦士登的邀请，到欧洲度假。当记者问起她现在的心情时，她说：“我已经不难过了，我们一定要向前看。”她即将上大学的儿子说：“我们没有报复心理。否则报复来报复去，就没完没了了。”他们虽然不能代表所有的受害者，但祈求世界和平、希望慎用暴力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世界上的事情，谈总比打好。
不久前我去参观了赫赫有名的西点军校。那里曾培养出两位美国总统和许多名将。他们的教员自豪地说：“我们教的大部分历史是由我们教出来的人创造的。”
据报道，中国的《孙子兵法》也在他们的教材之列。我在西点美丽的校园里散步时，不禁想到：不知他们读懂了这部中国古代宝典没有？特别是这句话：“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呢？《孙子兵法》里强调了“道”，所以中国人常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美国很多人也懂这个道理，例如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著名学者布热津斯基就说过：“美国自身的力量不足以推行美国式的‘世界新秩序’。同样重要的是，享乐主义文化倾向使美国更难与世界的大多数人有共同语言，这些人感到自己被排斥在外，不能真正参与世界事务。因此，他们可能寻求某种有鼓动作用的思想和他们可以仿效的榜样，以便团结在这个榜样的周围，向全球现状发出全面挑战。”此话写于1993年，现在也是醒世恒言。
那天，当我离开世贸大厦遗址，漫步在繁华的百老汇大街上时，心里翻腾着一种莫名的激动，难以言表。一年了，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平安，愿迷者觉悟，愿当政者清醒，更愿世界和平。如果美国当政者能明察世界潮流之变，顺应亿兆百姓之心，则美国幸甚，世界幸甚。（摄影　詹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