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8日，复旦大学官网发布其中文系主任神作《求仁得仁、永珍安息》：
“永珍遇害十日，校方有此说明，以正视听。当初事发突然，行凶之时并无目击者，而死者已矣，凶手在警，亦无从问得事实也。然谣言疾起，毁谤日滋，长篇大论，有如宿构，其势汹汹，席卷全网。唯复旦师生，不为所动。此岂爱校心切，可以罔顾事实？实赖永珍人品口碑，在周围人心目中屹立不倒。君子之泽，三世不斩，区区十日，又何足道。仁者不寿，吾侪所恸，求仁得仁，永珍安息！”
这一神作引发舆论哗然。我本想写一篇文章，标题已拟好：《中国当前台上知识分子的观念和表达——简析复旦中文系主任神作，兼论社会德性和政治德性》，但放弃了，只是把这几天的随想随聊略作整理。
1，《求仁得仁》表现了中国当前台上知识分子极其腐朽的观念和极其傲慢的态度。现在稍微有点良心且不想立于危墙之下的台下知识分子都保持沉默了。没有保持沉默的知识分子主要是两种人，一种是没良心的，一种是有良心且愿意立于危墙之下的。
2，“求仁得仁”的意思在神作那里还是明显的，是指王书记的“人品口碑”“在周围人心目中屹立不倒”，但在上下语境中，他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在这语境中最抢眼的是王书记的所得——割喉横死。使用“求仁得仁”一词形容王永珍之死，可谓用词不计语境。难道“不计语境”是复旦心法？从其官方种种行为看，自始至终似乎就没考虑社会语境，而单凭官家的任性和傲慢。
3，此文要害之一在于视官方通报为金科玉律，视社会舆论为牛鬼蛇神。作为中文系教授、研究文学的他竟然读不懂社会舆论，更不知如何解读社会舆论，而学官家简单地将社会舆论与其所掌握的“事实”进行对照，不符者则为“谣言”和“寻衅滋事者”，或者将社会舆论与其所主张的观点进行对照，不符者则为“妄议”乃至更严重者。
完全不考虑社会舆论围绕此事所做的多方面的讨论，比如关于对“非升即走”制度的反思等，一个以言论写作为生的知识分子竟然用如此恶劣的语言诬称社会舆论和社会言论。没有不对称性，就没有信息。不对称性是信息固有的特征。即使官方调查通报，任何更深入的调查都有可能因为改动某个细节而推翻通报的定性。社会舆论和社会言论从来是望风而行，反映的是社会意识，中国古代君子不为其所扰而识其社会意旨，古代政治家则以此观民风民心民意；现代政治文明则以言论权论之护之。
4，“人品口碑，在周围人心目屹立不倒”一句也耐人寻味：中文系主任怎么成了数学学院党委书记的“周围人”？数学学院青年教师姜文华却不是其“周围人”？这个“周围人”一词难道也是复旦心法？
其实“神作”中所谓在“周围人”那里的“人品口碑”，不过是复旦官方组织的一系列活动。而作为实实在在的“周围人”之一的姜文华及其直接反映王书记“人品口碑”的割喉行为，却被完全忽视。一边是官方组织起来的“人品口碑”，一边是以命相搏而表现出来的“人品口碑”，虽然反差极大乃至直接对立，但至少都是王书记在“周围人”里的“人品口碑”。
5，“神作”明明说了“无目击者”和“无从问得事实”，却依然大放厥词一通，只能说明任性和傲慢到了极点。总之，既无古代君子之风，更无现代政治文明观念，唯“官”是也。
6，在朋友圈有人称复旦中文系主任为“好人”或“好同志”。这大抵也是“神作”中所说的“仁者”。有朋友曾谈及类似的事，说他知道某系前主任对某教师很好，但某教师一直认为前系主任迫害他。我答曰：首先所谓对某教师很好之说是从这前系主任角度而言的，而未必是这教师所觉到的。中国官员有一习惯，即自认为对谁好，谁就得配合，如果不配合，便是无理取闹。其次，这前系主任是代体制受过。一来系主任在系里本就是体制的代表，二来系主任日常也是以体制的名义管理老师。因此任何一级体制的代表者要么自行化解体制与成员之间的恩怨，要么在冲突事件中承担这一恩怨的后果。
不过这里要说的是政治德性与社会德性的区分。我最早区分这两者是读本科时，一次帮同学去找系党总支副书记（女）论理，她官腔十足，蛮横粗暴，而不久给她搬家，家宴感谢，却是一典型主妇。前后相隔不久，形象却截然相反，我便区分了政治德性和社会德性，但从未写过这一主题，只在聊天中运用到它。
这种区分其实是人在不同场合有不同的行为表现这一观点大而言之地运用于社会场合和政治场合中。这在历史和现实中常见，比如暴君、独裁者、恶警、酷吏等在亲友中就可能十分和善。
7，无论“预聘制”还是“非升即走”制度，要害不在于“走人”，而至少在于两个方面：首先是在于“考核”。如果“考核”变成无客观、无公平、无救济的权力任性的三无考核，说啥都没用。饶毅讲了许多，核心也是在“考核”上，但没讲他所讲的“考核”的制度条件。他提到了“体制”问题，却没讲是什么体制问题，更没讲预聘制在这体制中会变成什么样。基于政治避险，不讲这个可以理解，但依然不顾制度条件或体制条件，一味地讲预聘制的好，则是不负责任的。他至少应讲清楚预聘制的制度条件是什么。鼓吹和推动预聘制的人有责任帮助民众认识这个，以便心中有杆秤。其实在七八年前，预聘制在实施过程中如果出现严重问题，在公开的讨论和反思中还可能反逼体制改革，以转化出使预聘制真实有效的新体制来，但现在已没有这种可能，因为连正常的讨论都已不可能。其次，预聘制不是孤立的制度，在它之上还有公民权利和劳动法等。预聘合同同样是劳动合同，要遵守相关法律和良俗。比如预聘期间教师因为患病等客观不可逆原因不能完成合同任务，校方就得遵守其他法律义务乃至人道义务。
【摘饶毅评预聘制】事实上，这些批评几乎全部搞错了对象。被批评的不是预聘制的问题，是原有体制的问题，或我国尚待改变的传统习俗问题。而预聘制已经、或正在解决其中一些问题。
8，在中国好像只有一个大学，母校出事了，一大堆校友公开批评母校，要求母校反省和改正，这个大学就是北大。北大至少曾经是如此，因为现在对有地位的体制单位进行猛烈的严肃批评几乎是不可能的，404随时恭候着，只有游击战式的水平不一的自媒体此起彼伏地吆喝几句。但校友一边倒地为母校辩护的事，在北大很少出现过，即使在现在。这是我喜欢北大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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