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水月　像竹梦　像行草林怀民舞出生命的乐章

【台湾《远见》杂志10月号文章】题：构筑月球上城堡的梦想家林怀民：我的人生要一直往前（记者　成章瑜）
追逐生命之舞，你必须重新认识林怀民。
尽管云门在全世界舞台，耀眼不坠，但是28年的岁月，让那个当年被团员称为舞台上的暴君的、现年55岁的人，看到机场、剧场就恨，不停的舞步，剩下的是跟不上的心灵、疲惫的躯体。
1973年，林怀民创办“云门”，前行政院院长萧万长称他是台湾的“国宝”，云门是华人世界，也是至今唯一长期活跃在国际舞台的现代舞团。
《柏林晨报》认为他是“亚洲最重要的编舞家”。1999年，他更因“倾倒众生，又充满中国气质的现代舞，振兴台湾舞台艺术”，获有“亚洲诺贝尔奖”之称的麦格塞塞奖。
父子情深
但艺术家的生涯，究竟是宿命还是恩宠？“我一厢情愿草创云门，像每种行业的人一样，我接受份内的苦难与喜悦。”这是曾经狂狷的林怀民的自白。而当年父亲对从事“乞丐行业”的默许，已经变成永远深情的包容。
父子情深，舞影零乱。
拿着最爱的苏轼“寒食帖”，看着“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的困顿潦落的心情，不禁悲从中来。
取名怀民，“爸爸认为我就是要服务人群，”父亲对林怀民的期望，不仅是长子的期望，还有天地的责任。
出身新港书香世家的林怀民，曾祖父林维朝是前清秀才，父亲林金生历任交通部长、内政部长、考试院副院长，早年林家在嘉义是“喊水会结冻”的望族。
在那个根本没有“跳舞”这个行业的年代，林怀民的选择，身居高官的父亲总是默默地接受。“父亲一直认为我们家要有一个律师，一个医师”，大学填志愿时，林父帮他填上了政大法律系。没想到才一个暑假，林怀民暗自转到新闻系，“父亲自动到了学校，拜托老师照顾我，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我后来会走上跳舞的行业”。
林父中风后，“带爸爸出去走走”成了他最有成就的大事。“为了要看《卧虎藏龙》，我事先考察好轮椅路线，父亲看完高兴得不得了，抵住车门，不肯上车回家。”林怀民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
时间之河，滚滚流动，不顾哀伤。关渡八里，潮起潮落，现在，佛案上父亲笑得开怀的照片，每天的对话成了林怀民心灵最大的安慰。
自己的掌声
橘红的落日，映着云门的八里练习场。刚办完父丧的林怀民，在铁皮屋内打起精神，又开始工作。生存的压力并没有随着云门的扬名而减小，“到现在为止，我还在想募款的事”，舞蹈的盛名，永远不等于赚钱。
云门的国际邀约已接到2004年。明年的邀约，几乎每天都清楚，明年国外的行程几乎5个月，后年的国外演出也已安排三四个月，但仍亏损1000万元。
“Cloud　Gate　Dance　Theater　of　Taiwan”（云门）每到一个城市，都所向披靡。纽约下一波艺术节，云门未到，《纽约时报》就以3/4的篇幅报道云门；慕尼黑艺术节，谢幕后的酒会，长达4个半小时，无人散去；2000年悉尼奥林匹克艺术节，云门也是唯一受邀的四大舞团之一。
多年东奔西跑下来，林怀民形容云门是“国际的明华园”，“我们一样是跑码头求生存”。对一个习惯颠倒梦想的人，愈来愈不需要别人的掌声，现在的林怀民需要的是自己的掌声。
“我永远只对下一个舞有兴趣，”林怀民说。
“我是一个不喜欢重复的人，我最讨厌窝囊。”
人生行草
林怀民的人生，可以跳快板，可以跳慢板，但绝不能跳不死不活的中板，“我的人生要一直往前”。
镜花水月，修竹翠林，人间行草……当年的狂啸人生，对55岁的林怀民来说，现在的生命之舞探测的是内心的虚实境地。
1973年春天，林怀民以“云门”这个美丽的舞名，成立台湾第一个现代舞职业舞团。
28年岁月，云门从悠游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白蛇传》（1975），到史诗壮阔的《薪传》（1978），到文学经典《红楼梦》（1983），到80年代的《春之祭》（1984），到乡土风潮下的《我的乡愁，我的歌》（1986），到90年代沉潜风貌的《九歌》（1993）及《流浪者之歌》（1996），林怀民始终在探寻生命中各种可能的舞步。
至今，林怀民已有60多出舞作，从民间故事到古典文学，从台湾历史到社会现象，林怀民让人目不暇接的，不只是各种可能的现代舞呈现方式，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每出舞蹈作品针刺到的脉动，正是台湾生命的出口。
虽然林怀民已成名，但人的不成熟，人的躁动，时间分割，停不下来，吸收东西不彻底，让林怀民几乎要崩溃。1988年，云门突然宣布暂停。“那时我根本不认识‘人’，人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成长，我太急，看不到。”他说。
不过在两年的休生养息中，他开始仔细看人。1991年复出后，林怀民的心已安顿下来，反而舞出人生禅机。
人生的常与变，盈与虚，无关风月，而在于己身的观相，像水月，像竹梦，像行草。
生命之舞
1994年，去过印度菩提迦耶，林怀民的舞作出现很大的变化，变化的不是舞步的技巧，看过生命的轮回与反复，他开始内省式的思考。
林怀民运用东方思维，反射出来的肢体语言，沉静唯美却后劲无穷，沙漏之沙，时间之舞，变成一种超越时空的生命语言，在国际舞坛上成为鲜明的独门独派。《华盛顿邮报》赞誉，“林怀民天衣无缝地交织了众多的亚洲美学”。
人生之舞，转折最大是对人的感动。“其实可以偷偷告诉你，我对舞蹈不太有兴趣，对编舞也没有兴趣，使我感兴趣的是人。”
只有对人的追寻，可以发现生命无限的可能；对万事万物的崇敬，自然天地宽阔。
图片：
林怀民新作“行草”，舞者在舞台上濡墨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