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文化活着，这个国家才活着”

在千疮百孔的喀布尔国家博物馆大门上，高悬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只有一个国家的文化和历史活着，这个国家才活着。”千百年来，阿富汗一直处在东西方文明的十字路口，来自希腊、印度、波斯和中国的多种文化在这里碰撞汇集，形成了最为缤纷的文化百花园。然而，二十多年的战火几乎摧毁了阿富汗所有灿烂的文化，无数历史珍宝散落他乡。如今，恢复和平的阿富汗人认识到：重建国家必须重塑灵魂。
文物破坏严重
喀布尔博物馆一层昏暗的库房，只有一线阳光从缝隙中射进来，库房里堆满木箱，文物专家恩耶亚特掀起其中一只木箱的盖子，轻轻揭开一层油纸，有着千年历史的无数雕像碎片就呈现在我们面前，但是我们已经无法分辨出，哪一片是雕像的哪一部分。
在博物馆工作10年的恩耶亚特说：“这尊雕像原来矗立在博物馆大厅里，属于公元2世纪的贵霜王国。当塔利班把博物馆中的雕像打碎时，我们的心也一起破碎了。那种感觉就像母亲亲眼看到她的孩子被杀死一样。”虽然许多雕像已经成为碎末，修复几乎是不可能的，工作人员依然小心地收藏着。
始建于1931年的喀布尔博物馆曾经保存了中亚地区最为完整的历史，许多文物可以追溯到史前时代。令人痛惜的是，这些珍宝在阿富汗内战的炮火中毁于一旦。最初仅仅是博物馆顶层的收藏遭到损毁和偷窃，剩下的文物被转移到底层。1994年联合国曾试图修复博物馆，并禁止人们劫掠文物。但是，这些努力失败了，文物强盗洗劫了博物馆中绝大部分的收藏，国外的私人收藏家和文物商购买了被盗窃的文物，这些文物现在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为文物贩子带去巨额暴利。2001年3月，塔利班下令摧毁阿富汗所有伊斯兰教前的历史遗迹，这使喀布尔博物馆遭到又一次毁灭性打击，在战火中幸免于难的许多雕像被无情地砸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努力保护了一些文物。
恩耶亚特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开一个木箱，给我们展示了一件保存较完好的佛像头。这个佛像头长约50厘米，弯眉、大眼，发髻清晰可辨，静静地在木箱的棉絮中微笑着。恩耶亚特说，它发现于加兹尼省的一座4到6世纪的古墓，博物馆中现在还有几件像这样保存完好的文物，但很少向外人展示。因为中国人是他们的朋友，才允许我们拍照。
恩耶亚特说：“在塔利班疯狂破坏佛像时，我们偷偷将一些文物藏在空箱子下面，使它们能够躲过劫难，但当时这是十分危险的。塔利班威胁我们，如果发现我们私藏文物，就要杀了我们。”
修复残留文物
塔利班破坏的重点是雕像，博物馆中除雕像外还有为数不多的文物由于太重，偷窃者无法搬动，因而在战火中存留下来。博物馆一层收藏着一块125厘米宽的石灰岩石碑，上面用希腊文雕刻了25行铭文，恩耶亚特说，铭文记录的是，公元2世纪时，阿富汗发生旱灾，大批难民逃往国外，后来国王打出了井水，才使人们得以重返家园。
在博物馆大厅中心，一个黑色大理石盆上记载着佛教和伊斯兰教两种文化。这个发现于坎大哈的石盆直径125厘米，是公元15世纪的文物。石盆外雕刻着被佛教视为圣物的莲花图案，而石盆内的阿拉伯文则表明它曾经被用作伊斯兰教朝圣者的盛物器皿。石盆外更晚些的阿拉伯文还记述了坎大哈一所伊斯兰教学校的校规。
法国考古学家19世纪60年代发现的一块公元前3世纪的石碑，上面刻着一句希腊文的道德格言，规定了希腊人从儿童到老年各阶段应具有的品质：“少年应自律，青年要自制，中年要自立，老年要乐于助人，最后安然离去，死而无憾。”这与孔子的“十五而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有异曲同工之妙。除此之外，这座国家博物馆内可看的东西就不多了。
目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开始整理和修复一些文物。在博物馆一层的走廊一端，三个妇女正蹲在地上清洗陶器碎片，洗好的碎片被分成小堆摆放在地上。一间库房里的木架上，放着已经清理过的陶器，工作人员忙着在木架上钉上说明。
博物馆历史部主任穆罕默德说，法国的一位女考古学家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为博物馆文物的保护与整理作出了巨大贡献。她最初到喀布尔博物馆时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现在已经是位老人了。她现在法国，但有时还会来喀布尔帮助博物馆工作。
穆罕默德介绍说，在战争前，博物馆收藏了三万六千多件文物，只有大约30%保存下来，现在封藏在新闻与文化部。目前博物馆也对公众开放，但由于文物所剩无几，参观者很少。目前博物馆有六十多名工作人员，每人每月工资30美元，但已经有3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因为博物馆所在的地区被炸毁，很少有公共汽车到这里，工作人员上班也非常困难。
他说：“我经常向别人借钱坐车来上班，路程很远，每天花一个半小时。仅仅是出于对文物的热爱，对博物馆重建的强烈愿望，我们才坚持到这里上班。保护文物与填饱肚子同样重要。”
古董市场繁荣
在喀布尔要想看到更多文物不是在博物馆，而是在市中心的鸡街。500米长的街道两旁，出售古董、民族服装、地毯等商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这里是外国人经常光顾的地方。
随便走进一家店铺，就能看到琳琅满目的古董。一只小碟子中盛着十几枚古币，年代似很久远。一枚红铜色的、锈迹斑驳的古币已经不是完整的圆形，上面隐隐显出一个人像，背面则有牛的形象。店主沙阿说，它有一千多年历史，售价是15美元。另一枚只有指甲盖大的古币上面有希腊时期国王的头像，店主说，这是他店里最古老的钱币，售价80美元。
钱币艺术是古代阿富汗的主要文化形态。1948年在阿富汗的昆都士发现了一批重要的希腊巴克特里亚银币。这些银币后来被考古学家称为“昆都士之宝”。1994年，在小镇甘德菲的地下发现了大约100多万枚古银币和大批金币、金器。仅金币和金器的市面价值就达一亿多美元。如果按历史价值估算，堪称无价之宝。考古学家发现，这些金银币都是公元前400年到公元100年之间的钱币，是由希腊、阿富汗及中亚诸国铸造的，每一枚钱币上都刻着该国国王的名字、统治者的头衔和其他重要信息。但是内战造成的混乱局势，使得金币、金器及大批珠宝饰物被抢购一空，古银币被无知的人们视为破铜烂铁投入熔炉。
我们走进另一家店铺，店主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捧出3只带有裂纹的青花瓷碗。这是他花了650美元从西部赫拉特省购买的，他坚信这一定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瓷碗。他还收藏了十多本古代伊斯兰教的书籍，翻开一本五百多年前的古书，书页上绘有精美的图案，并镶着金箔。柜上还有一只千年前的油灯灯盘，中间有人头马身像，马身上长着翅膀，据说伊斯兰教的先知就是骑着它飞上天空的。除了伊斯兰教古董外，店里还能找到来自斯里兰卡的跪佛像和来自欧洲的耶稣受难像，世界几大宗教的文物就在这个面积不足七平方米的小店中汇集。
丝绸之路是世界历史上贯通东西方陆路交通的大动脉，而阿富汗正处于这条大动脉的枢纽地区，各大古文明源远流长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交往的历史，在喀布尔的鸡街可见一斑。
文物走私猖獗
然而，进入鸡街的古董也只占阿富汗流失珍宝的一小部分。许多文物贩子在阿富汗的乡村从农民手中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收购文物，然后走私到巴基斯坦，再转卖到世界各地。
24岁的农民萨迪家住农村，每当有外国人从村前经过，他都要偷偷问上一句：“要古董吗？”他现在手里有一个约20厘米高的裂为两半的青石佛像，是他在家门口打井时挖出的。他周围的邻居也经常会在地里刨到些这样或那样的宝贝。
喀布尔北部的古城卡皮萨在公元1到2世纪时是阿富汗历史上贵霜王国的夏都，这里遗迹众多。但在20多年的内战中，许多古遗址屡遭劫掠。卡皮萨的一些居民通常在古遗址上先盖房子，然后在房子下面偷偷挖掘古物，还有人通过地道潜入到更远的地方挖掘文物。
阿富汗新闻与文化部部长萨伊德谈起阿富汗的文物盗掘、走私情况时十分痛惜地说：“我们的文物正处在危险中，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我们将失去所有历史的珍贵遗产。如果阿富汗没有这些遗产，我们又如何证明阿富汗的悠久历史呢？”目前，阿富汗已经求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帮助他们打击文物走私。法国等一些国家也相继作出承诺，待到喀布尔博物馆重建后，将返还原来属于阿富汗的文物。
期待中国帮助
一千三百多年前，玄奘自长安出发赴印度求经，经过长途跋涉，游历了无数西域小国后，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夏季来到卡皮萨。尽管这里已经失去当年作为贵霜王国夏都的政治地位，但它仍然是一座商贸重镇。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中把这里称作迦毕试，他描述道：“异方奇货，多聚此国。”
20世纪30年代末，法国考古学家的铁铲惊醒了在卡皮萨地下沉睡多年的古代文明。大批无与伦比的文物被发现：中国精美的漆器、印度细腻的象牙雕刻、罗马的石膏浮雕和亚历山大帝国的玻璃花瓶。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一千三百多年后的今天，作为中国人，我们再次来到玄奘当年徜徉过的地方。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清洌甘甜，数千年不变地滋润着这片绿洲，然而往日丝路的辉煌却已不能再现。从喀布尔通往卡皮萨的道路崎岖坎坷，这里曾经是塔利班和北方联盟激烈争夺的战场，塔利班焚烧了所有的房屋、树木，四处一片荒凉，路边还时常能看到废弃的坦克和车辆。
萨伊德考察了卡皮萨后对我们说：“自从法国考古学家对这里进行发掘后，发生了很多事情。连年的战争使许多历史遗迹遭到洗劫，文物盗掘泛滥。但由于这里历史悠久，仍有众多古迹保存下来。我们期待中国考古队来这里帮助我们一同发掘、研究。阿富汗与中国有源远流长的友好交往历史，中国人在这里会受到欢迎。”他还说，现在新闻与文化部保存了上千件在战争中遭到损坏的文物，是可以修复的。中国有丰富的文物保护经验，他期待着中国专家帮助他们修复破损的文物。（摄影　赵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