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秋天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专栏:
客厅里的秋天
欧阳斌
猫在客厅的地板上呆不长久了。它曲着脊背,把自己弯成一张弓,对着虚幻的鼠影,腾起一双前爪。它在地板上奔跑、扑跌、抓刨了一整天。一场雨水招来深深的凉意,猫的爪子透着颤栗和冲动。
“它快断粮了,记着明天在超市买一袋大号的猫食回来。”晚上,躺在沙发上读书的妻对着我幽幽地说。这是十月末的事。
每年这个时节,秋天的影子不打招呼就会来我家串门。我也没有听见敲门声。倒是窗台上的太阳花渐渐地不曾开了,晾衣架上的水慢慢落到了花盆里。那个花盆里的土,是前些时候孩子的外婆从故乡带来的。孩子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按照去年的计划入学,外婆选准一个节气,把一串钥匙挂在客厅的衣帽架上,就返回到深秋的故乡里去了。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渝东检查工作,路过双桂堂。看见佛堂门前的桂树依然绿着,在我印象中它们应该是有些枯叶的了。我于是不解地问了问方丈,他的手中有一串念珠,吐字也像念珠。
“这是佛门的四季,是秘密。”
我于是知道佛堂门前是没有秋天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秘密。佛的客厅,佛徒们的心境里并没有秋天,也是不需要等待秋天来敲门的。倒是我们这些在尘世里走的人,面带秋天的焦虑和慌张,没进门之前,就被方丈猜到了心思。
那时,我的确是带着一点想法路过和走进双桂堂的。我从佛堂门前一个戴方帽、着布衣的慈祥老太手中,接过三炷二尺高香,绕过碑林和斋房,就在大殿前深深地叩了三个头。然而这之后,我依然无法摆脱感受到的秋天。我回到工作的城市,秋天的落寞和残忍还在人事纠葛与世故人情之间滋生、蔓延和徘徊。后经历了一个季节的挣扎,离开了违心的环境,同时也离开了一个季节的俗念,而静悄悄地进入了另一扇门。
我记住了那个秘密。
今年春天,我随朋友到潼南采风,看见大地上种满了蔬菜,在蔬菜的深处见到了涪江,破败的寺庙却掩隐不住那个神秘而自由的笑靥,经过七步琴台走进佛堂,我一步步敲,音阶一步比一步高,心境却一步比一步平静。
那时我多么高兴呵!就像看见了儿时在故乡的自由生活。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闯荡和漂泊,才彻悟到,我实际上是一直在干着一件把自己赶出自家客厅的傻事;而在功名利禄的诱惑面前,所有带着强烈欲望的奋斗,不过就是作茧自缚,不过就是让自己更长久地生活在虚幻和躯壳里,不过就是再次远离了心灵的客厅。
是十月的最后几天了。凌晨二时光景,家人和猫都早已在前夜熟睡。我推开客厅大门,揿亮手电,下楼,到马路斜对面拐角处夜市上的小摊买香烟。在新华路通往校场口短短的路程里,细微的雨点扑打在脸上,像是心灵的细节再次得到轻抚——秋天是真正地来过了。我忽然感受到一阵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幸福——是呵,久违了的幸福!然后就怔在了那里。
我知道,没有一座世间的客厅可以关住秋天,也没有一座心灵的客厅能回避秋天的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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