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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字号+作者:人民日报 来源:人民日报 2003-07-26 00:00 评论(创建话题)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搬家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搬家 仲远   1942年早春的一个下午,从江南小镇严家桥西街的一个石库门里,走出一行人来。打头的是家长云路先生,一家'...

搬家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搬家
仲远
  1942年早春的一个下午,从江南小镇严家桥西街的一个石库门里,走出一行人来。打头的是家长云路先生,一家男女紧随其后。每人手里拿一炷清香,目不旁视,缓缓而行。一行人跨过石桥,穿过北街,经黄石坝,进了李家大宅院。这一举动,名为“行香”,是中国老法的示威游行。我那年四岁,也跟在队伍里面。约摸十五分钟行程,真是刻骨铭心!
  离开老屋,有点恋恋不舍。这是我温暖的家啊!过年了,在小厅里“作飨”拜祖,在门堂里掼铜板,放炮仗。热天,洗过澡,在天井里乘凉。小花坛上,凤仙花、鸡冠花开得正艳,水缸里荷花亭亭玉立,散发幽香。蟋蟀啊,金蛉子啊,落纱婆啊,在花丛墙角浅吟低唱。我们赤膊躺在板上,望着满天繁星,看流星划破夜空,屏息静气,听母亲讲《西游记》、《聊斋志异》中那些精怪的故事……现在要离开这个老屋了,怎不叫人依恋呢!
  我们不得不搬家,问题出在堂兄身上。此人长我二十来岁,性格暴烈。有一次,他手持大刀,冲到矮楼上我家房中行凶。二哥未及逃走,藏到床底才躲过一劫。他接连在床柱、桌子上猛砍数刀,才恨恨而去。后来,他在忠义救国军的卡子上当差。我的两个姐姐都是新四军干部,我家实际上成了地下交通站。皖南事变以后,东南局妇委书记李坚真从茅山到东路,在我家住过一阵。地下党领导人钱敏等也都来过,彭炎还把他儿子寄养在我家。反“清乡”了,不少文件、书籍藏在我家打“埋伏”。与这位堂兄住一个大门,实在太不安全了。姐姐同父母商议,决定舍弃老屋租住李宅。
  虽然对老屋留恋,但搬到李家大宅,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这是小镇上最大最好的房子!前几天我跟母亲去过。围墙很高,门楼上镶嵌着精美的砖雕。进门,穿过厅场,走一条很长的“陪弄”才到我们租住的第五进房子。踏进屋,眼睛顿时一亮:方砖地面,平整,清爽。红漆的闼门、窗格,雕刻着花鸟、戏文,百鸟朝凤啊,刘备招亲啊,活灵活现。到楼上看看!红漆地板转盘楼,雕花窗格配着五颜六色的玻璃,明亮而又柔和,比起老屋的矮楼,好不知多少倍。从窗口望去,脚下大河不息流淌,田野里绿油油一片。几个稻柴盖顶的水车盘,静静地依着河浜。天边,横卧着一座胶山,在晨曦暮霭中变幻着颜色……
  这座住宅,给我留下很多美的记忆。一天夜里,母亲把我从睡梦中喊醒。我睁开惺忪睡眼,向窗外望去,顿时来了精神———啊!夜幕上斜挂着一串天灯!听,空中传来声声乐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听来真如仙韵。母亲讲,那一串天灯是点了红烛的灯笼,凭借风力沿着绳子溜上去的。“鹞子”身上安了篾片,叫做“鹞鞭”,经风一吹,发出乐音。声音随风的强弱骤缓变化,悠扬,浑厚。这是天籁!是人所创造而又是人所演奏不出来的妙韵!
  但这里不是世外桃源。不久,前面的两进房子就做了警察局,来了一批“黑狗”。前厅做了审讯室,常有人被吊起来拷打。夜深人静时,惨叫声传进来,令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环境,做地下交通站倒安全。1942年秋天,中心县委书记钱敏在梅村遭敌人追捕,逃到严家桥。我母亲像平常一样,买了一篮小菜,领着钱敏,同站岗的警察打招呼:乡下来了一个表侄儿,买点菜招待招待。就这样,钱敏顺顺当当进了门,在我家隐蔽下来,避过了风险。
  我们在这里过了两个冬天,李家房东通知:房子要拆卖。为什么呢?祸根在东洋兵!
  记得是1943年冬天,天很冷。那天早晨,我随父亲到店里去,黄石坝上满是东洋兵。晚上回家,到处散发着烟火气。大厅里是一堆焦黑的木炭,红漆雕花的窗、闼、栏杆不见了,这堆焦炭就是它们的灰烬。原来东洋兵在这里烤火取暖,随手把这些东西拆下来烧。房主们伤透了心,决定一卖了之。小镇上找不到买主,被十来里外杨家庄一位医生买去。他要把房子拆过去,依样重建。
  1944年秋天,我们只得搬家。李家大房子,这座小镇上最大最美的宅院,堪与昆山周庄的沈厅、张厅媲美的宅院,就这样拆光,运走,从小镇上消失了。那些精美绝伦的木雕、砖刻,在杨家庄有没有留下来呢?直到如今,还耿耿地牵挂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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