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营经济50人谈近日在杭州举办。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研究员魏加宁在论坛上做了题为《如何防止民营企业政策掉入“塔西佗陷阱”——抓住当前有利时机,为民营企业彻底正名》的发言。魏加宁认为,民营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体,国有企业是民营企业的补充。他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如果我们不趁着目前对民营企业形成高度共识的时候,为民营企业彻底正名的话,就很有可能错失良机,而这种良机往往稍纵即逝,而且是一去不复返。我个人认为,市场经济就是民营经济,而且民营企业才是主体;国有企业其实是对民营企业的补充,要去干那些民营企业干不了、干不好的事情。”
以下是魏加宁发言全文:
我正好接着李实教授的话题讲,我今天的发言题目就是《如何防止民营企业政策掉入“塔西佗陷阱”》,副标题是“抓住当前有利时机,为民营企业彻底正名”。
一、对民营企业的认识出现空前共识
最近,我国对民营企业重要性的共识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无论是从2022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看,还是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讲他“一贯支持民营企业”;无论是上中下,还是左中右,对民营企业认识都出现了空前的共识,甚至连“小粉红”的态度都出现了变化,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如果民营企业都垮了,自己也没有饭吃了,连工作都找不到了。
二、民营企业政策面临掉入“塔西佗陷阱”的危险
刚才李实教授用了短期的数据来说明。我们再来观察一下长期数据,2005年出台了《非公36条》,2010年出台了一个《新非公36条》,2019年出台了一个《非公28条》,最近又出台了一个《非公31条》。但是,从长期来看,民营企业家的信心指数在不断下降,民间投资的总体趋势在不断下降。似乎出现了掉入“塔西佗陷阱”的某种迹象。
为什么?我认为至少有以下一些原因:
首先是政策上的非对称性:一手软,一手硬——鼓励的时候,说得多,做得少;打压的时候,说的少,做得多,而且都是硬招。
其次是舆论上的非对称性:现在只许左边放火,不许右边点灯,甚至连中间的理性声音出来就被封掉。信息市场是一种单边型的信息市场。
再次,雷颐教授在总结清朝末年的教训时指出:当时清政府做了很多应该干的事情,但都是上一个阶段应该干的事。他还有指出,由于清政府在对待洋务的态度上左右摇摆,最后导致清政府的公信力丧失(参见:雷颐《中国切片:1900》)。
曾有专家提过一个问题:辛亥革命为什么不是发生在清朝最保守的时候,而是发生在改革的时候?但根据我的观察,辛亥革命不是发生在改革的时候,而是发生在改革倒退的时候。清政府后期,为了镇压太平天国,被迫把权力下放,该放的放了,不该放的也放了,如军事权、司法权、外交权等;等把太平天国镇压下去以后又开始重新收权,该收的收了,不该收的也收了,甚至连铁路也要重新收归国有,结果引发了四川的“保路运动”;又比如,在民众舆论的压力下,清政府好不容易在各地搞起了议会——咨议局,结果老百姓很快发现,一半以上的代表是指定的,而不是选举产生的;到了1911年5月份,大家左盼右盼,好不容易搞出一个内阁来,结果发现竟然是“皇族内阁”,13个阁员中9个是满人,其中7个是满清贵族,结果,清政府的公信力一下子彻底丧失。
其实日本近代也一样。先是明治维新,经济改革走的很快,但是后来政治改革出现了倒退,日本人自己反思就是从媒体噤声开始走上歧路的,最后二战战败,到了几乎亡国的地步。
再看苏共下台、苏联解体也是一样。一些人别有用心地把苏联解体、苏共下台的责任归罪于戈尔巴乔夫。其实戈尔巴乔夫搞改革,本来走的好好的,导致保守派不满,发动了819政变,削弱了戈尔巴乔夫的权威,野心家叶利钦趁机做大,解散了苏共,解体了苏联。
所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社会巨变往往都是发生在改革停滞或者倒退的时候。其实,各国的民主化也都有这样一个规律:由于经济上采取了包容性的制度,导致经济出现了一个高速增长时期,培养了大批的民营企业家和庞大的中产阶级,然后,由于没有能够及时推进政治转型,转向包容性的政治制度,导致收入差距拉大,一方面压制了有效需求(富人有钱但消费倾向低,穷人消费倾向高但是没有钱),导致经济下行,发生经济危机;另一方面也由于贫富差距过大导致了社会不满情绪上升。经济突然崩盘以后,或者由失落的广大中产阶级推动了民主化;或者是无业流民引发了社会暴动。
三、当前为民营企业正名存在三种思路:
第一种观点是主张从理论上给民营企业戴上一顶“红帽子”,努力把民营企业解释成为公有制的一种表现形式,比如说共享经济、现代经济等等。这样的做法阻力会比较小,容易被人接受,推进起来相对比较容易,也有助于当前的经济恢复;但是这种思路其实还是在原来的语境中寻找自由的空间,仍然没有跳出计划经济的思维框架。所以我担心,一旦经济形势好转以后,很可能又想起来要“消灭私有制”的初心,又开始折腾民营企业。
第二种观点是主张不再区分国有、民营,以便做到一视同仁。这种说法从表面上看似乎容易被接受,但是实际上是自欺欺人。而我认为,恰恰相反,不仅应当区分国有民营,而且还要做到公私分明,甚至应当在企业名称后面标注一个字,以表明企业的性质,比如:央企的名称后面注明“(央)”,地方国企也要标明,浙江国企名称后面注明“(浙)”,杭州国企名称后面标明“(杭)”,一目了然,一看名称就能够知道企业的性质。为什么?因为,越是国有企业,越应该接受民主监督,国有企业不是不能搞,凡是国有企业搞的好的国家,都是因为有民主监督。而我们国家,国有企业之所以搞不好,就是因为缺乏民主监督。从理论上讲,国有企业归全民所有,每一个国民都是国有企业的股东,都有权了解国有企业的经营范围和经营状况。
第三种观点是,我主张抓住当前有利时机,为民营企业彻底正名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如果我们不趁着目前对民营企业形成高度共识的时候,为民营企业彻底正名的话,就很有可能错失良机,而这种良机往往稍纵即逝,而且是一去不复返。我个人认为,市场经济就是民营经济,而且民营企业才是主体;国有企业其实是对民营企业的补充,要去干那些民营企业干不了、干不好的事情。
2016年我在做《产权保护》文件第三方评估的时候,就提出要把“平等保护各类产权”写进宪法。只有做到这一点,才有可能为民营企业真正吃到长效、永久的“定心丸”,让民营企业大胆投资、大胆创新而无后顾之忧。
四、如何跳出“形势一好就折腾”的历史怪圈?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始终没有能够跳出“形势一好就折腾”的历史怪圈。我认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党的政治转型不到位。
首先,我们已经是执政党了,但是党的理论还是革命党的理论,什么“消灭私有制““造反有理”“阶级斗争”等,这些都是革命党的理论,而我们现在已经是执政党了,要想长期执政,就必须放弃革命党的理论。
其次,我们已经是执政党了,但是我们的心态还是在野党的心态——什么“国有企业是共和国的长子”“是党的执政基础”。这些都是在野党的心态。执政党的心态是什么?就是应该为全体国民服务,所以全体国民都是党的执政基础。
再次,我们已经是执政党了,但是治理方式上,还是地下党的办法,口口相传,无痕治理,不仅无法问责,而且还很容易被坏人钻空子。
所以,党要主动转型,理论上从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心态上从在野党转变为执政党,治理方式上从地下党转变为执政党。宏观政策和公共事务,一定要让公众参与,公开讨论,避免政策文件“见光死”、“一日游”现象。
于是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重大抉择:究竟是顺水推舟走的远呢?还是逆水行舟走的远?是由党来顺势而为,主动推动并主导政治转型,实现一个有序、可控、温和的民主化过程呢?还是逆势而为,最终被动地面对一场失控、无序、激烈的社会动荡,农民起义?从本质上讲,民主转型是大势所趋,是社会进步,既能够实现国泰民安,还能够实现长期执政;而农民起义、社会动荡是倒退,是灾难,必然会走向亡党亡国。
由此可见,当务之急是通过推动党的转型,首先稳住中间阶层(民营企业家和中产阶级),恢复经济增长;并通过恢复经济增长来提供就业机会,从而稳住社会底层的失业人员和失地农民。
如果能够推进新一轮改革开放,就能够赢得新一轮发展红利;如果能够推行竞争政策,实现公平竞争,每年至少提高GDP1.5到2个百分点。
来源:美中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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