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布尔热线女记者日记悲凉的巴米扬
站在巴米扬石窟前,一种凄凉之情油然而生。经过长年偷盗和塔利班的疯狂摧残,举世闻名的巴米扬石窟早已佛去窟空,大小佛像无一幸存
2月14日:抵达巴米扬
我坐在巴米扬最好的一家旅店里写日记。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土坯房,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只铺着地毯,放着一些垫子,没有自来水,一天只用发电机供应四五个小时的电。
尽管以前我在老家银川见过土坯房,但从未见过这种土坯楼房。楼梯上的土被磨掉了很多,都变成下斜的,下楼的时候很可怕。站在二楼,一有人走动,地板就颤颤巍巍,当然更不用奢望有卫生间了。厕所是最原始的那种,所幸的是还算有门和插销。没有地方洗漱,只能拿个塑料水壶站在院子里洗脸刷牙。
满身灰尘却洗不上澡的感觉真难受。
巴米扬距离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只有二百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可我们今天却坐了7个半小时的车。路况非常不好,坑坑洼洼的,根本不可能睡觉。最险的一次我被高高地弹起,头撞到车顶,摔下来背碰得很痛,而丰田“陆地巡洋舰”吉普车的车顶已经比一般的车要高很多了。这以后就不敢再大意了,死死地抓住把手。只是胳膊吊在那儿,很酸。
一路上,车过之后,尘土飞扬,关着车窗从通风口里灌进来的灰都很呛人。有些路段的风光其实还很不错,远处有冷峻的雪山做背景,近处有潺潺的流水和挺拔的白桦树。只是我们一直着急跟着国际红十字会的车队,再加上灰尘和泥点把窗户弄得很脏,再好的景致也会减色几分。
其实,一路上都有人在路边“自愿”修路,有四五岁的孩子,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每个人都拿一把铲子,看到有车来就铲几下,有好心的过路人会给他们一些“小费”———这是一种变相的乞讨。路边走着的很多成年男子都背着枪。说阿富汗有70万武装人员可能一点都不夸张。
巴米扬“城”非常小,只有一两万人,一条“街道”,而且布局非常散乱,山上山下乱盖房子,所以更显得没有人气。很多房屋都被塔利班毁了,大多数人还逃难在外,打算等时局更明朗些再回来。
巴米扬人都是哈扎拉族。哈扎拉的意思是“一千”。相传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每到一地就留下1000个士兵,打到巴米扬时留下的那些士兵的后代就是哈扎拉族。哈扎拉族在阿富汗是备受歧视的民族,一直生活在环境最艰苦的地方。在喀布尔的哈扎拉人大多从事比较低贱的工作,但他们大都吃苦耐劳,讲求自食其力。在喀布尔我没有见过哈扎拉人乞讨,在巴米扬也没有见过一个乞丐。这在阿富汗也算是一件奇事。
哈扎拉人的确和蒙古人、中国人长得很像。鼻梁不太高,高颧骨,吊眼梢,黑红的脸膛。很多人如果穿上中国服装,不说话绝对和中国西北的农民一模一样。
据介绍,由于成员多为普什图族的塔利班同哈扎拉分别属于逊尼派和什叶派穆斯林,因此塔利班对哈扎拉人的迫害尤为残酷。国际红十字会驻喀布尔的新闻官曾向我介绍说,有几千个哈扎拉家庭为躲避塔利班的迫害逃进了大山深处,生活十分艰难。他还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因为山上气温降至零下40度,又没有鞋袜御寒,双脚被冻坏而被迫截肢。
2月15日:早起看石窟
当然,让全世界知道巴米扬这个名字的是巴米扬大佛。站在这个几万人的小镇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难以逃出大佛的视线,如果他还在的话。
今天一早起来,我们去看大佛,其实那里已经没有一个佛像。小的佛像很早以前就被盗走,大佛去年又彻底毁在塔利班手里。虽然大佛已经不见踪影,但从留下的框架并不难想象当年的气势。只是一大一小两个佛像和周围无数个小佛龛都成了空洞,看起来难免有些悲凉。
南希·哈奇·德普雷在她著名的《阿富汗历史导记》中曾详细记述了巴米扬石窟的壮观。这群石窟建于公元3至4世纪,大小共六千多座。当时阿富汗西有富庶的罗马帝国,东有中国晋朝,南有盛产珠宝和香料的印度,丝绸之路将这些帝国连接起来,而位于兴都库什山深处的巴米扬是这条路上一个繁忙的驿站。
在南希·哈奇·德普雷的笔下,当年的佛像应该都雕画精美,色彩纷呈。小佛像多是蓝色调,大佛像身披红装,脸和手都闪着金光,把镶在他们身上的无数珠宝都比得黯然失色。佛像山下,身披黄袍的和尚和穿着各国服装的朝拜者穿梭往来。据资料记载,公元4世纪和7世纪,中国晋代高僧法显和唐代高僧玄奘都曾先后到过这里。他们在各自的著作《佛国记》和《大唐西域记》中对巴米扬作了生动的描述。
但看过大大小小的洞穴和曾经有佛像的地方后,除了壮观之外,实在难以想象当年的盛况。只有少数几个洞穴里还侥幸保留着几小块带颜色的墙壁,这个石窟群真可以说是被毁得干干净净。
比较有意思的是第二个大的佛像旁有楼梯直通顶上,还有5层洞穴和庙堂。楼梯入口很矮,不足一米,必须躬身进去,我因为怕蹭脏了衣服躬得太厉害,摔了一跤,手摔破了,膝盖也摔肿了。楼梯又窄又陡,前面有人过,后面的人就得吃灰,一些拐弯处不知是用来?望还是采光的窗口,从那里向外看巴米扬另有一番味道。一些洞穴的顶部分为好几层,每层又都是一个又一个相连的人字框,现在无一例外都是空空荡荡,我想当年肯定都是有佛像的。有的墙里也有相对的两个大空龛,据导游讲,当年应该是两尊佛像。
楼梯一直通到顶上,在应该是佛像脑后的地方还有平台。巴米扬最大的佛像高55米,这尊第二大的佛像高38米,站在那里,只能感慨当年工匠们的不易和塔利班的可恶。
现在,很多洞穴里都住着人。有几世纪以来就寄居此地的游牧民族,也有近几年房屋被塔利班毁掉无家可归的难民。我采访了一家人,他们用柴草、木头和泥巴,依洞搭建了一个小屋,不足9平方米的地方要挤一家6口人,地上只有一块破布和几床肮脏的棉被,再就是几个装水的罐子。往里还有一间真正的洞穴,有两三平方米,放一些杂物。幸运的是还生着火炉,屋里还算暖和。
这一家只靠男主人给人做搬运工挣钱,没有水,没有电,更没有钱,打水要跑到几里路以外。这种生活真还不如我在赫拉特看到的难民营。也难怪阿富汗有那么多人宁愿呆在难民营里不愿回家。
虽然巴米扬的大佛最著名,但最应该关注的还是人。但愿明天能找到有关难民重返家园的线索。
2月16日:采访穷村民
今天早晨去了一个名叫索克达的村庄,离巴米扬城不远,开车只需10分钟。到达时正是10点多钟,村里的男人们却聚在一起无所事事。村子依山傍水,据说曾经也是山清水秀。现在虽然河水依旧,山却变秃了,连荒草都没有多少。这里连续几年干旱,加上战争,所有人都靠领救济品生活。采访时人人都争相控诉怎样受到塔利班的迫害。据说每家都有一两个人死于塔利班之手,很多人被迫逃到山里。虽然塔利班倒台了,但逃亡者还是没有办法回家。
村里有一个老头,据说以前一年挣1万美元,生活相当富足,现在也要领救济。遇到旱灾,农民什么也种不了,地也荒了,牲口也死了,只盼着有什么组织或政府给修个水库,保证用水。
虽然在喀布尔等地都有大人小孩跟着要钱,但接触了一些生活很苦的人,却个个都说想尽早自立,不想靠救济生活。看来没有人希望寄人篱下,靠别人施舍度日。
下午采访了联合国难民署驻巴米扬办事处的负责人莫尼卡。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意大利女人。她从1996年进入难民署后一直在最困难的地区工作,先是非洲的大湖区,刚果、扎伊尔和卢旺达,现在又是阿富汗,而且是条件最艰苦的巴米扬。但她坚持说自己很喜欢这份工作。问她如何理解难民,回答真是精辟:“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她说,做好这份工作经常要到最脏、最乱的地方,刚开始都不知道在哪儿睡觉,在哪儿吃饭。这样的考验只有意志十分坚强的人才承受得起。我不停地感慨她的勇敢,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我们都是专业人员,做这些事情都是有报酬的。”但我想,就算给很高的工资,又有几个人愿意跑到这个尘土飞扬、远离现代生活、远离亲朋的地方呆半年呢?
从莫尼卡那里回来,路上想起了昨天见到的国际红十字会巴米扬办事处负责人韦纳。韦纳是瑞士人,很和气,很好客,耐心地给我介绍了他们从去年12月初以来的工作。谈话时,我发现他的双手布满了冻疮,说是发救济品时冻的。韦纳虽然来自寒冷的瑞士,但做律师的他,在国内肯定从没有生过冻疮。
晚上依然到巴米扬最好的饭馆吃饭。所谓最好,据说是比别的地方干净。饭馆在二楼,从还露着新木头碴的楼梯走上去,进门就得脱鞋,右首是四平米左右的敞开式厨房,土坯搭的炉灶上从早到晚炖着肉,左首有一个用铁皮桶做的洗手池,剩下的就是一个铺着红色地毯的约60平米的餐厅了。里面全是从外地来做生意的男人,一个个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菜的味道还可以,只是品种太少,我每天只能吃点烧牛肉,就像上周在赫拉特出差时每顿只能吃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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