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全集第十三卷——马志尼宣言

　　“战争开始了。所以，我们面临的不是应该讨论的或然性，而是既成的事实。战争在奥地利和皮蒙特之间爆发了。路易·波拿巴的士兵已在意大利境内。一年前我们告诉大家的那个俄法同盟已在欧洲面前露出了原形。撒丁议会把独裁权交给了维克多—艾曼努尔。托斯卡纳公国政府被武装起义推翻了，托斯卡纳接受了国王的独裁〈后来他把独裁权让给了波拿巴〉。很可能，意大利的普遍骚动将在其他地方引起类似的后果。我们祖国的命运现在肯定要在战场上来决定。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大部分同胞只是醉心于行动，一心向往正规军的有力支持，迷恋于对引起公愤的奥地利统治的军事进攻，他们忘记了过去的错误及其原因，他们不仅牺牲了自己最深刻的信念，而且甚至放弃恢复自己的信念，他们抛弃任何预见性，任何判断的自由，毫无条件地欢迎任何一个愿意作战的人，不加分析地赞同法国和皮蒙特所做的一切事情，他们就这样开始为自由而战，而同时却使自己处于奴隶地位。其他一些人，看到了宣传家们和追随他们的群众中任何类似政治道德的东西消失了，看到半世纪来作为自由的信徒的人民突然同专制主义结成联盟，看到昨天还信仰蒲鲁东的无政府主义的人无条件向国王投降，而霍夫雷多·马美利的同胞们向那个使马美利和其他成千上万的人一起丧命的人[221]欢呼《Viva　l'Imperatore！》〔“皇帝万岁！”〕，便对未来感到绝望，并声称我们的人民不会享受自由。
　　至于我们，那我们是既不赞成一些人的盲目的奴才的希望，也不赞成另一些人的沮丧绝望情绪。战争是在最不利的征兆下开始的。但是，意大利人只要愿意，就可以把战争引向良好的目的；我们也相信我们人民的高尚的本能。这些本能将通过宣传家们怂恿人民去犯的错误坚决为自己开辟道路。如果志愿军不是在会背弃他们希望的各强国的无限权力下统一起来，而是从容地在各自的国家里组织起义，并争取主动，以意大利人民的名义来领导这些起义，那也许会好些；但是神圣和崇高的精神推动着他们，他们要确凿地证明自己对共同祖国的忠诚，而意大利也把最伟大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自发产生的未来民族军队的核心身上。接受国王独裁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的确可以招致致命的结果，并且有辱为自己的解放而奋起斗争的人民的尊严；罗马和威尼斯是一个例子，那里的人民大会和国防领导人之间的一致曾是强盛的泉源，也可以回忆一下英国的情形，它经受住了反对第一帝国的长时期和可怕的战争而丝毫没有破坏公民的自由，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在一个具有忠于君主制度的议会的国家中，这种独裁显然不外是对联合起来的暴君的要求的一种让步，是实现旨在以领土问题偷换自由问题的计划的第一阶段；但是，人民热情地接受了独裁，他们相信自己正在为共同祖国的利益而作最高尚的自我牺牲，并且受到了这样一种意见的迷惑：说什么战争的胜利取决于这种权力的集中，因此愿意以自己的赞同来表示他们决心不惜任何代价来进行斗争并取得胜利。起义的各省向君主独裁者的专制政权的无条件投降，几乎必然会导致不幸的后果。起义的逻辑要求每个起义的省份服从当地的起义政权，并推举代表去成立全国起义政府；但是，甚至这个重大错误也是对民族统一的要求的贡献；这个错误坚决驳斥了欧洲报刊关于我们的分歧的无稽之谈，这个错误对意大利说来是可以理解的。在意大利，爱国主义在目前已经极其强烈，它一定能克服一切错误。善良的公民们不要再灰心丧气了，而应当给爱国主义指出应有的方向。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应该坚决主张说明事情的真相，不怕恶意的曲解。在这样极其严重的关头，不容许人们去注意直接的利益或各种责难。
　　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意大利运动和1848年一样，是力求争取，甚至是在更大程度上争取自由和国家统一。撒丁国王和路易·波拿巴完全是为了别的目的进行战争。民族的愿望和公认的领导人的愿望之间的对抗在1848年曾使战争彻底失败，现在，这种对抗和1848年一样有可能，甚至在更大程度上有可能使意大利陷入绝望的境地。
　　国家统一——这就是意大利所要的东西。路易—拿破仑是不喜欢这个东西的。除了皮蒙特为报偿路易—拿破仑帮助它在北部建立王国而已经让给他的尼斯和萨瓦之外，他还伺机使缪拉特在南部登上王位，使自己的堂弟在中部登上王位。罗马和教皇国仍旧由教皇暂时管理。
　　是否真诚，这无关紧要，但是目前执掌皮蒙特最高权力的大臣完全同意这一计划。
　　这样一来，意大利必然要分为四个国家：其中两个直接由外国人管理，而法国将间接地占有整个意大利。教皇在1849年以后成了法国的藩臣，撒丁国王出于感激之情和由于力量不足也将成为帝国的藩臣。
　　如果奥地利要抵抗到底，那末这个计划就会全部实现。但是，如果奥地利在一开头就吃了败仗，提出像在1848年某个时候曾向英国政府提出的那种条件，即在保留威尼斯的情况下让出伦巴第，——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受到整个欧洲外交界支持的和约将被接受；不过得到实现的将只有一个条件，即扩大撒丁王国并把萨瓦和尼斯转让给法国；意大利的统治者们将向意大利大肆进行报复，而朝夕思慕的计划的完全实现将推到某个更有利的时候。
　　这个计划欧洲各国政府都是知道的。因此他们进行了全面的扩军备战，因此在整个德意志联邦掀起了战争的狂热，因此便准备好了英国、德国和普鲁士结成同盟的因素，——尽管各国政府作了相反的保证，这个同盟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意大利和波拿巴结成联盟来捍卫自己的民族生存，那末保护奥地利和1815年的各项条约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同盟的中心问题。
　　路易-拿破仑害怕同盟。因此他就同不可靠的和背信弃义的盟友俄国结成联盟。但是，即使是做出严重危害自由的让步，例如法国以全部放弃波兰和承认沙皇对土耳其欧洲部分的全部保护权为代价来使地中海成为法国的内湖，俄国终究还是要进行干涉的。如果战争继续下去，并由于德国的干涉而具有了欧洲规模，那末在此以前早已准备好了的土耳其各省的起义以及匈牙利的起义将使这个联盟有可能采取一些显著的形式。
　　如果事情达到这个地步，就会产生一种把关于人民的权利和自由的任何思想都淹没在领土的重新瓜分中的意图。俄国的诸侯将统治在土耳其帝国和奥地利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各个国家，波拿巴王朝的亲王们将统治各个新的意大利国家，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还要加上其他一些国家。给不满的匈牙利人已经内定了俄罗斯大公康斯坦丁，如同给教皇国和托斯卡纳的君主政体的宣传家们内定了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一样。像查理五世和克雷门特七世这两个死敌联合起来瓜分意大利各自由市[222]那样，两个真正彼此仇视的皇帝联合起来扼杀对自由的一切希望并使欧洲帝国化。因此便有了在一定时期内消灭被卡富尔备加蹂躏的皮蒙特的自由的法令。于是报刊不能说话，于是不允许对军事行动作任何解释，于是人民一无所知，而统治者也就可以一无顾虑地施展他们的策略了。被独立的幽灵迷住了的人民意识，——这种独立归根到底只是改头换面的从属关系，——就这样疏远了关于自由的思想，而自由却是任何独立的真正泉源。
　　联合起来的暴君们的计划就是如此。一些人可能会否认这些计划，正因为他们自己在准备执行这些计划，就像路易·波拿巴否认他有举行coup　d'état〔政变〕的任何企图一样，另一些人由于盲目相信统治者所说的每一句话或者由于使他们头脑模糊不清的盲目希望而否认这些计划；但是这些计划的现实性并不因此而有所减少；我知道这些计划，各国政府也知道这些计划，并且这些计划一部分在路易—拿破仑和卡富尔伯爵的讲话中，一部分在他们的行动中已经暴露出来了。我只说卡富尔伯爵，因为我觉得，维克多—艾曼努尔没有参与在普伦贝尔和斯图加特进行的勾当。
　　如果卡富尔伯爵是意大利的真正朋友，那他就会利用由于掌握重要的物质力量和由于在意大利占优势的普遍趋势而产生的巨大威望来准备意大利的运动，并从皮蒙特方面给这个运动以刻不容缓的支持。对于仅仅由意大利的力量发起的斗争，欧洲是会表示赞成和同情的。现今对于应意大利的呼吁并以解放者的姿态进入意大利的拿破仑采取威慑态度的欧洲绝不会容忍拿破仑没有得到请求而自动去援助奥地利。这本来是一件神圣和崇高的事业；卡富尔也是能完成这一事业的。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自由和权利，就必须和意大利革命结成同盟。这种作法是不合这位撒丁王国大臣心意的。对人民和对自由的憎恶促使他去同暴政结成联盟，同那个由于穷兵黩武的老传统而引起各族人民痛恨的暴政结成联盟。这一计划改变了意大利问题的原来性质。如果这个计划由于有了公认的作为意大利保护人的同盟者而获得成功，——那末国家的统一将会丧失，意大利将成为在法国保护下的重新实行分割的场所。如果这个计划同十二月英雄一起破产，那末意大利就要承担各种损失，意大利将遭受无穷无尽的压迫，而欧洲将不会为我们悲痛，而会说：‘你们是罪有应得’（《Voi　non　avete，se　non　quello　che　meritate》）。人们的一切策略，所有的打算都是由道德规范主宰的，人民要是破坏这些道德规范，就不能不受到惩罚。一切罪过结果都不可避免地要求赎偿。法国——我们当时曾谈过这一点——要赎偿自己的罗马征伐。撒丁王国把由于半世纪来的牺牲、痛苦和善意良愿而成为神圣的事业同自私自利和暴政连在一起，但愿意大利不要去赎偿该由撒丁王国承担的严重罪过！
　　然而战争毕竟是事实——具有重大意义的事实，它提出了新的义务并根本改变了我们自己的行动。意大利处在卡富尔的阴谋和联盟的威胁之间，处在路易—拿破仑和奥地利之间，处在这些同样可悲的可能性之间，——这种危险的情况越是严重，全民的力量就越应该联合起来挽救祖国于危亡。如果我们的各个政府之间进行战争，我们尽可以袖手旁观，等待交战各方互相削弱和民族自发势力向前冲去的时刻。但是这种自发势力已经迸发出来了。全国不管是否受骗都是群情鼎沸，它相信，利用皇帝和国王的战争它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托斯卡纳运动、意大利兵士和公民的自发运动，志愿军中的普遍的激昂情绪和振奋精神冲破了官方阴谋的圈子，然而这一切都是民族心脏的跳动。必须继之以实际行动；必须扩大战争，使战争意大利化（italianizzare）。共和主义者能够完成这一使命。
　　意大利只要愿意，就能拯救自己，免除我们所指出的危险。它能够摆脱目前的危机，达到国家统一。
　　必须使奥地利失败。我们可以对法皇的干涉表示遗憾，但是我们不能否认奥地利是意大利一切民族发展的死敌。每一个意大利人都应当促使奥地利复灭。这是所有的人的尊严和安全所要求的。欧洲应该知道，我们和奥地利之间正不断地进行战争。意大利人民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使之不受侵犯，并使欧洲相信，我们能容忍暴政的帮助，是由于意大利政府请求了这种帮助，但是我们却没有要求它，我们并没有因为它而放弃我们对各族人民的自由和联盟的信念。意大利人可以真心诚意地高呼《Viva　la　Francia！》〔“法兰西万岁！”〕，但是决不会喊《Viva　l'Imperatore！》〔“皇帝万岁！”〕……意大利必须到处实行起义……在北部是为了争取自由，而不是坐享其成；在南部是为了组织民族军队的后备队。在奥地利人设有兵营的一切地方或兵营附近，起义可以相当审慎地接受国王的军事领导；在南部，起义应当比较独立地进行……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岛能够保证意大利的事业并建立以民族阵营为代表的政权……无论在哪里，起义的口号都应当是：‘统一、自由和民族独立！’罗马的名字应当永远和意大利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罗马的义务是不派一个人去参加撒丁军队，相反地，要向帝制的法国证明，对任何一个国家说来，一面为了意大利的独立而战，同时却主张支持教皇的专制制度，——这是不体面的事情……意大利的命运现在取决于罗马、那不勒斯和志愿民兵队的行动。罗马代表祖国的统一，那不勒斯和志愿军能够组成它的军队。责任是重大的；如果罗马、那不勒斯和志愿军不能履行这些责任，他们就不配得到自由，他们也不能得到自由。听凭各个政府支配的战争将以缔结第二个康波福米奥和约[223]而告终。
　　被那些断送了1848年起义的人现在宣布为胜利秘诀的纪律，不外是叫人民奴隶似地服从和消极听命。我们所理解的纪律，可以要求同进行正规战争有关的一切紧密一致起来；它可以要求在一切形式问题上保持沉默；但是绝不能要求意大利不实行起义或屈服于专横暴虐的独裁者和外国暴君的意志。意大利永远不会放弃自己获得自由和统一的崇高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