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乡闻见

第8版()
专栏：

宁乡闻见
周立波
车到宁乡，正细雨蒙蒙，远山呈现灰黯的轮廓。路上尽黄泥。路边的板田都耕转来了。红花草长得顶好。一座小屋的粉墙上，有条墨写的标语：“猪粪红花草，肥田两样宝。”
在宁乡汽车站的候车室，看见一位身穿蓝布衣服的短发的姑娘。我的同伴指点说，她是刘少奇同志的侄孙女儿刘维孔。去年，她在北京实验中学毕业以后，依照她的叔公的指示，回家做农民。初到乡下时，她不大习惯，上山砍柴禾，手被丝茅勒出一条一条血口子。挑担子时，肩头压得耸起来，农民笑她是三只脑壳。但她决心大，不畏缩，现在，一切习惯了，她和农民打成了一片，并且宣称，就是出嫁，也不出去了。
经过宁乡县委的介绍，到了历经铺。乡上在开总支扩大会。下放到乡的县委组织部长牛玉祥同志正在作报告。他是1949年南下的北方人，是这乡的工作的开辟者之一，土改前，在一条山边小路上，几乎遭受了一个恶霸地主的暗杀。他说：“那家伙躲在山里，一枪打在我的眼面前，我连忙跳进堤沟里，掏出快慢机，等了一会，山里没动静，我起身走，背后又响了两枪。都没有打中。”
过去，宁乡的大地主好多都有枪。他们的房子修得像堡垒一样，墙上有枪眼，池塘和又深又宽的水濠围绕着四周，像护城河一样。
解放战争中，二野头次打开封，牛玉祥同志是位带领抬架队的区干部。八年工作中，他被提升到地委，这回又下放到他原先工作的乡里来了。
历经铺乡的总支副书记刘俊强同志告诉我说：“牛部长可舍得干哪，生产起来，溅得一身黄泥巴。”
刘俊强同志长工出身，荒年讨过米。在旧社会，他只读得一年老书。解放后，在党的培养下，文化程度提高了，他能读文件，看报纸，念小说，写总结。晚上，开完了会，点起煤油灯，他伏在案上，准备明天会上报告的稿子。
“你看这农业大学住得好吧？”牛玉祥同志看着刘俊强同志正在用心做文章，得意地对我笑笑说。
历经铺乡的干部们的口号，跟从前老解放区提出的口号一样，是：“知识分子工农化，工农知识分子化。”
在总支扩大会议的中间，夹了一个避孕会议。宁乡县妇联的女同志作了一个简短的报告。接着，县卫生所的医生讲解了避孕的技术，并且说：男人扎了输精管，生理正常。供销社干部袁绍葵同志报告了结扎输精管的经验，他说：“大家都不要害怕，打了麻药针，一点也不痛。”会议末尾，刘俊强同志说了几句话，算是总结：
“我们乡已经有三十几个青壮年扎了输精管。有了先进分子，事情就好办。许多人家，因为生活上升了，生了几个儿子，还想个女儿，生了几个女儿，还要个儿子，生得没个完。这事情我们一定要控制。不要听坏人的造谣，说这是阉。这不是阉，扎了输精管，休养一星期，还是一样能出工，对两人幸福，也没有妨碍。要扎，顶好两个人商量一下，但是另外一方不赞成，也不要紧；还是可以扎，两公婆又不是共裤连裆。好吧，这个会就开到这里。”
听了这话，当场就有一个人报名动手术。
跟技术员段国昌一起，到谭佳山社去。一路上，我们不停地谈讲，从他谈话里，我晓得他是祁阳人，在湖南农学院毕业以后，起初分配到常德，不久调到了这里。他戴一副四百度的近视眼镜子；短发复额；蓝制服外，套件旧呢衣。他认为红花草是一种最好的肥料，里边含着氮、磷、钾，还有维生素。它可以做成青贮饲料，喂牛或喂猪；猪喂多了，可多得肥料。红花草的花是顶好的蜜源的一种，酿出来的蜜，又清又亮又香甜，吃了还长寿。他正在教社员养蜂，自己作了一只养蜂歌，要人谱了。现在，他的住处的附近的少年儿童们已经能唱这只新歌了。歌词里头有一句：“要使农村的生活，真正甜如蜜。”
段国昌又说：“一亩田，其实可作六亩用，插双季稻，是两用，种红花草，是三用，还能种油菜榨油。”他又告诉我：“现在一亩红花草，只收四千来斤，产量太低了。一亩田应该而且可能收割红花草一万斤以上，一季稻一亩应该而且可能收获一千五百斤。”和干部们一起，这位技术员搞了一块试验田。他相信几年以内就能达到一万斤跟一千五的指标。他希望五年以内不调动工作。
天晴了，社员们在乡干和社干的带动之下，纷纷出工。有位社干看了这个黄灿灿的太阳天，高兴地说：“春争日，夏争时，十月小阳春。真好天气呀，男女大小都能够出工。”
谭佳山社的陶秘书陪同我们看了修塘的工地，又去拜访了社员邹义成。邹家原先穷，现在，因为父子两人都劳动，婆婆又在家喂猪，变得很富裕；去年，他一家七口，平均每人每年收入为一百二十八元，当地富裕中农的生活水平，每人每年收入为八十元。邹义成已经超过这个水平了。他盖起了新屋，置了新被窝，新床单，新帐子，还买了一张红漆雕花宁波床。婆婆打了一件绒绳子上衣。他在社里存了一百元；今年卖给国家一只大猪，栏里还关了一只三百多斤的大肥猪，准备过旧年杀了，解决全年食油的问题。他们喂猪从不用主粮，猪喂得好，长膘很快，而且不叫，婆婆笑着说：“我们没有喂过叫的猪。”爱叫的猪不是有病，就是肚子饿。
为了防止资本主义的倾向，谭佳山社准备扩大公积金的积累。这个社已经有了一笔为数不小的公积金。陶秘书说：“三年以后，我们社里就要买卡车，已经达到乡政府门口的公路，今年要修到农业社门口。”
我想，我们的第一汽车厂如果不加油生产，三五年后，就会不能满足广阔的农村市场的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