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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上精灵

字号+作者:人民日报 来源:人民日报 2003-08-25 00:00 评论(创建话题)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石上精灵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名家新作   石上精灵   王充闾   岁月啮群生,片石存灵迹。   对此慨晨夕,沧桑现眼底。 ——题记 这是一'...

石上精灵

第12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名家新作

  石上精灵
  王充闾
  岁月啮群生,片石存灵迹。
  对此慨晨夕,沧桑现眼底。
——题记
这是一块形成于一亿二千万年前的古生物化石。定格在画面上的,不是普通标本似的呆板的生物形骸,而是一幅生意盎然的“鱼趣图”:十来条狼鳍鱼悠闲自在地洄游着,摇晃着尾巴,扇动着臀鳍,有的鱼贯而行,有的正在嘴对嘴地唼喋……
  想象中的生物世界,当时大约是这样的:连绵起伏的辽西丘陵地带,气候温和,雨量丰沛,到处覆盖着葱葱郁郁的森林,银杏、苍松、翠柏高耸云天,苏铁和蕨类植物随处可见。湖泊星罗棋布,“河水清且涟猗”,古鳕鱼、北票鲟、狼鳍鱼、弓鳍鱼上下浮游着;青蛙在池沼边跳进跳出。茂密的草丛间,怪模怪样的鹦鹉嘴龙、拖着一条尾巴的蝾螈爬行着。空中不时掠过飞鸟的身影,而蜻蜓、蜜蜂、蜉蝣则在散发着草香的原上闹闹营营,上下翩飞。
  厄运突然降临。伴随着一阵阵撼天震地的隆隆巨响,呼啦啦,地裂石飞,岩浆喷溢,烈焰腾空,灼烫的尘灰弥漫了苍空大野,白昼变得浑浑沌沌,如同昏暗的夜晚。惊恐的鸟群本能地飞向湖泊上空,但是,很快就被火山喷发所产生的大量二氧化碳和一些有毒气体所窒息,扑腾了几下,就像残枝败叶一般纷纷地落下,同水中的鱼类一道,统统被埋葬在熔岩和火山灰里。
  当然,从一定意义上说,这种突如其来的毁灭,也未始不是一次“涅槃”。这些狼鳍鱼有幸在亿万斯年之后,作为这场亘古奇观的直接见证者,以一种再生精灵的姿态,撩开岁月的纱帷,带着远古的气息,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而其它鱼类,不是死于“弱肉强食”的生物间的实力拼争,就是在酷寒暴暑、气温骤变的自然灾祸中淘汰,或者在狂风怒浪的袭击下触礁殒命,或者因老病衰残而奄奄待毙,最后肚皮翻白,归于朽腐,化作泥沙。
  这些狼鳍鱼以一种永恒形态保存下来,恰如海德格尔所说,是“向死的存在”。这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永生,这种永生是以死亡的形式展现的。在这里,死是生的一种存在方式,死亡被纳入生命之中,成为生命最辉煌的完成。它们用一种雕塑般的造型,把生命的短暂与恒久、脆弱与顽强、有常与无常、存在与虚无,展现得格外分明。
  石上精灵会诉说。这种诉说,无言却又雄辩,邃密倒也直观。面对这些鱼化石,绞尽脑汁地穷思苦索,以求揭橥地质构成、气候变迁、生物演变的奥秘,那是研究生命进化史的科学家们的事情;而我们这些普通人,则乐得凭着兴趣,追踪石上精灵的脚步,穿越时空的隧道,来翻检远古劫余的影集,左猜右猜、里猜外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命谜团。
  沧海桑田,水枯陆现,从前,据说只有麻姑那样的仙人才能亲见,现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居然可以透过一方古生物化石,借助于联翩的浮想,饱谙眼底的沧桑。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幸会,一种机缘。
  古生物化石是一扇回望远哉遥遥的太古世界的窗户,它帮助人们透过“存在”的现象,去把握已经逝去的本质——虚无。它也是一部历时性的线型史书,是对远古生物生灭流转过程的忠实载录。面对这一片灵石,无异于展读一部再现我们这个地球的波惊浪诡的史诗,叩问亿万年前奇突、神秘的岁月。它使人记起了英国诗人布莱克的名诗:“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现出一个天堂。/把无限放在你手掌上,/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
  即便是文化繁荣、科技昌明、智能高扬的现代,人们的思维能力还是有限的,以致所面对的外部世界,仍然到处都存在着广大的盲区和空白。大自然中的每一部分,虫鱼草木,飞潜动植,都有其存在的价值,都有思想有精神,都能引领我们到深邃、生动的神奇境域中去,也都蕴藏着独特的魅力和奥秘,使我们不断地发出《天问》式的无穷无尽的设问:
  自从远古以来,五六亿年间,在世界范围内,曾发生过六次大规模的生物灭绝,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六千五百万年前。为什么每隔一个时期就要发生这种生命的骤变?难道真的如古罗马哲人西塞罗所言:“一切事物自然都给予一个界限”吗?那么,这种“物盛则衰,时极而转”的机制,究竟操纵在谁手里?能不能说,这种生物灭绝,总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人类身上?
  为什么在每一次生命骤变、生物灭绝的同时,又常常存在着部分生物的孑遗,并伴随着新的生命的大爆发,最后形成更加繁盛的生物群落呢?银杏、水杉、桫椤和熊猫等有“活化石”之称的动植物,凭借什么能够历尽劫波而存活至今?它们的特殊的适应力表现在哪些方面?
  为什么每一次灭绝的,往往都是盛极一时的、在生物链中最强大的物种,像恐龙、猛犸象、剑齿虎等等?而那些柔弱无比的蚯蚓、蝗虫或者更低等的动物反而能够存活下来?
  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总是从中间开始,而后再向两极延伸,为什么?其中的奥秘何在?比如,我们知道这片狼鳍鱼化石形成于中生代,在它的前面还有很多代,在它的后面永远不能穷尽,至少是到现在的一亿二千万年。还比如,人出生后,最先认识的是眼前的事物,逐渐地晓得外面还有山川、草木,海洋、地球,直至太阳系、银河系,不断地向无限大扩展;同时还向超微处延伸,细胞、分子、质子、介子、粒子。
  从古至今,人类关于客观世界的探究,一刻也没有止息过。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所提出的:“认识你自己”。在一系列的设问中,恐怕首要的还是:大自然所加于人类的灾难,为什么日益频繁,日趋厉害?换句话说,我们要不要反思一番:人类过分迷信自身的威力,以致无情地掠夺自然、糟蹋环境,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我们的地球母亲,已经有四十六亿年的高寿了,她诞生了十多亿年之后,开始有生命形成,而人类的出现,大约只是二三百万年前的事。人和一切生物都是自然的创造物,自然则是人类诗意的居所。在直立之前,人类和所有动物共同匍匐在漫长的进化之路上,依靠周围世界提供必要的物质与精神资源,生存繁衍,原本没有资格以霸主自居,摆“龙头老大”。可惜,后来逐渐地淡忘了这个最基础的事实,以致无限度地自我膨胀,声威所及,生态环境遭受到惨重的破坏,制造出重重叠叠的灾难。“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种种苦头,人类自身算是吃尽了。
  在整个人生之旅中,时间与生命同义。与古生物化石一亿多年的生命史相比较,真是觉得人生所能把握的时间实在是过于短暂了。古人曾经慨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又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朝生暮死的蜉蝣也好,活过了初一到不了十五的朝菌也好,比起历经过无数次的晦朔轮回、春秋代谢的人类来说,生命的久暂不成比例。可是,难道人类的生命就真的那么长吗?恐怕也不见得。《圣经》上说,亚当一百三十岁时生了儿子塞特,以后又活了八百岁;塞特在八百零七岁时还生儿育女,前后活了九百一十二岁;塞特的儿子以挪士活了九百零五岁。这些都是神话。普通人能活上一百岁,就被称为“人瑞”。其实,这也不过是这片狼鳍鱼化石的一百二十万分之一。真个是:“叹吾生之须臾,羡宇宙之无穷。”
  在生命流程中,时间涵盖了一切,任何事物都无法逃逸于时间。现代交通工具、现代通讯网络可以缩短以至抹杀空间的距离,却无法把时间拉近,就在键盘上敲着这几个字的时候,时间不知又走出多远。一切生命,包括“万物之灵”的人群,都是作为具象的时间,作为时间的物质对应物而存在的。他们始终都在苍茫的时空里游荡。只有当他们偶然重叠在同一坐标上,才会感到对方是真实的存在。
  对于时间的思考,是人类生命体验、灵魂跃升的一束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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