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法特:我被变相囚禁
今年3月以来,以色列军队将阿拉法特围困于拉姆安拉,令他经历了最艰难的“囚禁岁月”。台湾《新新闻》周报记者经以军重重安检,终于深入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总部,亲历以军戒严的肃杀之气,面对面访问了颇具争议的巴勒斯坦领袖——阿拉法特
【台湾《新新闻》周报8月14日一期文章】题:阿拉法特:我现在被变相囚禁(记者 张翠容)
与阿拉法特相约访问并不容易,这不是由于他太忙碌,或是不愿接见记者,而是他总部的所在地拉姆安拉,基本上已给以色列占领,在过去几个月来,经常处于戒严状态,戒严的时间可以是一整天,有时从下午2时开始,或是下午5时开始,这要观乎以色列方面每天早上的宣布。
约访是否成功,端看是否戒严
可是,即使戒严时间定下来,中途也会出现变化。这难免对记者造成很大的不方便,受访者往往会回答说:“我们都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事情,这又如何能安排访问时间呢?!”
因此,在耶路撒冷的四个星期中,我唯有每天致电查询,结果,有关方面传来消息:“如果明天不戒严,你或许有机会见我们的阿拉法特主席。”
第二天,乃是星期五,伊斯兰教的安息日,穆斯林在这天,有惯例到清真寺祷告,我还以为以色列会在这一天网开一面,解除戒严。我高高兴兴地跑到耶路撒冷东域的公车站,询问开往拉姆安拉检查站的公车车号,但司机满脸疑惑地反问我:“今天不是要全天戒严吗?你可先到检查站,再问那里的以军吧!”
从耶路撒冷到拉姆安拉,如果没有以军检查站,车程只需半小时,过去很多居民都这样往返两地工作,但自从以军于今年初开始加紧安全检查和实施戒严后,两地居民生计大受影响,叫苦连天。每天,如果没有戒严,检查站前都会出现长长的人龙,在强烈的太阳底下,在沙尘滚滚之中,在以军的呼喝声里,人们难免隐藏一股躁动。
戒严已开始,四处杀气腾腾
不过,当星期五我抵达检查站时,却冷冷清清,心中知道戒严已开始了。我偷偷绕过一个小山丘,山丘另一边停了好几部小型公车,司机乘机会向我这个外来客漫天杀价,表示他们也只能把我送到拉姆安拉市外围一间医院,建议我在那里叫一部救护车到市中心去。
原来,在戒严时期,巴勒斯坦人一律不能在市中心行走,这包括车辆在内(救护车除外),不然,以军将格杀勿论。但外国人却似乎可以不受禁令的限制,至少我从医院走到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总部的旅途上,没有遭到以军的阻止。
在戒严中的拉姆安拉,一片死寂,但却仍让人看到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山城,红瓦黄砖的房屋依山而建,婆娑树影下有不少别致的咖啡店,诗人墨客都爱在这里流连,文化气息甚浓,据闻圣母玛利亚曾带着耶稣先行在拉姆安拉休息,再上路到埃及去。如此一个神话般的地方,难怪乎阿拉法特选择了该地为自治政府的基地。
只可惜现在却杀气腾腾,不时会有坦克在城中走动,坦克里的一名以色列士兵拿着扩音器高声说:“现在正在戒严中,所有人不得外出!”然后在“隆隆”之声中离开,地上留下两行很深的坦克履带痕迹,同时还卷起滚滚的沙尘,我不得不躲在一角,让他们离开,再行上路。
终于来到了阿拉法特的总部,早前在总部外集结的以色列坦克和军队大部分已撤走,但还有少部分隐藏于大树底下,以监视周围。
记者远道而来,总部十分意外
“Salam alaykum”(愿平安与你一起)我向总部门外的守卫打了个招呼,表示要见阿拉法特主席的助手,他随即引领我进去。
我所见到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总部,已是半个废墟,有不少建筑物严重损毁,又或是倒塌,但那些年轻的巴勒斯坦士兵还是精神抖擞地进行巡逻守卫的工作。
我战战兢兢地踏过一些瓦砾后,来到了一个大厅,大厅内有好几位从法国回来的和平分子,其中有一位在总部内已住了好几个月,目的是要保护阿拉法特,他们相信,只要有外国人,以军都会有所顾忌。
他们见了我这位远自香港来的记者,并在戒严中成功来到总部,都感到十分意外。
其后阿拉法特的头号顾问谢里夫博士进来,表示阿拉法特主席正在祷告,接着午睡,午睡完毕还要接待一个外国代表团,一直到晚上8时才有时间与我会面。
不过,晚上8时的约会,多番延迟至晚上11时,最后阿拉法特还是迟到了半小时,即11点半访问才正式开始,地点在他的会客厅里,也是唯一有空调的地方。
从毛泽东开始,我与中国一直关系良好
阿拉法特见到客人,展示惯有的招牌笑容,热情地拿着我的右手,亲吻一下,然后说:“你是第一位到访这里的香港客人呢!”
我留意到他双手完全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不断颤抖,我忍不住问:“你健康可好吗?过去几个月来一定承受很大的压力,你是如何减压呢?”
阿拉法特笑了笑,口唇有点颤抖,努力回答:“还好,我在祷告中得到力量,每天下午2时至4时坚持午睡2小时,以保持良好的精神……”
我表示第一次在晚上11点半进行面对面的访问感觉很特别,但他却说对他而言,时间尚早,他习惯每天工作至凌晨两三点才睡。
事实上,阿拉法特过去曾表示,他可以一天工作24小时,有时候一天只睡2小时、1小时,甚至半小时。他笑言可能是他这种勤奋耐劳吧,因此,他被选上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主席,走过半世纪的抗争道路,直至近年,他才对生活习惯有所调整。毕竟他已73岁了!
阿拉法特似乎对香港很感兴趣,他告诉我:“香港不错啊!我探访过香港好几次,最早的一次是在1958年。”
我有点意外,他在1958年是以什么身分到香港的呢?
他大笑说:“当然是以访客身分,不是恐怖分子!哈哈哈!”
其后他又补充道:“我路经香港到北京会见中国领导人,从毛泽东开始,我与中国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
他不断以英文Peking来指北京,我忍不住纠正Peking应为Beijing,前者属于古老的名称。不过,他提到1958年,当时他正在科威特任公共工程部门工程师,又开设工程顾问公司,加上他来自富裕的家庭,生活可算无忧。他透露在50年代,他经常到处游玩,还包括亚洲在内。最后一次以游客身分出门则是在1963年,目的地是威尼斯。
我被囚禁于此,这是一场不平等的冲突
不过,据作者翻查的资料所得,他在1958年已开始秘密筹建“法塔赫”,于1959年正式成立,现在该组织为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一个主要部分。
可是,由于法塔赫过去曾参与多次武装袭击,这包括1965年向以色列发动首次武装斗争,并于六七十年代进行的“暴风突击队”行动,以及近年自杀式炸弹攻击等,都被外界视为恐怖组织,而身为主席的阿拉法特更一度被以色列指责为恐怖分子。直至他于1993年在美国戴维营与当时的以色列总理拉宾戏剧性地共同签下和约,他因此也一洗恐怖分子的形象,并成为1994年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
不过,最近,以色列又重新指责他是恐怖分子,指他为自杀式炸弹袭击的幕后黑手。在今年3月中,以色列更以此借口向他发动攻击,同时动员部分后备军,协助孤立阿拉法特。
阿拉法特在访问中气愤地反问记者:“谁才是恐怖分子?沙龙还是阿拉法特?你曾到访过多个西岸城市,我想你也心中有数吧!他们堂而皇之以高科技武器摧毁我们巴勒斯坦人的房屋和其他基础建设,杀害孩子和妇女,并把我围困在此,这是一场不平等的冲突!”
不过,记者问:“可是,自杀式炸弹袭击行动却使巴勒斯坦抗争运动形象大受损害,双方以无辜平民作为筹码,各自失去不少同情分,你有计划阻止这类行动吗?”
阿拉法特很快回应说:“我本人十分反对以人体炸弹作为报复的手段,但问题的根源在于以色列占领了我们的土地,只要占领的问题不获解决,冲突还是会继续。当然,我会尽一切努力去阻止这种报复行为,但我现在却被变相囚禁啊!”
巴勒斯坦不是阿富汗,领导层不会因美国而改
换言之,他是否对其属下的组织已失去控制呢?
阿拉法特避而不谈,只表示国际社会应给予援助,同时也希望中国能扮演一个角色。
他说:“从今年3月开始,我一直呼吁联合国考虑派出国际维持和平部队,中国的角色至关重要,它在安理会有一票呢!”
我不禁指出:“美国总统布什在今年6月底所发表的有关中东的演说中,暗指主席先生你是和平进程的障碍,除非你退出领导层,同时再在大选中选出一位愿意合作的新领导人,否则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冲突难望有解决的方案。”
阿拉法特望着记者,脸上仍然挂着一贯的笑容,慢慢地回答说:“我们不是阿富汗!”跟着他的声音转为强硬而坚定,再次强调说:“要知道,巴勒斯坦不是阿富汗!我们的领导层不会随着美国的喜好而更改,我们为自己的民主感到骄傲。”
可是,美国和以色列,甚至巴勒斯坦人当中有人却认为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出现贪污和独裁的现象,阿拉法特又怎样回应呢?
阿拉法特反驳说,他是通过民主选举选出来的,自治政府也是根据人民的意愿来运作,任何问题可以通过民主机制来解决,但先让他们立国,立国的条件不但基于和平的原则,也应基于公平的原则,而他们一直争取的,就是和平与公义并存。
“我一直支持联合国第242号决议,也尊重奥斯陆和平协议,但谁先违反这些的?”阿拉法特有点动气了。
个子不高的阿拉法特,永远戴着典型的中东头巾和身穿军服,50年来同一种形象,但这形象却已深入民心,成为巴勒斯坦半个世纪抗争运动的象征。不过,近年与以色列的冲突不断升级,使得巴勒斯坦自治地区民不聊生,人们的怨气开始算到阿拉法特的头上,直指他已是过时的人物。
阿拉法特对此却不以为然,并表示应人民要求将参与明年1月的大选,让人民来作决定。当记者问他是否有信心胜出时,他却反问说:“你叫我怎么回答你呢?!”
在访问中,阿拉法特表现得十分健谈和友善,并愈谈愈精神,只可惜他的助手频频表示时间已晚,阿拉法特主席必须要休息,访问才告一段落。
由于访问结束时已是晚上12时多,记者不得不在阿拉法特的官邸留宿一晚,但他的官邸在轰炸过后已变得像一个难民营,环境恶劣,洗手间满是污水。我被派给一张床褥,在大厅里找上一角落睡觉去了。
当天,我与蚊子和跳蚤为伍,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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