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克里姆林宫将发布重大新闻
【俄罗斯《论据与事实》周刊第40期文章】题:叶利钦回忆录《总统的马拉松》节选
●1999年12月28日,同往常一样,需要录制总统新年电视讲话。俄罗斯公共电视台来了一个摄制小组,他们配合默契,工作认真负责。在电视讲话的最后,我祝福全体俄罗斯人新年愉快,然后站起身来,灯光也随即熄灭了。
"是这样的,"我木然地说,"我的嗓子有些沙哑。讲话文本我不喜欢。我们将再录一遍。"
起草这个讲话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在录音之前,我没提任何意见。我忽然改变主意大出他们所料。"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为什么?""应当对文本再加加工。给我3天时间。31日重新录制。"
我默默朝门口走去……我无法向这些具体的执行者解释我突然"变卦"的原因。
我从来没有如此长时间地对总统办公厅的亲密助手隐瞒如此重要的决定
我习惯单枪匹马作出决定,然后迅速实施。所作出的决策不允许任何拖延、讨论和推诿。通常在作出决策之后立即启动实施机制:首先要告知总统办公厅主任,之后是助手、分析家、法学家,最后是新闻秘书和记者。
在我任俄罗斯总统8年时间里都是这样做的。
这次却不是这样。自始至终我独自一人承担着作出一个重大决策的重负。几乎是孤独无援。因为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重大的决策。这个人就是普京。
老实说,承受这种重负是痛苦的。非常希望找人聊聊。
但我不能。一旦信息泄漏,将失去其全部效果,失去这一姿态本身将引起的心理效果和政治效果。这一决策的能量将不复存在。
●直到今天,我才决定让另外两个人知道这一决定。我邀请总统办公厅主任沃洛申和前总统办公厅主任尤马舍夫在晚上6点到戈尔基-9官邸来。
他们在客厅等待。说实在的,我非常激动。终于到了实施这一方案的时刻了。这一时刻就像拜科努尔发射场火箭发射前的时刻扣人心魄。
我让人把他们二人请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告诉他们说,12月31日我将辞职。
沃洛申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尤马舍夫也屏息不动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我接着说:
"必须起草有关命令和讲话文本。"
沃洛申仍然呆呆地望着我。我问道:
"你们怎么了?总统刚刚说要辞职,你们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明白我说的吗?"
沃洛申仿佛刚回过神来。
"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我内心一时无法平静。当然,我明白您说的。作为办公厅主任,我应当劝说您。但我不会这样做。您的决定是正确的,非常有力的。"
后来,沃洛申告诉我,他当时六神无主,几乎失去了任何意识。看来,钢铁般坚强的沃洛申也有脆弱的时候。
尤马舍夫是个极富创见的人,他一下子就认识到了这一事件的高度:新的时代!新的总统!
随后,我们讨论了具体操作的细节问题。拟定了12月31日的行动计划:何时发表电视讲话,何时签署命令,何时致信议会两院,必须同谁会晤,同谁通电话——所有这一切都是现在应当考虑的。
他们二人都没有料到我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尤马舍夫与我是老相识,我们在一起工作已经10多年了,他也没有料到。
当我们把一切似乎已经安排停当之后,尤马舍夫忽然说:"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不让丹娘(叶利钦小女儿塔季扬娜·季亚琴科——本报注)知道这件事是不对的。最近4年来,她一直在协助您工作。请您告诉她。""好,我会考虑的。"我答应道。
我们相互告别。此时,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我似乎从未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过家人,但这一次却是个例外,因为这个决定与他们的命运休戚相关
我把丹娘叫来,让她坐在我的对面。她兴致勃勃地望着我:"爸爸,什么事?""丹娘,我准备辞职。"
丹娘惊奇地望了望我,扑到了我的怀中,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递给她一块手帕。
"爸爸,对不起。不为别的,只是这太突然了。您从来不向任何人说这些的。您真伟大!"
然后,我们默默坐了很久很久。女儿开始憧憬我辞职后的生活。我们可以在街上散步,可以去作客,不用考虑那些繁文缛节和紧张的日程安排了。说这番话时,她一副泪水涟涟的样子。"女儿,你把我也弄哭了。"我一挥手说:"咱们走吧!"
丹娘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慌张地问道:"妈妈还不知道怎么行呢?"我说:"以后再说,一切以后再说。"我们一起下楼吃晚饭。奈娜发现塔季扬娜脸上的泪痕,认真地看了看我,但什么也没有说。
●现在最主要的是同普京谈谈。
这已经是第二次就这个问题谈话了。我原以为,谈话会很简短。第一次谈话是12月14日——在议会选举前5天在郊外的总统官邸中进行的。谈话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短暂。
普京的第一反应让我不知所措:"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我对此决定缺乏准备。这是一项重要的使命。"
我非常不愿意劝说人。我开始给他讲自己的经历,当初是如何来到莫斯科的。当年我刚50出头,比普京现在年长七八岁,也曾精力充沛,身轻体健。我当时想:如果被莫斯科的官僚打败,我就离开政坛,去从事别的工作。去搞建筑,回到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也许还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就像田野一样宽广。
而在田野中总能找到一条路的。应当如何向他解释这种想法呢?
"我也曾想过另外的生活。我没料到会这样。但我不得不作出选择。现在该您作出选择了。"我说。
普京没有正面回答:"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俄罗斯非常需要您。您对我帮助非常大。我们在一起工作非常重要。也许,等您任期届满时辞职更好。"
我默默无语,看了看窗外。我们两个就这样坐着,交谈着。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两人如此开诚布公,无拘无束地聊天。我比普京更清楚地知道,作出决策要坚决果断,这件事离开他是办不成的。
"怎么样?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同意,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那一天,我没有告诉他我辞职的具体日期。
●从那天谈话距今已经过去了两周。普京有机会平静地考虑一下我们当时所说的一切。当时,12月14日,我们就主要问题进行了讨论,现在应当讨论细节了。
12月29日,上午9点。普京来到我的办公室。我马上感觉到,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坚定。我很满意,我喜欢他的性格。
我告诉普京,我准备12月31日辞职。我向他介绍了届时这天上午的日程安排:发表电视讲话、签署命令、转交核匣子、会晤强力部门领导人。我们一起对计划进行了一些修改。
我很喜欢普京。他对计划所作的变动使之变得更周密具体。
终于,一切都已计划完毕。看来,没有任何遗漏。办公场所似乎不宜流露感情,但现在,我最后一次以总统身份同他——而他还不是以第一号人物身份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有千言万语要说,我想,他也有同感。但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我们互相握了握手,然后拥抱告别。
12月30日,尤马舍夫拿来了电视讲话稿。我看了几遍,要进行修改:谁都不应认为我是因病辞职,或是有人迫使我作出这个决定。我只是觉得:恰恰是现在应当作这种决定。
尤马舍夫说,谁都不认为,您是被迫辞职——因病或某种其他原因。离大选只有半年,有什么病坚持不下来?!这样修改,反倒费解。
我想了想,又看了一遍,同意了:他是对的。
12月31日,我比平常醒得早。这一天,不能多睡。
同往常一样,同家人吃过饭,我准备去上班。女儿丹娘这时提醒说:"跟妈妈说吗?"
我再次犹豫起来:"也许,不应让她这会儿就担心。"
"爸爸,我要你说。"
我站在过厅,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地系着大衣扣儿。
"奈娜,我定下来了,要辞职。有电视讲话,看电视吧。"
奈娜僵在那儿,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丹娘。她还不敢相信。接着,急速冲过来,拥抱着我,吻我:"真幸福!终于来到了!博里亚(叶利钦爱称——本报注),难道是真的?!""好了,我该走了。"
什么还没开始,我就已激动万分。
丹娘是对的。这种决定不提前告诉妻子——最亲近的人是不对的。
●上午8点,沃洛申把办公厅负责法律问题的布雷切夫和瑞科夫叫到他办公室,布置任务:起草国家总统辞职令、给杜马和联邦委员会的两封信。
8点15分,我来到自己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同往常一样,桌子上放着今天的工作安排。
我已经不需要这些安排,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今天的工作计划。纸揉皱了。我不能让纸皱着,铺平了它,放在桌上。上面盖上一个文件夹,防止万一有人看见。
上午9点,办公室主任谢缅琴科走进办公室,把一摞文件放在桌上,问候一声新年好,就出去了。
现在放在桌子上的所有文件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我的计划以外。我按响值班秘书对讲机,问沃洛申什么时候来。
沃洛申拿着红色文件夹走了进来,表情有些激动,胆怯地说:"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一切好像都准备妥当……"我严厉地看着他:"您怎么了,突然犹豫起来了?请按计划行事!"沃洛申奇怪地看着我:"不,看您说的,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我们是在这样做。"
我再次按响值班秘书对讲机,要在9点30分会见普京。
我打开红色文件夹。"根据俄联邦宪法第2章第92条,我从1999年12月31日12时起,停止履行俄罗斯联邦总统的权限……"
我感情强烈,心满意足,慢悠悠地在命令上签了字。
9点30分整,普京走进办公室。我们互相问候了几句。接着把礼宾官舍夫琴科、新闻秘书亚库什金、克里姆林宫摄影师穆拉维约夫和摄像师先佐夫叫进办公室。
我认真地看着所有人,然后大声宣读命令。舍夫琴科第一个按捺不住了,几乎呜咽地说:"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我们先别发布命令。再等一个星期。我们还要一起去伯利恒。"
我看着普京。他镇定自若,腼腆地微笑着。我握住他手说:"祝贺你。
现在开始录制电视讲话。
我走进布置着新年背景的办公室。那里有一个电视摄制组。人们没有节日欢乐的表情。他们已知道我要辞职。半小时前,按照我们的计划,沃洛申把我的电视讲话文本发给了他们。
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桌子后面,坐了下来。导演基斯洛娃下令:"开机!"我突然感到嗓子有些发哑。好在旁边放着一杯水。我抿了一口,平静地说:"亲爱的俄罗斯人!亲爱的……"
我基本上没有激动。一粒灰尘飞到眼里,用手把它擦掉了。
读完最后一句话时,听到了钟摆在滴答滴答响。接着,一个人鼓起掌来,又有人鼓起掌来。我抬起头看到,整个摄制组在欢迎我。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女同胞们流着眼泪,我尽可能鼓励她们。请人拿了香槟酒,给女同胞送了鲜花。我们举杯庆祝新年,庆祝这一天。
摄影师从摄影机里取出录像带。我把它拿在手里,一个小黑盒。这就是最主要的文件。比任何命令和致杜马的信件都重要。我在这里向人们宣布自己的决定。从电视讲话播出时刻起,我的总统任期宣告结束,普京开始履行权限。
我用目光找到尤马舍夫,对他点了一下头。他接下录像带走了,去奥斯坦基诺电视发射中心。他应当亲自监督,12点整将电视讲话播发出去。
接着会晤了莫斯科和全俄大牧首阿列克西二世。
我们下一个计划是移交核匣子。因为对公众来说,这件事最有意思,根据亚库什金的请求,我们让摄影师纪录下了这一历史事件。尽管手续实际上相当枯燥。
11点30分,同强力部门领导人会晤。隆重的告别午宴。宴会设在第三层的总统套房里。
电视机出了点儿麻烦。离播放电视讲话还有5分钟的时候才知道,在同强力部门领导人会晤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机。大家赶紧去找。最近的电视机在丹娘办公室。电视机被搬了过来,离讲话还有半分钟的时候,才打开。
看电视很难受。想闭上眼睛,低下头,但实际上还是看了。
部长和将军们鸦雀无声地看着。有些人眼里含着泪水。
大家一起喝了香槟酒。大灯、器皿、窗户——一切都洋溢着节日喜庆的气氛。我这一天突然第一次真正感到是在过新年。我今天给所有人送去一份礼物!
大约一点的时候,我站起身来,同大家告别,向门外走去。快到电梯的地方停了下来。差点儿忘了。从口袋里掏出总统钢笔。我就是用它签署了最后一次命令。把它送给了普京。
"请珍爱……珍爱俄罗斯……"我对他说。普京看着我,点了下头。
在回别墅的路上,轿车里的电话铃响了。他们告诉我:"克林顿想同您说话。"我请美国总统晚些时候再来电话。现在我已是退休人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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