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部里故事多（外交官手记）

1984至1988年，我在中国驻瑞典大使馆领事部工作期间，经历了许多难忘的小事。
中国春节的准确日期
记得有一年12月下旬，一位工程师急匆匆地赶来办商务签证，还没等我们审查他的证件，他就先提出一个问题：“你们中国的新年（指春节）是哪一天？”我一下子被问住了。长期在国外工作，已习惯了公历，农历很少用，手头又无相互对照的年历，但我似乎有点印象，便脱口而出：“可能是2月10日。”话音未落，工程师火了：“什么叫可能？我问的是确切日期。你们身为中国人，怎么连自己的新年都不记得！你可以问西方人，哪个不知道圣诞节是哪一天？”
我也有些火了，便大声辩解道：“西方圣诞节的日期是固定的，而按公历计算的中国春节的日期，每年都不相同，这怎么能相比呢？如果你必须知道它是公历的哪一天，那么请你稍候，我可以帮你查找。”他又不等我说完，便抱怨开了：“我是去做机器安装和培训的，按合同，工作应该在45天内完成，如果中间遇上你们的新年，都放假了，我该怎么办？”看来他焦虑是有道理的，我做签证工作，应该熟记中瑞双方的重要节日，以方便顾客，便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是我工作不细，我马上去查。”打了几个电话，终于查到了，还真是2月10日。于是我很肯定地说：“是2月10日。”客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为“小妈妈”做加急签证
有一天，一位中年妇女匆匆闯进领事部，手里拿着一本英国护照和一份填写好的签证申请表、一份刚收到的中方邀请函（传真件），急切地说：“我申请加急签证，我是个医生，需要赶快去中国接伤员。”我们劝她别着急，先坐下来擦擦汗，我们会尽快审查完她的证件。
我找出国内发给领事部的邀请函，仔细核对，没有问题。同时，我也回忆起，数月前一支瑞典登山队曾来办过团体签证，日前一名登山运动员摔伤了，急需接回瑞典治疗，这位女士就是被派去接伤员的。救人如救火，我们立即答应为她办加急签证。当我仔细查看她护照的有效期、核对姓名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小妈妈？”（英文为Little　mother）她斩钉截铁但笑容可掬地回答：“是的，小妈妈。”
“小时候，我最喜欢布娃娃，我经常给她们喂奶、洗澡、换衣服、看病。我是她们的‘妈妈’。久而久之，家人和邻居就喊我‘小妈妈’。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母亲就正式给我更名为小妈妈，当然，姓是不能改动的。”见她眉飞色舞地叙述着童年的往事，我们也都动情了。她接着说：“我为有这样的名字而自豪。”我开始以敬重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妇女。是的，“小妈妈”仍初衷不改，呵护她的“儿女们”——病人，还是那么忠心耿耿，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职。
在房东家里过年
1984年9月，随着中瑞关系的发展，双方交往越来越多，大使馆原先狭小的接待窗口，已满足不了需要，领事部不得不从使馆搬出来。
新址在距大使馆不远的巴尔德士街7B.房东是位政府职员，属中产阶级，住7A,与我们共用一个过道和一个小后院。
1985年新年，房东请领事部人员吃晚饭，这是我们第一次踏进他家。只见客厅迎面墙的壁柜里，摆满了眼熟的瓷器。一问，果真是中国造。主人介绍说，他非常喜欢中国瓷器，还收藏了一件明朝和两件晚清的珍品。说着，他将三件珍品拿出来给我们看，在碗底上确实还烧制有出窑的年代。此时，我们才想起来带给主人的一幅竹帘画———熊猫。主人十分高兴地接过礼物，像欣赏名画一样将它轻轻展开。看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中国瓷器加上熊猫画，我的客厅更加中国化了。”然后，他话锋一转，补充说：“并不是我一家如此，以后你们多看些瑞典家庭，会发现有些家庭比我家更中国化呢！”
女主人端来香槟酒，相互祝贺新年后，晚餐开始了。没有劝酒，没有让菜，大家都感到轻松愉快。先吃开胃的青菜沙拉，然后就是正餐，鸡块烧土豆，外加面包黄油。正餐后水果、蛋糕、冰激淋，最后是咖啡和茶。当时我感到很奇特，这和国内过年时的七碟八碗相距甚远，似乎不像过年。
房东一家确属务实、节俭类型。但他们对晚餐的精心安排，也让我们很感动：浆洗得平平整整的洁白的桌布，配上镀银餐具，一盆火红的圣诞花“开”在餐桌中间，给人以清爽、热烈、明快的感觉。席间流淌着轻轻的瑞典民间音乐，像从古老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走来的边歌边舞的少女。电灯全关了，烛光在餐桌上摇曳。大家轻声交流两国不同的新年风俗及各自的感受。那么轻松，那么自如，似乎一年的疲劳都被化解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外国人家里过年。
贝贝和白兔妹妹
房东有一个4岁的小男孩，我们喜欢叫他贝贝。贝贝在后院的一角养了一只小白兔，贝贝称它为白兔妹妹。贝贝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要同它玩耍很久。贝贝和小白兔常常来领事部“做客”，忽然有一天，小贝贝冲进领事部，哭着说他的妹妹丢了，问我们是否看见。我们找遍了几个房间的角角落落，也没见小白兔的影子。
一连几天，没有了小白兔。孩子的眼窝下陷了，领事部也似乎冷清了许多。一天早晨，一位瑞典老人来办签证。进门就问：“你们知道7A（房东家的门牌号）丢的小白兔找到了没有？”我们忙回答还没找到，并指着门口的电线杆说，寻兔启事还贴在那儿呢！老人笑笑说：“那好，明天我保证给他找回来。”并嘱咐我们保密。我们狐疑了半天，忽然明白了。从他填写的签证表中，我们找到了答案：他是郊区的农场主，家里很可能养兔子。第二天下午，贝贝抱着小兔子，飞也似地跑进领事部：“我的小白兔妹妹回来了，它还认识家呢！”我们都暗暗地替他高兴。
从此，送白兔的老人不仅成了房东一家的朋友，也成了领事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