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为何发抖

第16版(周末文艺)
专栏：茶楼

子都为何发抖
李克因／文 马得／画
　　看来，这个青年将官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惊恐万状，魂飞天外。面前的老者头发散乱，手执拂尘，一般认为这是冤魂现形时的装束。
　　青年将官复姓公孙，单名一个阏字，别号子都，是当年郑国一个要员。郑君为报仇派部队出征，采用竞争的办法选帅。老将颖考叔争得主帅，子都只能副之。仗打得不错，就要胜利还朝，子都忽生歹念，秘密约见颖考叔，在绝对隐蔽的情况下“袖箭伤他”，射死主帅及贴身保卫，随即给郑君上表，报告出征全胜，颖考叔元帅不幸为国捐躯。郑君下诏慰问，命子都率部还朝，接受升赏。
　　就在子都踌躇满志、凯歌高奏回发京师的路上，他忽然发现老颖鬼魂挡道，登时七魂走了六魄，转身入场，随即一串跟头翻了出来，劈叉落地，双手揽住头上的翎子，全身抖动，面色变黑，可见恐惧至极。他夺路而逃，但处处老颖拦路，吓得他还要用别的方式再翻再跌，务必翻出新花样来。须知这是不容易的。子都“全身披挂”，背后四面“靠旗”，脚蹬厚底高靴，如此高难度的翻扑跌摔，没有深厚的基本功和良好的体魄绝办不到。我是在50多年以前看当时的青年著名武生演员贺玉钦演出的，很见光彩，解放后他在武汉京剧团服务，不幸英年早逝。有关戏曲论著上在“伐子都”条目中有他的记录，算是肯定了他的贡献，足以为慰。
　　很多古老的剧种演这个戏，情节相同，表演则各有特点，且往往有“绝活”，即子都在恐惧时的“变脸”。川剧的变脸经常在电视屏幕上亮相，一回头一甩脸立刻变色变形，观众称奇，不知奥妙所在。婺剧则自行“曝光”，原来子都每见一次老颖鬼魂，便被一把火烧回来，便顺带一个“抢背”摔倒在地，就借这一刹那，右手在袍内的油彩上一抹，立即揩在脸上，这样五个“抢背”，就先后使脸变白、变红、变绿、变金，最后在金殿变黑而死。婺剧敢自行曝光，看来具有自信：我的绝活不靠变把戏，全是硬功夫，亮给你，怕也难学到手。
　　再说戏中公孙子都做了丧心病狂的事，以极其刻毒的目的和残酷的手段杀人，自以为手脚干净，人不知、鬼不觉，办得万全，可以放心。却未料途中活见鬼，一路纠缠，直到性命被活捉了去，看似迷信，实很现实。鬼在哪里？鬼在心中。为什么别人不见子都见？因为他亏心。固然此事干得隐蔽，无人知晓，但终不能瞒过一个人，就是他自己。鬼事既然做了，就深深烙在他的心上，挥之不去，更抹之不掉。他可以苟安于一时，不可能轻松于一世。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到了，死后也报。做过亏心事，心里不可能平静，时不时会受折磨，经常担心事情败露。我从来不信某些犯罪分子说自己“学习不够”、“要求不严”的“悔悟”，不相信某个撞在枪口上的大贪临刑时忽然良心发现，说什么“对不起当地父老”云云。什么“对不起”，分明是“悔不该”。（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