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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29日,吕梁市原副市长张中生由死刑被改判为死缓。
一个贪污了10个多亿的贪官,从一审的“死刑立即执行”,到二审改判为“死缓”,居然留下了一条命。
消息传出后,很多人感到不解。
因为就在同年1月,华融集团董事长赖小民,被控非法敛财达17.88亿。
结果从一审死刑判决书下达,到注射死刑,赖小民只用了24天,成为国内职务犯罪被执行死刑最快的官员。
论涉案金额,张中生与赖小民不相上下;论级别,张中生只是地方上的副厅级,而赖小民是央企中的副部级官员,身份悬殊。
可为何赖小民判了死刑便立即执行,张中生却在一审被宣判死刑后,硬是拖了3年才二审宣判?
实际上,张中生于2014年落马,2018年3月一审被判死刑,到这时,已过了7年时间。
张中生二审改判的理由是什么?
法院的解释是,张中生积极检举了山西某“大老虎”,有重大立功表现,同时积极配合赃款赃物追缴工作,有认罪悔罪态度。
2014年后,山西查处了一大批领导干部落马。仅十九大之后,就有以下“老虎”被查:
山西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张茂才(2019年3月2日被查);
山西省委原副书记云公民(2019年10月被查,被控敛财超4.6亿);
山西省原副省长、省公安厅原厅长刘新云(2021年4月9日被查)……
张中生究竟检举了其中谁,没法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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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山西官场内“塌方式”腐败屡见不鲜。
从2014年9月到2018年1月,山西全省立案超过2.8万起,处分超过3.1万人;查处的厅局级干部129人,县处级超过1500人。
2017至2018年一年间,仅省管干部因贪腐被抓,造成缺编300人。
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山西丰富的煤炭资源,当地煤储量高达2709亿吨,占到全国总储量的17.3%。
山西煤多,“煤老板”也多,钱多到买楼是买整栋,吃牛肉只吃空运的日本神户牛,理由是“这牛听音乐长大的”。
用贾樟柯的话说:“那里的烟尘飘的都是金钱的味道。”
但是,山西富饶的煤炭资源并没有造福当地百姓,却成了官商勾结共食的膏腴,致使富人富得流油,穷人依旧是穷。
2016年的全国两会上,时任山西省委书记的王儒林说:“山西119个县市区,排在后面的9个贫困县,他们的财政收入加在一起是6.07亿。”
省委书记这话其实是暗指已经被查的张中生,他那时已查明贪腐金额达到惊人的10.4亿,此外还有1.3亿余元的财产不能说明来源。
这还不算他遍及全国的豪宅和高档珠宝、古董。
根据案情介绍,从1997年到2014年的17年中,张中生平均每年贪污超过6100万元,每天贪污17万多元,这一“效率”足以让许多上市公司望尘莫及。
一个小小的副市长贪腐金额就超过了9个贫困县一年的财政收入,这怎么不叫群众寒心,又如何不令人感到愤怒。
有人这样评价张中生:“级别是苍蝇,但问题比老虎还大。”
而这只“苍蝇”在吕梁官场种种霸道行为,早已为他日后的落马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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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11月,张中生出生于山西省吕梁市中阳县。
父亲张国兵是当地一名裁缝,平时沉默寡言。母亲没啥文化,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
张中生有兄弟姐妹四人,他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
1969年,17岁的张中生刚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成为中阳县粮食局一名保管员。
虽说年纪不大,可张中生却很懂人情世故。而且平时嘴巴甜,做事也麻利,一年后就被提拔为中阳县粮食局下属的枝科粮站站长。
只是张中生对业务并不关心,只关心如何巴结到更高职位的领导。
当他听说县里某位副县长家有亲戚开养猪场,便主动将公司的猪饲料免费送货上门,博得了副县长的好感。
很快,他从粮站被调到中阳县食品公司担任经理。自然,他也少不了假公济私,将许多土产食品悄悄送到领导的家中。
不仅如此,他还利用职权,主动将送礼范围扩大到县城所有接触到的官员家中。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张中生很快在当地编织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变得有恃无恐。
那时,食品公司因为一批猪饲料被张中生高价变卖,经人举报后,县审计单位前来调查。
但张中生面对查账的工作人员拒不配合,态度蛮横地让他们去询问县里领导,随后扬长而去。
最后,这事在县里领导过问下,不了了之。
在此期间,张中生不仅在食品公司经理任上捞了不少钱,还结识了日后重要的合作伙伴,时任中阳县城关农机站的技术员袁玉珠。
张中生44年的官海生涯之中,日后成为中阳钢铁集团董事长的袁玉珠,绝对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存在。
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有记者到中阳农村采访扶贫情况,问一个村民,谁是中阳最贫困的人?
村民脱口而出:袁玉珠。
记者问:为什么呢?
村民说:“中阳的扶贫款都被张中生拨给袁玉珠了,不是他最贫困,是谁呢?”
资金雄厚的钢铁集团居然还要侵占农民的扶贫款,这个极为荒唐的事情背后,其实只是张中生与袁玉珠多年沆瀣一气的缩影。
脑筋活络的袁玉珠比张中生小一岁,俩人都想找机会赚大钱。
1984年,袁玉珠辞职“下海”,与县食品公司合资开办了“中阳县联营铁厂”。
开办铁厂是俩人事先就规划好的,因为吕梁当时正积极发展冶金行业,属于市里重点扶持的项目,而张中生能帮袁玉珠搞定所有手续和经营上的事。
一年后,屁股始终“不干净”的张中生不仅没有出事,反而越发得到某些领导“赏识”,先是升任中阳县工商局局长,随后又成了县财政局局长。
这对张中生来说,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钱贪得更多也更方便。
只是这一切早就是张中生与袁玉珠暗中铺好的路,他们称之为“资本撬动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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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袁玉珠依靠张中生的人脉资源开办铁厂,再将盈利的钱资助张中生升官。
张中生也没辜负袁玉珠期望,上任后多次帮助中阳铁厂争取到了省里优惠政策,甚至还在税收上帮其减免。
于是,俩人就形成了一个牢固的“利益共同体”:政策给得越多,铁厂的生意就越好;铁厂的生意越好,张中生对外“孝敬”的金额也就越丰厚,自然步步高升,脾气也越来越大。
1990年,38岁的张中生升任中阳县副县长,分管财贸工作。
在此期间,中阳纪检机关工作人员接到举报,县供销社大楼涉嫌套用县财政资金违规建设,其中就牵涉到主管的张中生。
张中生自恃“上面有人”,不顾县里主要领导反对,强令调查人员停止所有相关工作,该案只好不了了之。
令人惊讶的是,如此蛮横的张中生在仕途上非但没有任何影响,反而继续升迁,随即又升任中阳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中阳县委副书记、县长。
此时的中阳县官场流传着这么一段对张中生的评价:当副县长时,县长拿他没办法;当县长时,县委书记拿他没办法。
这一系列的“没办法”,在中国的官场生态中,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直属领导都对其无可奈何,可想而知张中生对待下属和管理单位,该有多么跋扈。
当县长时,张中生负责全县的安全生产,负责主管县里的煤矿资源。
那时全国各地的煤矿基本都是“野蛮生长”,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几乎都要关停。而这个“关停”的按键就掌握在张中生手里。
这意味着,中阳县的煤矿是开是关,全凭张县长一句话。
于是,当地煤老板纷纷向张中生“示好”,但张中生钱也收了,可该关的照样关。
这倒不是他有多强的安全意识,而是借煤矿兼并重组机会,将所有开采权收拢到自己“入股”的煤矿名下。
即便这个“入股”,他也是一分钱没掏,只是利用自己的职权挂个名,纳入自己的地盘而已。
就这样,张中生离开中阳时,靠着巧取豪夺,全县近八成的煤矿都已是他名下产业。
2003年,51岁的张中生从中阳县委书记任上调任吕梁行署副专员。
据说,他离任前,有人深夜在他家门口悄悄摆放花圈为其“欢送”,还有很多人自发放鞭炮庆祝,“比过年还热闹”。
没办法,面对怎么都扳不倒的张中生,中阳县的老百姓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送“瘟神”。
张中生总是能“带病提拔”,显然是他与袁玉珠规划的“资本撬动权力”策略不断发挥着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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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张中生的帮助,袁玉珠的铁厂生意也越做越大,逐渐发展成为山西境内数一数二的钢铁集团。
这个拥有1万余名职工的钢铁集团,具有年产500万吨原煤、120万吨铁精粉、150万吨焦、400万吨铁、400万吨钢的产业规模,总资产200亿,年产值150亿元。
不过,知情人都知道,袁玉珠这个集团董事长的头衔其实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见中阳钢铁厂发展势头不错,原董事长王德昌投资3074万元,占股79.3%,将其改制为钢铁集团,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
只是等集团正式成立后,袁玉珠却串通时任中阳县县长的张中生,悄悄将这笔投资款改为借款,并非法登记自己为法定代表人。
愤怒的王德昌一纸诉状将袁玉珠告上了法庭。
在张中生策划与安排下,法院最后宣布袁玉珠无罪,却以职务侵占罪判王德昌10年有期徒刑。
于是,袁玉珠顺利成为中钢的董事长,但知情人都知晓,真正的董事长是张中生,袁玉珠只是个挂名“董事长”。
张中生这么帮袁玉珠,其实就是将中钢集团当作了自己的“家产”。
张中生在北京看中一套价值千万的别墅,是中钢集团买单;两人在海南游玩时,张中生看中了一套海南的房产,也是袁玉珠当场买单。
因为相信“两山夹一沟,辈辈出阁老”的说法,张中生决定在家乡兴建两栋别墅,找来专业团队精心设计建造。
其中,吕梁的二郎坪的一座“中式院落”,十余栋建筑一字排开,全部是中式灰瓦院落,绵延上百米,十分壮观。
这个中式院落还配有一座建有亭台楼阁,内藏小桥流水的二郎坪公园,也是张中生的私家园林。
此外,张中生在中阳县雷家沟还有一套占地近10亩的中式院落,同样美轮美奂,气势非凡。
张中生的房产也远不止这两座中式院落,他在香港以及全国一线城市都购置了豪宅。
自然,上述所有费用均由中钢集团买单。
而张中生也为中钢集团偷逃国家税款频频出手,将其每年上亿元的税款以“教育”等公益事业投资方式逃避。
张中生任职吕梁行署副专员和副市长期间,正值国家煤炭产业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成为其利用手中权力肆无忌惮捞钱的“加速期”。
2002年,中国取消电煤指导价,煤炭价格连翻数番,媒体将煤炭称为“黑金”。
南方多省派专员北上山西,带大捆现金守在煤矿坑口,有煤出井,便一抢而空。后来发展到,不用见煤,几百万的购煤款直接压到煤老板手上,就怕买不到煤。
全国煤炭中,又以吕梁,当地盛产的4号主焦煤被誉为“国宝”级稀缺资源,几乎是一天一个价。
煤老板那时能一夜暴富,完全是因为煤炭开发成本与市场价格的严重倒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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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到2009年间,市场上的煤价涨了3-5倍,平均每吨1200-1400元,而采煤的成本却几乎没动过,依旧是每吨400元。
扣除成本后,一吨煤的净利润可以达到800-1000元。
这意味着一座年产30万吨煤矿,轻轻松松每年纯利就达到3亿元,相当于每天狂赚82万元。
要知道,年产30万吨级的煤矿在山西只能算“小煤矿”,年产量在百万吨级的煤矿都比比皆是。
那时期,无数运煤大车拥挤在吕梁的山路,常堵一天一夜,有时还因祸得福,堵车期间煤价也在上涨。
不客气地说,这时的煤矿几乎就是金矿,挖出的煤不用任何处理就能卖钱,还被人抢着要。
山西吕梁不仅煤炭资源好,储量也极其丰富,总探明煤炭储量451亿吨,占山西全省的六分之一。其中,仅吕梁4号主焦煤的探明储量就高达114亿吨,
在此基础上,吕梁的炼焦业也十分发达,年产量达2000万吨,占到山西全省的五分之一。
可想而知,分管吕梁煤炭资源的张中生几乎就是所有人眼里的“财神爷”。
只是这位“财神爷”也是无数煤矿主眼里的“阎王爷”。
山西煤矿开采越来越多,伴随的安全事故多发,污染严重。为了加强煤炭行业管理,山西进行了多次“兼并重组”及清理小煤矿活动。
可这些意义重大的整治项目,却成为张中生敛财的最佳时机。
由于他掌握着全市煤炭企业的命脉,凡是不给钱,或是给得不到位的煤矿,一律关停;想新开煤矿,以及兼并其他煤矿,也必须得到他的首肯。
从2008年到2010年,3年间吕梁的煤炭企业由355座整合为112座,相当于三家合并成一家,张中生从中赚得盘满钵满。
有的煤矿明明评估价为4亿,张中生大笔一挥,就以2亿的价钱转让了。这种低价“抛售”的背后,自然是不可告人的勾当。
后来以“7000万嫁女,陪嫁6辆法拉利,请央视主持人朱军和朱迅主持婚礼”而轰动一时的山西煤老板邢利斌,也是当初通过张中生,以8000万的“白菜价”收购了市场价十多亿的柳林县兴无煤矿,从此走上暴富之路。
而邢利斌在煤矿领域的投资与并购,也均与张中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还有外地企业在吕梁投资办新煤矿,可没想到股权也转了,股权转让款也付了,但张中生因为不满该企业没有给自己上交足够的好处费,这家煤矿的生产许可被他压了八年。
矿主想生产不能生产,想撤也撤不出,直至最后乖乖交了上亿元的“好处费”,才总算把这座煤矿转了出去。
至于煤老板们找张中生办事要付的“好处费”,少则数百万,多则上千万,而且都是随口一说。
有一次,某位煤老板希望找张中生申请煤矿开采许可,请他说个数。
张中生“金口”一开,慢悠悠地说:“图个吉利,就8868(万元)吧”。
煤老板心疼归心疼,可一来惹不起张中生,二来煤矿也确实赚钱,只能要多少给多少。
由于索贿金额实在太高,有企业给张中生送钱时连专用于企业间大额兑付的承兑汇票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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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归贪,但张中生混迹官场多年,却很谨慎。
所有受贿的房产、企业几乎都挂在一些亲属甚至司机名下,受贿来的现金则交由老婆李兰俊拿到其他地方以投资名义进行洗钱。
为了身边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他无论是在中阳县还是吕梁市,到处安插亲信:家庭医生成了医院院长,家庭教师进了教育局,连以前的门卫都成了公安局领导。
张中生的妻子李兰俊,原本只是县照相馆工作人员,却在张中生的运作之下,先是调到了吕梁某银行某部门当领导,之后又从县政协委员坐到了县政协常委和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
也是因为张中生算是“识相”,李兰俊才对张中生混乱的私生活睁只眼闭只眼。
从担任中阳县主要领导开始,张中生就包养了多名情人。就任吕梁市副市长期间,他还曾与国内某中阳籍女歌手关系密切,利用手中的权力和财力帮这位女歌手与一位知名男高音歌唱家合唱歌曲,扩大其影响力。
盘踞吕梁官场十余年间,张扬跋扈的张中生又有了“吕梁教父”的称呼。
2013年3月,61岁的张中生顺利退休,亲朋好友和属下为此弹冠相庆。
在他们看来,上有某省领导庇护,下面又互相形成“攻守同盟”,赃款也洗得干干净净,实在没啥好担心的了。
他们想天真了,随着依法治国建立铁律规则,惩治腐败力求除恶务尽,任何魑魅魍魉都难逃法网,无论躲得多远,藏得多深,都一定会被挖出来。
2014年5月,山西能源领域的贪腐情况逐渐暴露,中纪委反贪人员来到已经退休一年多的张中生家中将其带走。
其实作为一位副厅级的退休官员,张中生原本够不上中纪委审查资格,实在是他贪腐的金额令人咋舌,才有了这番“特殊待遇”。
审查期间,张中生一直觉得还有人会庇护他,也自以为财产转移得天衣无缝,始终对抗审查,拒不交代。
但中纪委能找到张中生,显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一审时,态度始终倨傲,贪腐金额达到10亿元的张中生被判死刑,没收全部财产。
直到这时,张中生才害怕了,也明白没有人能保得了他,立即上诉表示悔罪,将他这些年的“保护伞”逐一交代。
因为揭发了“大老虎”,张中生这才得以苟且偷生,二审由死刑改为了死缓,终生监禁,且不得减刑。
这意味着现年已经71岁的张中生,余生将在监狱中度过,而且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被百姓唾骂。
有记者曾入狱探访张中生,这位曾经的“吕梁教父”神色黯淡,完全是一个垂暮老人模样。
昔日的不可一世,最终屈服在囚室内的漫长时光。
参考内容:
受贿10.4亿余元,张中生二审被判死缓、终身监禁,长安街知事
吕梁十亿巨贪张中生疯狂敛财,16年日均入账18万,被终身监禁,煤炭市场报
民“父母官”张中生,“吕梁教父”贪腐上10亿被判死刑,中国新闻周刊
受贿超10亿的张中生,一审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二审改判为死缓、终身监禁,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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