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松柏坡》,是浩然的长篇小说巨著《金光大道》第二部的第二十七章,讲述芳草地村党小组长高大泉带领本村互助组的三辆牲口车,到奇峰岭矿场参加拉运磷矿石。这个工作,既是为了支援专署化肥厂的生产,也是县委县政府组织农民进行灾后生产自救运动的举措,村党组织负责人高大泉极为重视,亲自参与。在拉运矿石过程中,高大泉考虑到要省下晚上住店的开支,为互助组的组员生活和创业发展多积累一些资金,率先带领本村民工在山沟里露宿过夜。一天傍晚,正在农村检查工作的县委书记梁海山找到他们的宿营处,与他们共同野餐,促膝交谈。
这个章节篇幅不长,以朴实、流畅、简洁的白描手法,将景物景观、人物行为、人物话语、人物心理自然地推现出来,勾勒出鲜明的人物形象,清新隽永,具有很高的文学性。
首先说景物描写。许多文学作品,写作者往往用自己的视角和口吻进行琐细的、自恋的、炫耀式的景物描摹,在故事情节中显得疏离隔膜、枯燥乏味(西方那些“文学名著”,以及我国一些以西人为范的作者的作品,就是如此)。浩然笔下的景物,则是在故事情节推进中自然简洁地展现的。
比如,作者讲到在高大泉他们露宿举动的示范下,许多其它村的民工也跟他们学了,于是,“黄昏之后要是有人站在高处望望,会发现沟沟谷谷都飘动着一缕缕的青烟,那是人们用石块搭起来的简便炉灶,正做晚饭”。
又如,高大泉背着给牲口割的草料返回宿营地,这时顺势描写出他们的宿营地是“一条走山水的砂石沟,布满各种形状的石头,岸边是一块撂了荒的坡地,那上面长着几棵一搂粗的松树和柏树。大车停放在树下,牛站在车旁”。
高大泉去找给小灶生火用的引火柴禾,他很自然地就看到“七月末是北方盛夏季节,山坡上参差的岩石之间,长满了丛生的灌木、野葡萄秧、葛条藤,还有各种山花杂草,处处都是一片嫩绿,根本找不到一根可以点燃的柴禾”。
高大泉和梁海山等四人“就地围坐在一起开饭了。多么香甜的饭菜,多么别致的野餐呀!夜色笼罩的山峦,好像高高的围墙;缀满小星星的天空,好像用金粉绘成的天花板;生长着青草、盛开着野花的土地,是天然的大毯子。蝙蝠在树下飞舞。萤火虫在草丛中起落。牛在车边嚼着草。灶膛里的灰烬,因为小风的吹动,冒着火星。远处的小河在悠然地欢唱,偶尔传来骡马的呼喊般嘶鸣。一股半熟的果子的芳香,生长的蒿草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在周围弥漫着。他们吃着香喷喷的'两米粥',谈着有趣的话,享受着只有他们才能享受的这种山野夏夜怡人的清爽”。多么富有诗意的场景,清新顺畅自然朴实,是劳动者的美好生活享受。
这些与故事情节水乳交融的景物描写,既勾勒出人物所处的环境,又反映着人物的心情和境界。作者具有高超的文学能力。
浩然善于用简洁朴实的人物言行来刻画人物。当梁海山说高大泉他们的粮食不多,要用自己携带的小米与他们“搭伙吃”时,“高大泉用手拍着衣兜:'我们有钱了。明天到火车站上就买粮食。'他忙回身,从车上拿过盛棒子渣的布袋子,提起来说:'您看,还有这么多,三顿也吃不完。'他打开扎在布袋上的小绳子,一抖落,棒子渣就流进滚开的锅里,立刻像一团黄色的烟雾似地从锅底下翻卷上来。梁海山伸手攥住高大泉那个小布袋的口儿,说:'够了,够了,再放上点小米,咱们熬一顿两米粥喝。'”高大泉“用手拍”、“忙回身”、“拿过”、“提起来”、“打开”、“一抖落”,一连串动作,表现出他不占便宜、不给人添麻烦的纯朴性格,而梁海山的一个“伸手攥住”,后来在返回县城路过这里时悄悄把米袋子挂在高大泉们的车辕子上,则体现出他对同志的真挚关心。
浩然对人物外貌的描写十分巧妙自然:高大泉找到引火柴禾回到宿营处,却看到有个人已经把灶火烧着了,“那个坐在石板上烧火的人,不是邓久宽,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他上身穿着白汗衫,下身是黑裤子,背上挂着一顶大草帽。在浓重的暮色中,他的周围是昏暗的,只有火光照亮他那宽厚的胸膛,照亮他那方形的脸,两只眼睛明亮,特别显着有精神”。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县委书记梁海山朴实厚重、精明强干的形象。
人物语言也切合身份、经历。梁海山把高大泉们点不着火的湿柴点着了,他说:“刚割下来的山柴,别瞧它湿,可有油性。你看看,连绿叶子都让我给点着了。俗语讲得好,火大没湿柴。你得敢烧,猛烧,不能小手小脚的。打游击那会儿,回到山沟里,我们总烧这种青柴禾。看起来呀,不论大事小事,都得有实践经验才行。”一番话,反映出梁海山经过长期革命武装斗争的考验和艰苦生活的磨砺、富有实践经验的历史经历。
梁海山邀请高大泉“有事路过县城,到我那儿坐坐”,高大泉却摇摇头:"不一定。您太忙。全县那么多的人认识您,谁不想跟您聊聊呢?要是进城的人都去找您的话,您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邓久宽认为高大泉应该早一点把他与县委书记的亲密关系声张出去,以“镇住”村里的某些人,高大泉却说:“咱们不能利用上级领导的支持给自己装门面,更不应当用这个压人;我们要把这样的支持当成往前奔的主心骨、往前奔的硬劲头。咱们最后拿到胜利果实了,让别人不服也得服。”这些朴挚的语言,凸显出高大泉不会奉承、赞美、正直做人做事的品性。
在故事叙述中,还很自然地描写了人物的心理活动。高大泉找到干柴禾后往宿地走,“心里盘算起过日子的事情。他想,现在已经在工地上干了十几天,除去吃用盘费,买的那辆破旧大车的本钱也挣出来了。他想,往后接着干,再领到工钱,就给组员们买口粮;口粮准备充足,余下钱买些肥料,用到青苗地里;手头还宽绰的话,应当添置几件秋收用的小工具。他想到秋收,就如同小孩子想到节日似的,心里充满着向往和激动。组织起来的翻身农民,能够从分到手的土地上拿到第一次收获,就算站住了脚,互助合作也有了根基,从此就能够一步一步地朝前发展。”在这里,高大泉先考虑了互助组的组员们的生活,又想到田里生产所需的肥料和工具,由此“向往和激动”地联想到秋天的收获,最后归结到互助组的初步稳固和今后发展,一层层一步步,展示出这位“有明确的目标,又对实现目标满怀信心”的新中国农民的精神面貌和思想境界。
邓久宽看到梁海山与高大泉亲切交谈,“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想,县委书记是全县最大的干部,要是把张金发干的坏事跟梁书记当面说说,准得让张金发挨一顿整,也许会把他的村长职务撸下去!”高大泉告诉他“咱们用不着这样做”,对张金发“党小组还要监督他,要看一阵再说”,邓久宽“心里边气鼓鼓的,只好强忍硬压。他记着前些日子因为他对让贷款那件事情想不通,引起一场风波,就不敢再任性发作”。这些心理描写,活画出贫农、互助组组员邓久宽意识陈旧、心胸狭隘、为人倔犟的形象和性格,为他以后破坏合作社事业的行为埋下了伏笔。
整个这个章节,充盈着“山野夏夜怡人的清爽”的情境。这是“只有他们才能享受的”——他们,高大泉和梁海山们,是新中国的新人,是建设新中国的劳动者,他们全身心投入到伟大的事业中,为着伟大的目标而努力。整个章节笔调舒缓,氛围亲切,是因为包括芳草地村在内的全县,农村互助合作事业经过风浪考验已经初步启航,高大泉和梁海山们怀着胜利的喜悦和继续奋斗的信心,他们志同道合,互相启迪。作者浩然以朴质清新的笔调描写处于矛盾斗争间歇期的主人公,侧面展示他们的性格、内心与思想,使他们的形象更加丰富,的确是笔力高超,具有极为深厚的文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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