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独家报道菲律宾绑架事件　张忠义细说人质生活

10月20日，当我在马尼拉国际机场的引桥通道里第一眼见到从机舱中走出的张忠义时，我的心情激动而复杂。这一天距中国公民在菲律宾南部被绑架事件的开端——张忠义哥哥张忠强6月20日在北哥打巴托省被绑架——整整4个月。
不管在这次事件解决的过程中经历了多少挫折和意想不到的变故，张忠义的安全获释最终给这一事件画上了较为令人满意的句号。20日下午，张忠义向中国驻菲大使王春贵、使馆其他官员和记者讲述完他的经历后，大家纷纷要求与张忠义合影留念，因为无论在这些使馆官员的外交生涯中，还是在我们记者的采访经历中，这4个月都是令人终生难忘的。
在当地人的眼中，在国内属于普通工薪阶层的中方工程人员个个都是有钱人
中国电力技术进出口公司承建的菲南部马尔马尔灌溉工程所在地区经济不发达，也是穆斯林反政府武装较为活跃的地区。中方工程队于去年1月进驻工地，开始了近两年的艰苦施工。工程在开始之初还算顺利，但是今年以来，随着工程进入后期，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与该地区居民的矛盾也开始激化。由于极端贫困，在当地人的眼中，在国内属于普通工薪阶层的中方工程人员个个都是有钱人。工地上有水、有电、有洗衣池、有厕所和浴室，还有电视、卡拉OK和可乐、啤酒，这些都令一无所有的当地居民羡慕不已。当地居民经常前来占用水龙头，私接电线，甚至时不时从工地上偷水泥、抢工具。
多年战乱使该地区枪械泛滥。开车走在大路上，经常可以看见穿着半身迷彩服，手里拎杆枪的人。别人告诫我，千万不要以为这些人是政府军，因为反政府组织成员和地痞流氓也都是这副打扮。中方工程人员曾多次受到当地人的武力威胁。负责该项目协调工作的中电技菲律宾分公司副经理邵伟告诉我，他在工地的一年多时间里就曾两次被人用枪顶着脑袋。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与环境下，绑架中国工程人员的事件发生了。6月20日，该工程土石方项目经理张忠强从距工地180公里的南部最大城市达沃采购返回途中，被事先埋伏好的武装分子绑架。这伙绑匪大约有五六十人，头目都是越狱犯。他们给自己的团伙起名为“五角绑架集团”。
张忠强16岁外出打工，帮着父母带大了7个弟妹。用张忠义的话说，大哥是全家的主心骨。直到三个弟弟全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大哥才给他们分好家，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三个弟弟干建筑承包事业，勤劳致富。因此，7月8日我在达沃采访张忠义时，正在为大哥的安危而焦灼万分的张忠义对我说：“我们家里人都盼着我哥哥回去，即使付出一定的经济代价，也要保我哥哥平安无事。”
据张忠义获释后说，张忠强曾多次试图从绑匪手中逃跑，有一次成功地跑出很远。但他不认识回工地的路。他遇到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孩，给了他们100比索（约51比索合1美元），请他们报告当地政府。但后来找他的却是绑匪。绑匪也曾劝告后来被绑架的张忠义，他们在当地的耳目众多，张忠义即使跑也跑不出去。
获释后的张忠义也说绑匪实在很穷。轮流看守他们的三十多个人里大多是绑匪头目雇的“临时工”。并非谁想来看守他们便能来，得靠和绑匪头目有关系、走后门才能来，因为每看守一天可以得到一点点钱。为了得到钱，绑匪们对张忠义等人都很善待。有条件就给他们抓鱼下饭，没条件的时候才和绑匪们自己一样，吃洒上盐的白米饭。绑匪头目后来还给张忠义买了奶粉。这在当地人眼中可是稀罕的高档食品。一些看守的绑匪经常趁张忠义睡着的时候偷挖一勺吃。
张忠义独自跪在院子里用手机给家乡的老父亲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成了泪人
我见到的张忠义并没有获释后的欣喜。因为当天上午他刚刚得知哥哥已经在政府军与绑匪的交火中被打死。在交谈中，他前后说过三句令我对其兄弟情深有更深刻感悟的话。第一次是他下飞机后一见到王大使的面，便说：“我以后要再回菲律宾来，替我哥哥报仇。”第二句是：“要是在里面知道我哥哥已经没有了，我早就和他们拼了。”第三句是当我问他劫后余生有何感觉时，他说：“就是把我切成十块，我也愿意换回我哥哥的一条命。”
到达中国驻菲使馆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张忠义独自一人跪在院子里用手机给家乡的老父亲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成了泪人。他总觉得自己没能完成一家老小的重托，没能救回哥哥。这种遗憾与歉疚冲淡了获释的兴奋，把两个多月来对亲人的思念化作失去哥哥的满腔悲痛。这使我联想起在遇害的张忠强和薛兴的遗体火化仪式上，张忠强的女儿张萍一直坚强地站在通向焚尸炉的窗口前，目送父亲的遗体消失在人间。好心的叔叔伯伯们不忍看到这令人心碎的场景，担心这会使她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想将她拉走。可张萍挣扎着对前来拉她的叔叔伯伯们说：“让我再看我爸爸一眼吧。让我再送我爸爸最后一程。”
在过去的四个多月中，令我感动的不仅仅是张家的骨肉之情。在工地上，一直坚持施工的五十多名中国工程人员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团结一心，使中方承建的部分工程顺利完工。绑架事件发生后，大家都意识到周围环境的严酷与危险，但大家都坚定一致，要坚持到底，把工程干完。有的人为了避免亲人担心，打电话时骗国内的亲人说，报纸上登的发生中国公民被绑架事件的工地离他们这儿远着呢。9月22日，这项拖延了十多年的工程终于举行了通水仪式，当地五六千名穆斯林居民扶老携幼前来观看，总统阿罗约亲自按下了将水引进大坝的电钮。中国工程队在菲律宾南部的建设史上写下了重要的篇章。
人质获释了，也未付赎金，4个月来寝食难安的王大使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在这次人质事件中，无论是曾被绑架的张忠义、王胜利，还是工地上的其他五十多名中方工程人员，都深切地感到来自祖国和政府的关怀和强大支持。张忠义获释后说：“我知道政府一定在想方设法救我。当初为了营救我哥哥，咱们使馆的人那么着急。所以我在里面的时候就想，他们现在肯定会同样急着救我。”人质事件发生后，王春贵大使和参赞兼总领事朱桃英等三次深入到偏远的工地看望中方工程人员，告诉他们，政府和祖国人民关心他们的安危，日夜牵挂着他们，政府将尽一切努力，使他们都能安全地回到祖国亲人的怀抱。
为了争取人质早日获释，王大使五次专门约见菲副总统兼外长金戈纳，要求菲方一定保证人质安全，同时采取措施保障工地其他人员安全。菲方也因此增派人力，加紧了案件的调查和对绑匪的追踪，同时派了一个旅的兵力在工地周围执勤巡逻，防止再次发生绑架事件。8月19日张忠强和薛兴遇害后，王大使多次在不同场合向菲总统阿罗约和其他政府官员反复提出，一定要在保证人质安全的前提下营救人质。此外，由于绑匪提出要通过利比亚驻菲大使萨利姆·阿达姆进行谈判，王大使还曾专门同阿达姆大使就此事交换意见。
在菲律宾常驻多年，同南部主要穆斯林组织领导人有良好关系的阿达姆大使很乐意帮助菲政府解决绑架中国人质事件。总统阿罗约也非常重视解决这一事件，派她的亲信到距工地不远的哥打巴托市坐镇指挥营救工作。但是，正如王大使所说，虽然营救的只是个把人，但问题涉及的方面非常广泛，十分复杂，因此谈判经历了多次反复，绑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阿达姆大使曾三次乘车前往北哥打巴托省接张忠义，但都因绑匪临时变卦没能接到。有一次由于道路颠簸，阿达姆大使的胳膊磕破了一大块，但他仍表示无怨无悔。
（M、N）
经过阿达姆大使、阿罗约总统特别助理冈萨雷斯、哥打巴托市市长塞玛等人的不懈努力，绑匪最终同意把张忠义交给阿达姆大使。阿达姆大使20日在总统府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证实，张忠义的获释并未以付赎金为代价。他向绑匪和南部穆斯林领导人允诺的条件是帮助该地区发展经济。他说利比亚将帮助北哥打巴托省建起一片3.5万公顷的棕榈种植园，使当地七千多个家庭从中受益。勒索赎金只能使少数人非法致富，而一个大的经济发展项目却可以使当地居民子孙后代受益无穷。迫于各方压力，绑匪不得不同意释放张忠义。
4个月来寝食难安的王大使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曾经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目睹常人无法想象的场景，在殡仪馆站了4个小时亲自监督菲方妥善处理张忠强和薛兴遗体的朱桃英参赞，也终于可以有一刻轻松的心情了。其他肩负祖国人民期望、为营救中国人质而日夜操劳、辛苦奔波的使馆工作人员，也终于迎来了欣喜的这一天。
不久，马尔马尔工程工地上的所有中方工程人员将圆满结束收尾工作，返回祖国。人质事件画上了句号，然而这次事件中政府对海外公民的关怀、使馆为维护在菲中国公民安全所付出的巨大努力、所有善良人们的关心与帮助、工地同事之间的真挚情谊，将永远存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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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与刚刚获释的张忠义（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