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明月照年少
【台湾《中国时报》文章】题:痴心明月照年少(作者 王英明)
大概是我刚开始逐渐认识这世界的一切时,4岁左右吧,有一晚跟着妈妈走回家,没有路灯的路上,我抬头见到黑漆漆的夜空,悬挂着一颗从未注意过的、圆圆亮亮的东西,大感惊奇,便举起手指问:“那是什么?”
小孩子不懂事敬拜月娘别割我耳朵
没想到妈妈立即拉下我的手斥责说:“怎么可以用手直接指着月娘呢?会被月娘割耳朵的!”一边教我赶紧低头,双手合十,对着“月娘”拜一拜。
也许是拜的动作太慢,没有被原谅吧,过几天我果然尝到了“割耳朵”的滋味——在耳垂下缘与脸颊交接处,裂了一道伤口。
多年后我知道,那不过是皮肤湿疹的巧合变化,但是那种初次体会月亮圣洁、不可侵犯的心情,始终记忆犹新。也使得我此后每当皓月当空,总不由自主抬头,痴痴地望。
大概是“割耳朵”事件那年秋日,妈妈告诉我,中秋节快到了。在我住的乡下小街,出现了两三家只卖月饼的临时店铺,其中有一家固定每年租在我家隔壁。我每天花很多时间蹲在那儿。看他们如何磨碎绿豆、将面粉压薄皮、加馅包成圆饼,然后放入扁平的大锅烘烤。
这种叫作“绿豆?”的小圆饼,平价、轻巧,一层又一层细脆的白皮,散发着油葱、碎肉及绿豆的香味,是我童年记忆的一部分。我到现在还一直认为,这才是台湾真正的月饼。
后来我听说,月饼是指那种一个要上百元、四方形、皮厚,包着枣泥、莲蓉馅儿的饼糕,心中觉得有点不平。
月凉月明人圆家人亲近月光照团圆
中秋节晚上,天色渐黑后,我们几个孩子听命在大厅前空旷的庭院,面对月亮升起的方向,摆设好圆桌,上面铺着一些香烛祭品、月饼和柚子。
祭拜月娘完毕,全家人围坐,爸妈也完全放下手边工作,把所有电灯关掉,就着月光剥柚子、分食月饼,一面聊天听故事,一面三不五时抬头看那皎洁的月亮,想像着上面的玉兔、嫦娥,要等到夜深,我们才迷迷糊糊被抱回屋内睡觉。
其实每个月都有月圆的时候,但我还是期待每年中秋节的来临,不仅是渴望一年一度月饼的味道,更向往全家人懒散地沐浴在月光下,凉风轻轻袭来,脸庞似明似暗,讲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温馨宁静感觉。
只有在这个时候,爸爸不像平常那么严肃,妈妈没有那样杂念,姐姐们不会爱理不理的,弟弟也不再是随时找我打架的讨厌鬼,我会真正觉得跟家人十分亲近。
我从小就如此执着地认为,一定要有这样的赏月过程,才算是中秋节。所以当有一年,姐姐们开始住校未返,爸爸业务繁忙,妈妈匆匆祭拜后,大概觉得没必要闲坐赏月,桌子也收了起来。
我知道不再有节目,便仗着刚学的技术,骑自行车出去逛,一边失望地咕哝:“今年的中秋,最没有意思了!”一直要等到骑遍了全村,看够了月光,身上沾满了露水,摔了几跤,才讪讪然回家。
如此孩子气,又有够浪漫的举动,现在想起来,是不可能再有了。《千江有水千江月》书中说,“一岁到十岁才有人的真正性情,十一岁以后,都掺了别的”,大概就是这个写照了。
节味年年淡去心思黯然圆缺是人生
初中一年级暑假,水灾淹没了隔村很多人家。我们家收留了两户亲友,十几口人挤住客厅及后廊,长达两个月。
水灾后一个月,中秋节到了,这些灾民的临时新家还未盖好,也只好留在我们家过节。那一年的赏月场面,规模之大,可想而知。只是热闹之余,还有更多的感伤,面对重大的财务损失或失掉家人,连家都没了,他们哪有心情过中秋呢?
同样是月圆,但人世间的欢乐疾苦,却各有不同的心境,让我成长不少。
年龄愈长,升学功课压力加大,姐姐们接连出嫁,全家齐聚悠闲赏月的时光,已慢慢不再。
迁居都市后,人人蜗居在空间有限的公寓,高楼挡住了月光,当然也见不到家家户户聚坐庭院观月的场面。喧嚷的公园人群,没有私密空间,顽童的冲天炮、店面走廊下烤肉,变成台湾人过中秋的一景(烤肉到底跟月亮有什么关系,至今我仍百思不得其解),这跟我儿时的中秋节,真是大大不同。
工商社会里,中秋愈来愈像只是笼络上司、贿赂关系人或借机表达感谢情谊的送礼季节,至于月亮是否够圆、够明亮而引人遐思,已不是大家所关心。
每到此时,我总要忆起年少时对中秋月圆的憧憬。正如月有阴晴盈亏,人也有悲欢离合;今年的中秋节,许多人应该会有世间无常的感慨吧。
【查看完整讨论话题】 | 【用户登录】 | 【用户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