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日记里的半个世纪
【台湾《中国时报》6月9日报道】题:幽居半世纪 煎熬中抱持希望(记者 林傅文)
张学良于1937年1月2日在南京日记上写着:“余深信余有见我故土之一日”,到1956年11月16日在新竹竹东深山井上温泉写下“死里求生,改头换面”的句子;从宋美龄、蒋经国长年对张学良的丰厚馈赠和嘘寒问暖,到蒋介石于1956年11月15日警告少帅不准收听中共广播和1958年11月23日在大溪当面对少帅表示西安事变造成国家太大损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蒋家是以宋美龄和蒋经国扮白脸、蒋介石扮黑脸的方式对待张学良,让少帅的物质生活无虞匮乏,同时又使少帅对自由时存渴望,但渴望中又有虚幻的影子。
张学良的身心,就这样在半世纪幽居岁月中饱受煎熬。哥伦比亚大学日前公布了张学良的全部日记,供各界参阅、研究。
张学良于1936年12月15日陪同蒋介石飞赴南京,暂住宋子文和孔祥熙公馆。年底被军事委员会组成的法庭予以军事审判,宋子文安慰少帅说:“这不过是一形式,没有关系,不会有他。”
军事特赦 私刑难逃
少帅被判10年徒刑,蒋介石向国府请求特赦,1937年1月4日国府委员会议一致决议通过,10年有期徒刑,特予赦免,仍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结果,蒋介石以“私刑”管束少帅50年。在国民党军事史上,张学良和孙立人成为蒋家家法下长期失去自由的两位高级将领。
1937年元旦,张学良在商务印书馆印行的《国民日记》本上,用钢笔写下“提要”:“读旧约创世纪一篇,余身体不甚自由,但余精神十分自由,并甚畅快,知人静思真自得力。”
在当天日记上,少帅感慨地写道:“呀!26年的元旦了!不只失地未复,而国权日衰,就是我今日之处境,百感交集!但我是中国人,我是个丈夫,悲愤是无用的!只有不顾一切,不怕一切,冲出一条血路,打倒我们的仇敌日本帝国主义,然后中国才有复兴的机会。昨夜梦中过新年,同乡2人来访,述及亡国衰家之苦,大家相对泣,恐非东北人不知个中滋味。因梦中涕泣,被看守我的人,将我叫醒,我心中十分惨然。”
1月2日日记:“余鲁莽孟浪,国难家仇,不知何日可雪?天下无难事,只怕不诚求。余深信余有见我故土之日。子文来一函慰我。”
1月5日日记:“对于圣经,读之不感兴趣。”60年代初,在宋美龄劝说下,少帅夫妇开始研读英文圣经。日后,少帅变成虔诚基督徒。
1月6日日记:“早要报纸看,不允。”
1937年1月13日,张学良从南京移至蒋介石故乡奉化溪口雪窦山软禁,在此地待了10个多月。在南京、溪口幽居期间,少帅比较自由,探望他的人物特别多(包括汪精卫)。
多言任性 积习难改
2月12日,少帅在日记上用大字写道:“多言、快口、任性三事不能改,余须远离繁世,何日能改,何日才可出世。”终少帅一生,他显然未能改掉“多言、快口、任性”的习性,在软禁时期,少帅就因这三个毛病而屡遭警卫特务打小报告。
2月13日日记:“读胡适《戴东原哲学》,胡之文理明晰,考据精详,如我在山久居,拟请胡来一玩,未知肯来否?”少帅认识胡,但在西安事变爆发时,胡曾撰文批张。
1937年2月14日日记:“凤姐(少帅元配于凤至,比少帅大4岁,1990年逝于加州,终年93岁)来,怨我鲁莽,余言余知罪矣,请勿再言,增我杂感(?),余愿不听已过之事。”
少帅在3月15日日记上写道:“至雪窦寺散步,见愚妇愚夫,十分可怜,辛苦所得,供给不生产的和尚们。”
1946年11月2日,张学良和代替于凤至陪伴少帅的赵四,由一架坐满警卫的专机送到台湾,在草山住了一夜,第二天即开往新竹县竹东镇的井上温泉。少帅和赵四就在深山里的井上温泉日本人兴建的房舍中,一住11年!
1957年10月24日,又搬至高雄西子湾石觉的房子。少帅行动完全受三四十人组成的警卫队直接控制,警卫队听命于总统官邸和情报局,警卫队长为刘乙光,少帅日记中的“老刘”,他也是少帅和官邸的联络人。
老蒋下令 禁听广播
少帅在刘乙光或其他安全官的陪同下,可以到郊外野营。赵四行动比少帅自由,少帅夫妇有病常会看当地台湾医生,如赵四看过新竹火车站附近的谢妇产科(现已关门);少帅则化名“韩青”看过高雄吴基福眼科。少帅在井上温泉时,如要上台北或到新竹,都先坐军车(吉普)到竹东换轿车,从外地返井上,也在竹东换军车。当时张学良3个字在竹东一带如雷贯耳,大家都知道他被蒋介石关起来,但甚少人知道为什么。
1956年11月15日,刘乙光到少帅书房带来蒋介石的警告。老刘说,蒋于13日单独召见他,要他面告张学良两件事:一、不准收听中共广播;二、不许和警卫人员接近。蒋并问老刘有关少帅的身体、读书、年龄。少帅听到,吓坏了,他在日记上写下:“余在心中反复思维,深自内省,当痛下一番功夫,方不愧对斯人也。”第二天,少帅又和老刘谈蒋的警告,少帅说他要“死里求生,改头换面,作一番复活功夫!”
出山遭拒 至为难过
1956年,蒋介石准备写一本《苏俄在中国》,组织了一个写作小组,由陶希圣总其成。11月20日,刘乙光对少帅说,他前天连夜赶到台北,后被总统召见,叫他告诉少帅写一篇西安事变与共产党勾结经过。
少帅在日记上说:“(蒋)再三嘱咐要真实写来,并说此为历史上一重大事件。言后又再告刘嘱余要安静。余听闻之下,百感交集,十分激动,决心不计个人利益、详述前因后果,但20年已(矣),已数年从不再忆这个问题,真不知由何下笔……兴奋过度,前思后想,反复追思,一夜未能好睡。”
到了12月3日,少帅已大致写好,刘乙光又说总统希望少帅写至离陕为止,少帅对老刘说:“关于那时之事,总统知之详矣,余实不忍再回忆录写。如总统指示,余当详为,述写单一章。”12月6日,缮就完毕托老刘带至台北;12月11日,老刘告少帅,蒋经国把稿子留下,并说蒋经国“嘱余将西安事变一段续上,余真不知如何下笔:不能不写真实,又不能不为长者讳,夜中未得好睡,再四思量,已得写法,真而讳可也”。后来少帅将呈给蒋的西安事变专函,改为《西安事变反省录》,蒋嘱少帅亲笔抄写。
1957年6月29日,蒋经国托刘乙光带一本《苏俄在中国》给少帅,并要少帅写一篇读后感。张学良所写的《西安事变反省录》的部分内容,被纳入《苏俄在中国》里面。1964年7月台北刚创刊的《希望》杂志,刊登《西安事变反省录》摘要,题目改成《西安事变忏悔录》,张学良很是生气。少帅又奉蒋介石之命,写了一篇《杂忆随感漫录》。
1956年12月24日,蒋介石叫刘乙光带一本《解决共产主义思想与方法》给少帅,老刘说这是总统亲手写给他的,少帅说:“我接受之下,不觉泪下。”蒋又叫刘传两句话给少帅:(1)共产党必败,(2)张学良对反共抗俄会有贡献。
被拘10年的少帅,很想离开牢笼,到外面活动,他叫刘乙光请示蒋介石可否让他去受训,蒋先说好,再言需要布置一下,最后则予否定。蒋的理由是:“因恐外间之人有些不谅解,贸然从事,万一引起误会甚或引起风潮,或有人对我(指少帅)侮辱,反而坏事。”总之,蒋介石不愿少帅抛头露面,他希望少帅生活在一个人家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人家的地方。蒋总是以“外面有很多人对你不谅解”为由,拒绝少帅出山,少帅说他“听闻之下,深为难过”。
日记为文 戒慎恐惧
张学良根本不知道蒋介石完全没有让他重获自由的意愿,但他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受监视,少帅是聪明人,他连日记上提到“总统”这两个字或“老先生”这三个字,前面都空一格,以示尊敬,在日记上行文用字亦小心翼翼,生怕出事。
张学良幽居50年后,从满头青丝变成秃老头,一辈子就葬送在蒋为他画定的圈圈里,难怪他要在口述历史中痛批蒋介石。在少帅日记上随处可见宋美龄今天送大礼(蒋夫人送礼殷切,多少带有一点愧疚之情)、蒋经国明天送小礼,但蒋介石就是不让少帅自由。
1959年7月25日,宋美龄召见少帅,少帅在日记上说:“临行她说我的问题,时间还要久哪,我须要有忍耐,我人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愿我多作祷告。”结果,张学良在90年代才开始另一个生命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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