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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艳阳天(五十四)

字号+作者:浩然 来源:民族复兴网 2016-08-28 08:41 评论(创建话题)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浩然:艳阳天(五十四)  第一〇九章   这会儿,马之悦正在焦庆家的门楼子里边蹲着。他把一只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边的动静,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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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〇九章irK品论天涯网

  这会儿,马之悦正在焦庆家的门楼子里边蹲着。他把一只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边的动静,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北房窗户上的人影儿。irK品论天涯网

  他很害怕,没有哆嗦,反而装得很镇静。他在估计下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发生以后又用什么办法对付。比方说,马翠清和韩道满两个人,也许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也许很重视刚才的动静,去报告萧长春。头一个可能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第二个可能,就非常危险。萧长春这家伙机灵透顶,这会儿也正在加倍地小心着;听到这个信儿,一定要追根寻底;说不定街上已经布置下民兵。那时候怎么办呢 ?还是挺出去,使个计策闯一闯呢,还是蹲在这儿,看情形再随机应变呢?是不惊动焦庆媳妇,还是奔到屋里去,跟她使个手腕儿,打打掩护呢?他心里边乱极啦,怎么走,都觉着不安全。irK品论天涯网

  阴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狂风一会儿紧一会儿慢。雨水从门楼的瓦檐上流下来,滴在石板的小坑坑里,溅到人的身上。圈里的母猪受到雷电的震动,偶尔哼一声,窗户上的人影儿一摇一晃的一一那是焦庆媳妇正在灯下边做针线活儿。irK品论天涯网

  在马之悦的旁边,直竖竖地站着一个人,那就是刚才想要杀人行凶的马小辫。他浑身发抖,脑门儿倒呼呼地冒汗。这会儿,他心里边塞着的东西,全可以用一个“怕”字来概括;前思思,后想想,都是让人挺害怕的。刚才,要不是马之悦从马风兰那儿得到信儿跑来追他,又把他拦住,杀错了人是小事儿,后边的马翠清准得发现他这个凶手,一喊一叫,人一出来,两头一截,往哪儿跑 ?就算是萧长春回来了,自己一刀刺不着,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还兴许送了小命 !哪会想到,下雨天还有这么多的人出来进去的呢?……亏了马之悦把自己救了,也让马之悦的几句话把自己提醒。可是,老在这儿蹲着怎么算呢?外边要是闯进入来,完了,屋里要是出来人,也完了。走吧,也险。这会儿他才知道,不要说手里拿着尖刀子,就是空着手到这儿来,也是扎眼的;在街上不论碰上个什么人,也不会轻易地把他放过去,真叫怕人哪!irK品论天涯网

  一阵急风骤雨过去,一切又静下来了;只听得雨丝儿“沙沙”,从每个院子流出来的雨水,汇在街上,哗哗地流着。irK品论天涯网

  时间过去的也不算短了,看样子,没了危险,眼前最要紧的事儿,是怎么离开这个院子快到家里去。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站起来,活动活动蹲麻了的腿脚。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也动了动,抹抹汗珠子。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深深地透了口气。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小声说:“我走呀……”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挡住他:“别!”irK品论天涯网

  “总在这儿呆着险哪!”irK品论天涯网

  “知道险,你还来干这种蠢事?”irK品论天涯网

  “我着急呀!”irK品论天涯网

  “着急就轻举妄动?”irK品论天涯网

  “我想灭了他,你就好办事儿了……”irK品论天涯网

  “可是你没想想,我正跟他对立着,这会儿已经公开了,出了人命,就是三岁的孩子,也得怀疑到我的头上。还有,谁不知道咱两家是亲戚,出了这种事儿,还有不找地主的呀?咱们的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先闯这个乱子,这不是存心要进大狱吗 ?”irK品论天涯网

  “进大狱就进大狱,反正那日子快了。”irK品论天涯网

  “日子快了,才不能玩命嘛。我们要的不是一条命,要光为这个,那不太容易了。这会儿,我们要的是时间,要的是麦子,最后要个彻底的转天换日。”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轻轻地叹口气:“不把他搬掉,那个好日子能保险吗?闹了半天,屁毛没得到手,再让他把我祖宗给挖走,儿子给拉走,我这不算是绝根了吗?不行,这块石头一定得搬,我宁可死在他后边,也不能死在他头边。”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这块石头要搬,咱得用安全办法。你想杀他?这小子后脑勺上都长着眼,保险你到不了跟前,先得让他收拾了。再说,你没见来来往往的到处都是他的人吗?你一动手,准得让人家看见,这不是白送死吗 ?”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想起刚才的险境,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说:“行,行,只要坚决着点儿,把大事情做成功,怎么着全好。之悦,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不能心太软哪!”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苦苦地想着。这会儿,他想的跟马小辫想的差不离儿。他不是心软手软的问题,许许多多事情堆在一起,已经把马之悦挤到绝路上了,他还有什么软不软的呢?马小辫今天的行动,让他生气,让他担了惊,也受了点启发。他也应当想一个决断的计策,来个干干脆脆的;可是,他要求个安全,求个杀人不见血,而又达到目的……irK品论天涯网

  西院北房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和一个老人的喊声。那是萧家的祖孙两个。irK品论天涯网

  “不,不,给我捉鸟,给我捉鸟!”这是萧长春的儿子小石头在睡梦里的哭叫声。irK品论天涯网

  “小石头,撒尿不?下炕,下炕!”这是被哭声惊醒的萧老大,招呼着孙子。irK品论天涯网

  “要鸟,要鸟!”irK品论天涯网

  “你这孩子,疯啦,做梦也惦着鸟!等着活儿不忙了,让你爸到北山里给你捉。快下炕撤尿!”irK品论天涯网

  这会儿正好雨小了,雷住了,在这只隔着一堵墙的地方,那边的声音这边听得非常清楚。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听到这一老一少的声音,又想起萧长春要领头“灭”他的祖宗,“拉”他的后代,那股子杀人行凶的邪火,又翻上来了。他攥着手里的尖刀子,愤恨地咬着牙说:“妈的,我全杀了他,让他绝根儿 !”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轻轻地哼了一声:“收了你的吧!”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说:“这孩子是姓萧的宝贝,我看就在他身上打打主意……”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不许你再乱动,听见了没有?”irK品论天涯网

  “你怎么啦?你没见这天时地利,全冲着咱们来的呀,这场雨是多好呀!不杀了他,也让他在炕上躺几天,躺两天,地里麦子就收不上来了,场上的就烂了……”irK品论天涯网

  “别急嘛!咱们得想别的办法把他的手拴住。”irK品论天涯网

  这会儿,这边院子北房里的孩子也被隔壁哭声惊醒了,也哭了起来。irK品论天涯网

  “妈妈,妈妈,吃,吃,吃……”irK品论天涯网

  “别哭,别哭,妈在这儿。”irK品论天涯网

  “妈妈,妈妈,啊啊……”irK品论天涯网

  “等等,妈关了大门,就躺下给你吃奶啊。乖啦,听话啦,啊。”irK品论天涯网

  窗户上的身影晃了一下不见了。irK品论天涯网

  门洞的马小辫攥着尖刀子小声对马之悦说:“不行,焦庆媳妇关大门来了,我得跑……”irK品论天涯网

  就在这个时候,街上又响起膛水声和低语声:irK品论天涯网

  “小心点呀,越是这样天气,越得小心。”irK品论天涯网

  “放心吧,让他们回家暖一暖,他们都不去。”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急中生智,拦住马小辫伏在他耳边说:“别慌,外边有人,马上出去危险。先等等。你一气别吭,全听我的。把刀子给我,快给我!”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一边把尖刀子递过去,一边怀疑地问:“你,你要干什么?”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你带这玩艺儿,路上碰到人怎么行?”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说:“你带着?”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先藏起来,等一会儿再说。今晚上你就住在我家吧,路近一点儿。不让他们发现更好,发现了,也好对付。你就说病了,疼得受不了,找凤兰拔火罐子,路不好走,就没有回去。刚才我让风兰到家找你,她说有人在那边走动。别急,咱们一块儿走。”irK品论天涯网

  没等他把话说完,北房前门口已经传来脚步声。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赶紧跑到猪圈跟前,搬起猪食槽子,把尖刀子压在下边,又跑回门楼里边,摸摸门,关得很紧,就低声对马小辫说:“跟我走!”随后,在院子里转了个小圈,镇静了一下,又对北房小声说:“焦庆家吗 ?”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顶着一块锅盖正要去关大门睡觉,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谁?”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带着笑声说:“哈,你这耳朵真不管用啊,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听出马之悦的声音,又见他冲冲地走过来,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儿,一边躲闪,一边疑疑惑惑地问:“马主任,这么晚了,干什么呀?”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已经从她身边挤过去,进了屋。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见马之悦后边有个尾巴,问:“后边那个人是立本吗?”irK品论天涯网

  没回答,两个人全进屋了。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跟进屋一看,浑身打个冷战,就喊开了:“哎哟,马主任,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啊?”她吓坏了,也气坏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笑着说:“瞧你大惊小怪的,怎么啦?”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着急地拍着手说:“哎呀,黑更半夜、大雨泡天的,您怎么把个臭地主领到我屋里来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笑笑,坐在炕上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低着头,牙齿咬得直响。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撩开门帘子,横眉立目地喊:“走,走,马小辫,你给我滚出去!”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不高兴地说:“瞧你这个人,办事儿怎么这么没深没浅哪!我不叫他来,他敢登你这门槛儿吗?”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说:“老天爷,您好不当儿地把个臭地主叫到我这儿干什么呀?”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眼下是麦收,咱们得做保卫工作。我叫他来,教训教训他。”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跺着脚说:“怎么叫到我这儿教训他呀?”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唉,你不知道我们沾点亲吗?我是从来不登他那门的;叫到我家去,有风兰,也不方便,你家是贫农,说话不背着你。”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看看马之悦,见他又严肃又认真;看看马小辫,仍旧是一副厭相,也不好再说什么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往炕上一坐,装模作样地冲着马小辫说:“你知道我今天把你找来为什么吗?”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笔管条直地站在地下,说:“马主任,我不知道;听说您叫我,我就赶忙来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我跟你虽然沾点亲,可是我是共产党员,我是干部,我跟你界限分明,懂吗?”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点头哈腰:“懂,懂。您从来都是界限分明的,这个我全知道。”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听了这两句话,又看看他们,那个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暗想:别人还说马之悦跟地主富农穿一条裤子,真是没有的事儿。人家这不公是公,私是私吗!就在旁边帮了一句:“界限不分明不行,跟你个臭地主哪能不分明呢 ?”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仍然冲着马小辫说:“眼下国内形势,料你也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还得看下回分解……”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说:“是,是……”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说:“不管怎么分解,也没你们臭地主的好处,这是真的。”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继续说:“干部中间是有不团结的现象,谁好谁坏,自有群众说话。你不能想这种事儿,不许动嘴,不许动手,也不许动心。听见了没有?当然,你现在还没有什么表现,这一程子,还比较老实,可是我得先警告警告你。”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也很威风地说:“干部不对劲儿,那是筷子碰碗,是我们家里的事儿,跟你这地主没关系。你想要趁着浑水摸泥鳅,那可办不到。我说话你听见没有?”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又连连点头:“是,是。”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又加一句:“你要老老实实地听干部的话。”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又点头:“是。”irK品论天涯网

  “不要乱说乱动。”irK品论天涯网

  “不敢。” irK品论天涯网

  “只要是发现你有一点儿不规矩的地方,咱们把话说在头边,我可不能轻饶你!”irK品论天涯网

  “是,是!”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说:“没你说话的地方,什么时候也没有,不用再做梦啦。如今这个天下是我们穷人的了,你要是睁着两只眼睛敢胡闹,留神你的小命儿!”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又问马小辫:“我的话你记住没有?”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说:“记住了。”irK品论天涯网

  “坐在那儿,好好想想。”irK品论天涯网

  “哎,我想想。”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坐在炕沿上了。irK品论天涯网

  外边的雨大了一阵儿,又渐渐地变小了,变成了牛毛细雨。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耳朵留神听着外边的动静。过一会儿,他又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开了大门,站在门楼里左右转着脑袋看。这会儿街上没有行人,也没有动静。他就又转回来,把门掩上了。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也跑出来了,对马之悦说:“马主任,再训他几句,快点儿让他滚蛋吧!”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说:“行。焦庆家,我今天教训马小辫的事儿,别对外人讲,因为是在你这儿教训的,不大方便;当然,我要让你证明的时候,你也可以直说。”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答应着,又小声地问:“马主任,咱们那事儿,不要紧了吧?”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故意沉吟了一下,说:“有事儿还是没事儿,这要看萧长春的劲头儿了。”irK品论天涯网

  “县城那边要是把东西全抖搂出去了,三头对不上案,他有什么办法?”irK品论天涯网

  “咱们得准备两手,好,或者坏。”irK品论天涯网

  “马主任,可全靠您维持了。唉,我就是图着多卖几个钱,给孩子买点零嘴吃,谁想找了一身病呀!千万可别让那事儿传扬出去。真要挑个明,敞个开,把我也拉扯到里边,让我们孩子爸爸知道了,我可受不了哇 !”irK品论天涯网

  “我当然要生着法儿往好处给大伙儿办,咱们谁对谁呢?你呢,焦庆家,我再嘱咐你几句:这时候,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一点儿;irK品论天涯网

  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说:“对,对。”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回到屋里,对马小辫说:“雨停止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低着头走出来,贴着墙根,出了街口朝北边移动一截儿,就又站下来等候。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对跟出来的焦庆媳妇说:“你回去吧。”irK品论天涯网

  焦庆媳妇说:“等我关上门。”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有点慌了。他想,马上到猪食槽子底下把刀子取出来吧,这会儿实在不便,再磨蹭一会儿,又怕走在路上的马小辫碰上人,不好开脱,只好硬着头皮跟出来。他走在街中间,追上了马小辫,让马小辫在后边走,跟自己保持一点儿距离。他们全都贴着墙根往前摸,一直把马小辫护送到离自己家门口不远了,马之悦的心才算放下了。他想先把马小辫送到家,再回来取那把刀子。又一想,这会儿,焦庆媳妇准把门关上了。等到明天再说吧,大白天取把刀子更不容易。对了,把马小辫送到家之后,再找马立本去,这小于腿脚灵活,跳到墙里去就拿出来了。他走了几步,又想,不好,这几天村里巡逻守场的人挺多,万一被发现了,也危险。反正那刀子藏得挺严密,一时也不会被谁发现;过几天发现了,不出事还罢,出事更好,这是个无头案,可以吓唬吓唬人。刀子上又没有刻着字儿,谁知哪个放的 ?萧长春发现之后,准得猜疑到有人要暗杀他,一定能起点制造混乱的作用。想到这儿,他倒后悔那刀子藏得太严实了,藏的地方也不好,不如塞到萧家院子里去了。明天一发现,又是一场小风波,光有武器,又没成事实,只能增加恐慌,搅乱人心,没什么风险。已就这样了,只好这样了。irK品论天涯网

  第一一〇章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领着马小辫,紧张又艰难地朝前试探着走。从焦庆家门口,到马之悦家并不远,只要拐出胡同,下了坡,过了沟,再一上坎子,就算到了;可是这会儿,这截道儿显得特别长。黏糊糊的泥浆好几次拔掉了马之悦的鞋,他在心里边骂着一切,恨着一切。从打去年秋后下涝雨,遇到的这么多事情,哪一件是顺心的呢 ?简直比这截道儿还难走。irK品论天涯网

  这一天,他一直在一队场里,一边跟着大伙儿往一起堆麦捆。;跟大伙儿装车,一边“反省”自己的问题。其实,他的两只眼睛不住地盯着通往大湾的道儿,眼巴巴地等着两个人。从马志新来信到现在,又过了好几天了,马志新要是真来,也该到了,却一直没个影子;从打找到李世丹,也好几个晚上了,李世丹亲口答应要来,也没有照个面儿。马之悦的心里是多么焦急呀 !他比马小辫这些人看得清楚,萧长春他们正在跟自己争时间,抢收、抢运、抢打,很快就会抢着分,同时也在抢人。只要把麦子一分下去,那就完了。贫农更得铁了心,中农也不会再热心地跟着自己干了,马之悦想在东山坞开展一个变天的试点,跟城市配合起来,给自己闯出另一个天下,全都困难了。当然啦,从马志新信上的言词,从瘸老五亲眼看到的情况,从李世丹的态度,从王国忠迟迟不归,他都认为,眼前要来个大鸣大放,来个大变革,全是大势所趋,天是一定要变的了;不管东山坞迟动、早动,反正一定得动。问题就在于,马之悦想在这场变革里捞上一把本钱,就像抗日战争那会儿捞了一把本钱一样,成个政治上的暴发户。他把所有的办法都使尽了,可惜没有让东山坞的风暴刮起来,反而挨了一棒子。要是拖到分了麦子,王国忠再突然一来,他们把马之悦的事儿先在群众里边一抖落,那算臭了,一点翻身抬头的希望都没有了,十成有八成让他们一撸到底,说不定变成劳改犯……他苦苦地想着:怎么才能把收麦子、分麦子的这条腿拖住呢?irK品论天涯网

  走在后边的马小辫突然急走几步,扯了扯马之悦,声音发抖地小声说:“不好,你家门口有人把守。”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如梦初醒,忙问:“在哪儿?”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朝前边指指:“门口,在那儿蹲着。”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也瞧见自己家门口有一个黑堆堆,就推了马小辫一把说:“赶快躲起来,快!”irK品论天涯网

  马小辫躲到一棵大树后边去,刚一碰树身,就哗下子,一阵雨水落了下来。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让自己镇静了一下,大模大样地走过来,冲着那黑堆堆说:“嗨,谁在这儿淋着哪,快屋里避避去。”irK品论天涯网

  蹲在黑漆门外边的那个人,忽地站起了身,朝马之悦跟前跨了一步,上牙敲着下牙,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马主任,我、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听出是韩百安的声音,一个心放下了,另一个心又提起来了,左右瞧瞧没有旁人,就疑惑地问:“怎么这天头找我呀?屋坐吧。”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抖着滴着雨水的裤脚,依旧是结结巴巴地说:“天不早啦,不进去麻烦啦。就在这儿,说句话,我就回去啦。马主任,真是……”这个时候,这个胆小自私的中农,忽然间感到,自己跟这个“好干部”并不是平等的,也从来没有平等过。自己的粮食存在这儿,完全可以自自然然地要回去,为什么倒好像登门求借那么为难,那么不敢张嘴呢?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心里边也打着转儿。开头他对这个胆小鬼突然而来,又蹲在门口等他,再加上那副可怜相,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有点摸不透了。那几斗粮食,在韩百安的身上是拴着心、挂着命的大事一件,在马之悦来说,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芝麻粒小事儿;韩百安日日想,夜夜念,老是惦着他的小米子,马之悦在办完了这件事儿的几分钟,就扔到脖子后边去了。机灵鬼总是机灵鬼,一眨眼的工夫,马之悦就猜到了韩百安的来意,而且,还把这韩百安的行为,跟萧长春正“拉拢”人的事儿连到一块儿了。不知怎么,一股子怒火腾地顶了马之悦的脑门子,真想上去踢韩百安几脚,解解心头之恨。他知道这件事得纠缠一阵子,又怕这工夫胡同口那边忽然来了人碰上马小辫,说一声:“你等一下。”就跑进屋里,叫出马风兰,这般如此一说:“快点,我背着脸跟他说话儿,你就快点把大伯领进屋。”说完就又转到大门外边。irK品论天涯网

  后边跟出的马凤兰也没吭声,急忙绕过两个人,朝胡同口那棵树跟前奔去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把韩百安推到离门口远一点地方,故意问韩百安:“你有什么事儿,说吧。”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吞吞吐吐地说:“我那小米子……”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真猜对了。暗想:这家伙一定又听了那边人的宣传,要不,不会冒着雨跑到这儿要粮食;说不定后边还跟着个拉竿儿钓鱼的人呢。怎么办呢?韩百安那小米子除了送给马连福之外,全让自己吃了,上哪儿给他找去 ?就是有处找去,也不能放了东西,再找上病呀!对,得让他死了这份心,免得引起麻烦。他装出一副郑重的样子说:“大哥,我正要找你去哪。糟糕到家了!前天县里来人运你那小米子,刚过森林,就让人家给截住了……”irK品论天涯网

  轰地一声响雷,一阵急雨,又是一道闪电。天劈了,地裂了,树倒了,墙坍了,人全要没命了!irK品论天涯网

  这一切,不过是韩百安这一霎间心里的感觉。其实,雨并不那么大,雷也不那么响。irK品论天涯网

  他忘了一切地喊起来了:“马,马主任,你说什么?我的粮食,我的小米子……”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儿,小声点儿,你……”说着,左右瞧瞧,见马凤兰带着马小辫进了大门,就又在黑暗中假装着急地对韩百安说:“你怎么用这大的嗓门儿呀。别怕,别怕。还好,前天我派人打听了,那两位掌柜的,根本没有咬你,要是咬出你来,可是更糟了。你知道私卖粮食什么罪不 ?要坐大狱的!”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站立不住,晃了几下,差一点儿摔倒。他用力挣扎,嘴唇抖动,压低了声音说:“马主任,这可不行,我的小米子,就是我的命啊!”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摊开两只手,无可奈何地说:“我是两只拳头和一把指甲管闲事的人,命也罢,魂也罢,又有什么办法呢?当时谁能知道出这种岔子呀?”irK品论天涯网

  “岔子出了,你也得给我想点法子呀!这么一说,就算完了,不行呀!”irK品论天涯网

  “事情到了这节儿上,还能想什么法子?你知道不知道,为这屁点小事儿,我担了多大风险!”irK品论天涯网

  “那会儿你可说得好好的呀!要不,要了我的命,也不能让粮食出手哇!”irK品论天涯网

  “当初我是为你好,又是你心甘情愿送到我这儿来的。谁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下场。噢,管了闲事儿,没沾着光,白担了险,还得包偿你吗?”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苦苦地哀求着:“马主任,你修修好,你的门道多,给我想个办法吧。我不能没有小米子呀!”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有几分不耐烦了,绷着脸说:“百安,我实话对你讲了吧,这件事的罪过太大了,不光你的粮食事儿,要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说出去,连这宗事儿都不能再提了。你想想,你牵扯了自己事小,牵扯了别人,人家不跟你结仇呀 !大哥,我如今是受人家牵制的人,一时半时也难缓过来;我要再有一分之路,也不能让你为这份难。谁让咱们赶上这个年月,除了认倒霉,就得等机会,机会到了,还得豁出去干一下子。你得知道,是谁把你害的,是什么政策把你害的……”irK品论天涯网

  这会儿,韩百安自己也不准能说清楚,为什么忽然间对这个一向信赖的老干部,觉着一点也不能信任了,甚至于,他敢肯定,卡粮食的事儿是没踪没影的鬼话。马之悦下了套子要坑害他,昧了良心,吞了他的小米子,贪了这无义之财。是别人对他揭了马之悦的底儿起了作用呢,还是自私人的本能起作用,或者自私者的关系本身就是互相不信任的…反正他不信马之悦这一套了,一句都不信!irK品论天涯网

  那金黄金黄的小米子,是他一口一口地节省下来,装在口袋里,藏在炕洞里,出去惦着它,进来要摸摸它;为它,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为它,父子不和,亲友不睦,害得他家不家,业不业,人不人,鬼不鬼;可是,到了这步田地,就凭着马之悦上嘴唇往下嘴唇一碰,一句话,投了,再也没影儿了,再也不属于韩百安了 !粮食没了,没人说好,没人知情,连一句软和话都不给,这叫人办的事儿吗?irK品论天涯网

  雨丝儿,像鞭子一般抽下来了,闷雷,像拳头一样打下来了,泥水寒风包围了一切……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浑身抖动。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情面”了,上前来,一把扯住了马之悦那只滴着雨水的袖口;变了声音,改了调门地说:“反正,反正我的小米子,一颗是一颗,一粒是一粒,全交给你了,足足一百二十斤,亲手交给你的,你就这么一说没有了,不行,拼了命也不行 !”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一甩袖子,压着声音说:“你怎么能够把我这个中间人做到里边呢?这未免太不讲情义了吧?做梦我也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说:“对,对,对啦,我做梦也没有想到……”irK品论天涯网

  “你想想当初我接你那粮食为什么来着……”irK品论天涯网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irK品论天涯网

  “我为你好!”irK品论天涯网

  “为我好?还好哪?”irK品论天涯网

  “人不能像耗子那么眼光短。你想想今天,再想想过去,我马之悦为你们这样的人家,办了多少好事儿?我愿意把你的小米子弄没了吗?”irK品论天涯网

  “我,我的小米子交给你了!反正没了不行,我也豁出去了!”irK品论天涯网

  “你要是翻脸不认人,我可也不留情面了。你交给我了不假,谁让你交给我的?我还要跟你要保管费、占地方钱哪!真自私!”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大瞪着两只眼睛,一只手捂着胸口:“我,我,我要自己的小米子也算自私?你说我自私,我就自私了,我要小米子,你得给我!”irK品论天涯网

  马之悦根本没把这个中农放眼里,也没放在心上,这个中农好似他手里的一团面,想圆就圆,想扁就扁,不管怎么着,他也是自己手里的面。于是,马之悦说了最后一句话:“有法儿,你就瞧着变去吧 !反正萧长春正犯了整人的瘾,我也没办法,谁让我那会儿用好心眼儿呢,谁知道好心变成了驴肝肺呢!你愿意坐大狱,我陪着,还不行吗!”说着,一步跨进门去,就把门关上了。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安扑过来,趴在那湿漉漉的黑门板上,眼黑耳鸣,天旋地转……irK品论天涯网

  第一一一章irK品论天涯网

  阴雨下到后半夜还没有停止。马老四趁着雨小一点儿的空子,硬强着把萧长春从碾棚里拉回饲养场。irK品论天涯网

  这一老一少,躺在一条炕上,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好久都没有睡着。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脑袋里是满场的麦子垛。那些被社员们抢到场上的麦子,虽说都设法儿苫上了,雨这么大,又下这么久,会不会漏了雨呢?要是漏了,雨再不停,天再不晴,那就又会立刻发生一件非常危险的问题:麦子要在垛上发芽子,要霉,要烂……他心里叨念着这雨快停了吧,快停了吧!irK品论天涯网

  马老四脑袋里就是那头红骡子。红骡子吃了药,又遛了半夜,会不会见好呢?让它歇一歇,早起来再接着遛,那才好哪 !最好是到野地里去遛,野地里空气新鲜,还可以让它啃一点嫩草吃……他心里也在叨念着:这天快晴了吧,快晴了吧!irK品论天涯网

  风起雨落,水串儿滴滴答答敲打着窗下的石阶,伴随着两个人的心跳,一直响到鸡叫头遍。  鸡叫头遍,转了风向,吹散了满天的乌云。  萧长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本来没有一点儿响声,他却好像被什么惊动,腾一下醒了,胸口接着又跳了起来。他一蹬腿坐起身,挪到窗前,扒着窗户洞朝外一看,那脸上立刻就抹上了一丝微笑。irK品论天涯网

  这又是一个晴朗朗的早晨哪!irK品论天涯网

  他回过身,刚想叫马老四,一看,那边早空了,被子枕头都收拾过了。地下的凳子上放着一个洗脸盆子,盆子上扣着一只旧草帽子,热气从草帽子破缝的地方冒出来;桌子上搁着一根顶着黄花、带着细刺儿的黄瓜,还有两个白花花的鸡蛋,放在一个蓝花的瓷盘子里。irK品论天涯网

  他急忙蹬上裤子跳下炕,揭开草帽子,伸进手指头摸了摸,水还很烫手。他打参军那年起,没有用热水洗过脸,习惯到河边、井沿往脸上、脖子上撩几把冷水,洗个痛快;可是这会儿,不论多急,多忙,又多么不习惯,都好像非常想洗个热水脸。于是,他把盆子端到地下,就“呼呼噜噜”地洗开了,而且是从来没有这般用心洗过;看看水还不脏,又往头顶上撩了几把水。irK品论天涯网

  他擦着脸,又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见大门掩着,又到槽前看看,那头红骡子不在棚里了,当然也不会有马老四的影子。他回到屋里,摸摸鸡蛋,也是温乎乎的,一个手心托着一个看看,把一个掖在衣兜里,把另一个又放回盘子里;接着,又把黄瓜一折两截儿,把头上那截儿放到桌子上,就攥着尾巴那截儿咬了一口;一边咬着,一边朝外走。irK品论天涯网

  街上的一切都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房檐上滴着水,树叶上挂着水,石头上汪着水;寨子上的秫秸被水泡肿了,散发着湿漉漉的水腥味儿;昨天社员们背麦子落在道儿上的麦秸子,被人们踩扁了,又被雨砸进泥土里,好像是故意嵌上去的……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心里边非常紧张地想:麦子垛会不会漏了水呢?漏了的话,又该怎么办呢?见马翠清从胡同口出来,就喊了一声:“嗨,场上怎么样啊?那麦子垛有漏的没有?”irK品论天涯网

  马翠清提着一团绳子,胳肢窝夹着一把镰刀,听到喊声,转过身来,笑着说:“嗨,大支书,怎么从这儿钻出来了?上午场上不能干活儿了,我有别的事儿。”irK品论天涯网

  “你们昨晚上去没去呀?”irK品论天涯网

  “去了,那个老头子开了缝儿。”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你跟他‘投降’了,他还不开缝儿。”irK品论天涯网

  马翠清瞪一眼:“去!”一伸手把萧长春手里的黄瓜夺过来了,“从哪儿偷来的?”说着就咬。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嗨,翠清,别的事儿先放放,快跟我到场上看看去,说不定又有活儿忙了。”irK品论天涯网

  马翠清说:“场上还有啥事儿?不跟你去了,我还要上山打葛条去哪!”irK品论天涯网

  “打葛条干什么呀?” irK品论天涯网

  “用葛条打草苫子,就不用买麻绳了。”irK品论天涯网

  “谁的主意呀?又是焦振茂?”irK品论天涯网

  “没猜对,是那个老头子。”irK品论天涯网

  “噢,你公爹呀!”irK品论天涯网

  “呸!”irK品论天涯网

  马翠清拖带着一串笑声跑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这个“官差”没有抓着,就回手把饲养场的排子门扣上。他要赶紧到场上看看,把每一个麦子垛都仔细地检查一遍,然后再找干部碰头,商量商量这一天的工作怎么安排。他直奔二队的打麦场。因为顶属这个队的麦子好,也属这个队的麦场大,这边最容易出事儿。irK品论天涯网

  靠山村有个极好的特点,雨后地皮干。除了坑坑洼洼有一点点闪亮的积水以外,街上一点儿都不泥泞。一切都被这场暴雨大刷大洗过,一切都好似焕然一新,显得干净、清爽。irK品论天涯网

  好多社员这一夜都是嘀嘀咕咕的,心里边惦着事儿,跟支部书记一个样。他们都没有洗脸,没有吃饭,就自动地奔场上走来了。人们谈论着这场雨的好处和坏处,谈论着谁家的房檐坍了,谁家的鸡窝倒了;谈论着地里怎么湿,不经一天好太阳就不能进去人……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在谈笑的社员后边走着,刚要赶过他们去,韩百仲在后追上来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听到喊,转身一看韩百仲脸上的气色,就猜到出了事儿,忙问:“大舅,麦子垛漏了?”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摊开两只大手说:“还说不是哪!两个大垛都漏了。我到家找你,说你一夜没回家。”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一边紧往前走,一边压住自己的慌张说:“别急。您看这天,晴的多好呀。反正今天起码上午是不能下地割麦子了,全到场上来晒,人多、手多,一折腾就干了。没有让麦子烂在地里,咱们也不能让它烂在场匕。”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你快看看去吧,都急啦!”irK品论天涯网

  早一步来到打麦场上的人的确都在慌乱里。特别是焦淑红、焦二菊这一伙子妇女,吵吵闹闹,怨天怨地,闹得场头焦振茂灰溜溜的,好像这场雨是他下的一般。萧长春和韩百仲一到场边上,大伙儿就把他们给围上了。irK品论天涯网

  “糟啦,一漏到底!”irK品论天涯网

  “黏糊糊的,麦粒儿都胖胖的了!”irK品论天涯网

  “这可怎么办,收到场上来了,还到不了囤里。”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看看大伙儿,说:“不要紧,不要紧。”就绕着场边,奔向那两个漏了雨的麦垛。他登着梯子爬上垛顶;垛顶已经被人扒开一个小井似的窟窿,他把手伸下去摸摸,湿漉漉的,胸口猛烈地跳起来了。他从这个垛下来,又上了另一个垛,这边同样漏得很厉害。这里的情形超过了他的估计;他估计到可能漏雨,却没估计到漏得这样的厉害。irK品论天涯网

  干部、社员跟在他的身边,全都在观察他的脸色;他是支部书记,他是大伙儿的定盘星、主心骨,不用说他说两句泄气的话,也不用说他唉一声叹一声,就是皱皱眉头,都会给这些焦灼不安的心再压上块石头,给这些人可能燃起来的热劲儿上泼了瓢子冷水,就会变成一片唉声叹气。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把这一切都估计到了,他极力地镇定自己,依旧是不慌不忙地从梯子上爬下来,又把所有的麦垛都检查了一遍。他站在麦垛旁边,撸上衣袖,使劲儿把胳膊往垛里边插,就像伸进蒸馒头的蒸笼里一样,热得发烫。他的胸口跳得更厉害了,好半晌忘了抽出胳膊。他想:这一垛麦子的情形告诉自己,不光是漏了雨的麦垛处在危险之中,就是没有漏的麦垛也处在危险之中;漏雨的麦子不晒干,就发霉;没漏雨的麦子这么捂下去,麦粒儿也要红了眼儿。irK品论天涯网

  后边的几个人,都照他的样子,把胳膊插进垛里去摸了摸,更慌了:irK品论天涯网

  “妈呀,烫手!”irK品论天涯网

  “全糟了!”irK品论天涯网

  “不用烧火就熟了。”irK品论天涯网

  “还不如放在地里不往回运啦!”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忽然微微一笑,说:“同志们别在场上踩了,一会儿我们还要打场哪,都到边上去,走哇!”irK品论天涯网

  人们跟着他来到场边上,都像观察天空的阴雨风晴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支书的脸色。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在暗暗警告自己:要冷静,要沉着。这一个新的战斗又加在东山坞社员的身上了。这一仗只能打胜,不能打败;胜与败,对村里正在发生和酝酿的斗争会起到立地生效的影响。他一只脚蹬在碌碡上,掏出纸来,慢慢地卷了一支烟,递给旁边的韩百仲,又卷了一支,自己点着,好像很惬意地抽起来了。白色的烟环在他脸前升起,在他头上消散。irK品论天涯网

  人们见他这股子劲头,都有点莫名其妙了,年轻人反而更焦急,搓手跺脚皱眉头,嘬着牙花子。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忍不住地说:“我说长春,快点儿说话呀,怎么跑到这儿抽烟来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笑着问:“怎么啦?”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说:“你还不知道怎么啦?别人哭都快哭不出声来了,你还抽烟哪!”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大好的时候,哭什么呀?”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拍着手说:“哎呀,长春,你想想,麦子烂了,饭碗全砸了,坏人该笑破肚子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没那日子,一个麦粒儿也烂不了,他们就等着气破肚子吧!”他甩掉抽了半截儿的烟,又把每个人看了一眼,大声说:“同志们,这场雨,是给咱们带来一点困难和麻烦。要我说,除了多流几滴汗,不会带来别的损失。流点汗怕什么,我们有的是汗 !对不对?”irK品论天涯网

  人们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有韩百仲和焦淑红两个人,很生硬地点了点头。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说:“长春,你别总是说宽心话儿好不好?真急死人,这可怎么办呀!”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提高声音说:“舅妈,您放心,这点困难吓不倒我们。您想想,这会儿是晴天了,要是再接连下两天的话,您说怎么办?”  焦二菊又拍着手说:“还下两天哪?我的天,这出戏还不够唱的呀!”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接着说:“就是再下两天,我们也不怕。同志们,咱们别把两只眼睛光盯着几个麦垛,得转转脸,看看人。同志们,咱们有人呀!”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的脸色转过来了,接着萧长春的话音说:“哎,这话倒是对。事在人为,咱们有人。”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这会儿只想一条道,别的全听不进去了,很生气地冲着男人说:“你也跟着说轻松话儿。有人就能把麦子里的水吹没了?”  萧长春说:“不能吹没了麦子里的水,咱们能跟它斗争。你们想想,昨天要不是因为咱们有人,满地割倒的麦子能运到场上吗?要不是因为有人,运到场上的麦子能垛起来又苫上吗?不会,全得在地里和了泥,那就不是漏了两个垛的问题,起码有五个垛全都得泡在水里。雷停了,雨止了,办法更好想,就是不停不止,也不怕,也有办法把麦子保住,不让它受损失。咱们就是用锅爆,也要把它爆干 !舅妈,您不用不信,实际是这样。打比方说,一家码有一口锅,一口锅爆二十捆麦子不算多吧,一家二十捆,一百家就是两干捆,二五一十,加在一起三千捆,这两个垛的湿麦子不就全用锅爆干了吗 !” 支部书记这几句话是非常有威力的,真像吹跑了雷雨,吹跑了满天乌云;每个人心里全豁然一亮,全都打起精神,活跃起来了。irK品论天涯网

  “对,对,要这么一说,真不怕了。”irK品论天涯网

  “光说人是宝,到节骨眼儿,才能真知道。”irK品论天涯网

  “对,分到各户用锅爆,坚决不能让它烂了一个粒儿。”irK品论天涯网

  “支书是打比方哪,你当真爆哇。”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继续说:“我们有人,大家看看,我们有的是什么样的人呢?是旧社会的人吗?不是;是单干户的人吗?也不是。我们的人是农业社的人,是冲过锋,陷过阵,过了五关、斩过六将的人,是爱集体、爱社会主义的人;只要咱们干部,咱们这些贫下中农不泄气,拿定主心骨,一声号召,搬个山来也不费难 !”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笑着对焦二菊说:“伙计,这不是轻松话儿吧?”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瞪了男人一眼,也笑了:“那就快说吧,怎么办?”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主意咱们出,办法得群众拿。我们干部,四面八方全得照看,最要紧的是发动大伙儿想办法。这不是嘛,在场的又有老农民,又有新农民,有文化的,有经验的,咱们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对啦,要什么人有什么人,还有我们这位一一”指了指焦二菊,“猛李逵式儿的!”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啪”地打了韩百仲一巴掌,瞪着眼说:“你才是李逵哪……”irK品论天涯网

  焦淑红几个年轻妇女忍不住地笑起来了。irK品论天涯网

  一说一笑,紧张的空气和缓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又冲着焦振茂说:“您是最有生产经验的庄稼人哪,有钢得使在刀刃上,这回该您使劲儿了。”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一直是站在一边看这个,看那个,没吭声。别人着急的话儿,是他想说的;支书这番话,也像是他想要说的;听见支书点他的名,就说:“你指示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是豁出去了。”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长春让大伙儿出主意,你肚子有货就尽着往外掏吧,还扭捏什么呀!”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说:“这老家伙总是磨道的驴,听喝。”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光听喝可不行。比方说,我跟百仲大舅都去开会或者有事儿不在家,闹了这场雨,场里的事儿由谁领头拿主意?不论从年纪、从经验上说,都得您呀。见困难就上,有主意就出,遇责任就负,这才是真正爱集体的好社员。昨天要不是大伙儿敢出主意,又敢负责任,光等我,那不糟糕了 ?您怕担沉重,还是怕犯错?错怕什么,只要干工作,没有不出错的,只要是为集体,不为个人错了咱们改,就行啦。” 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这样。”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你总想学习老贫农,在敢负责任这一条上,你得跟喜老头看齐。”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郑重地说:“我是随时随地都在学的,这不,刚才长春一片话,又把我抬高了一截儿。话说到这儿了,我就把我的主意拿出来,行,就行,不行,咱们再论……”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着急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快定,咱们好麻利着干呀!”irK品论天涯网

  焦淑红说:“亏了翠清这个猴丫头今天不在场,要是有她,你们娘俩掺在一块儿,就得光听你们吵啦。”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说:“不怪你这个爸爸让人着急。”  焦振茂继续说:“我看,先别慌着做场、拆垛……”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又想反驳:“不慌拆,你老人家还嫌烂得慢呀?”一见男人正瞪她,又吞住了。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说:“让太阳晃晃,地上花拉皮的时候,先撒上麦鱼子、花秸,等一会儿再套上牲口轧一轧。垛呢,把席都揭开,也让太阳晃晃,让四外的潮气散散,让场板千千,再拆;要不然,场本来就是湿的,再拆了麦子垛,让湿麦子在上边一盖、一捂,底下往上蒸潮气,干麦子放在上边也得皮软了,湿的更不爱干了。晚拆,好像是晚了会儿,实际上千的更快;就好像等把锅烧烫了再烙饼一样……”irK品论天涯网

  说他有经验,他就真往外掏起来了,这个那个,原理、关系、作用等等,摆了一大堆。说这么多话的目的,除了想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建议之外,也多少有一点儿卖弄本领的味道。这是他一贯的特性,是缺点,也是优点。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耐心地听着焦振茂的“讲演”,心里边跟着解疙瘩,越听越有劲儿。他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作为一个农村党支部书记,往后不光要跟老同志、上级学习领导斗争的经验,也得跟这些老农民学习生产经验,这是不能少的本领;等焦振茂说完了,就问韩百仲:“大舅,您看这办法怎么样啊 ?”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想了想,笑着说:“行,有道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又问跟前的几个人:“你们看呢?”irK品论天涯网

  大伙儿都说这办法好。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说:“支书决定吧。”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提高声音说:“全部接受!”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乐了一一心里乐,脸上没怎么乐出来。他怕闺女又批评他“骄傲自满”。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这几天社员们都很辛苦,就手让大伙儿好好休息半天,养养神,蓄蓄劲儿;傍晌总动员,拆垛、晒麦子。做场用不了几个人,咱们几个干部干就行了。舅妈、淑红你们几个女同志也休息。”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当然不会同意,又喊叫:“张嘴就让我们妇女休息,真是轻视妇女思想。”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冲她说:“听指挥!”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噘着嘴巴不吭声了。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低着头想了想,又一抖精神,说:“别散,别散,我还有个想法,索性就大着胆子提提。”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取笑说:“老家伙,你还掖着一半儿呀!怕杀脑袋怎么着?”irK品论天涯网

  年轻人“轰”地笑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鼓动焦振茂说:“说吧,有什么全掏出来,对不对的,大伙儿商量。”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说:“要我看哪,天气这么好,过晌还能接着轧麦子,要是场板全让麦个子给占了,那就轧不成场了。轧场可是最要紧的事儿,只有麦粒儿装到仓里,才算自己的麦子;轧一点儿,场上少占点地方,还能省下苫席……”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马上肯定说:“这话有理。”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说:“我这个主意,可得让社受点损失呀!”irK品论天涯网

  焦淑红看爸爸的脑袋又发热了,就插一句:“受损失的主意您还出干什么。”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保证大收获,有点小损失也要干。”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听了支书这句话,胆子更壮了:“我看咱们这个场太小了,打不开把式。”又指着场南边说:“把这个场板往南边再宽展一半儿。就是得把地里的谷子苗平了……”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拍着大腿说:“好,好!把场扩大,一边场晒麦个儿,一边场轧,两不误。振茂,老家伙,有你的!”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说:“麦子晒完,每一回就可以摊开两场麦子一块儿打,那可就快当多了;那边的地等着打完场,翻一翻,赶快种棒子也能收成。总归说,也就是糟蹋一点儿谷种,白花一点工夫,还是上算的。”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听了,在心里掂了掂分量,又问韩百仲:“大舅,您看怎么上算呢?”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丢卒保车,我看按振茂的主意办上算!”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高兴地说:“好,就这么办吧,马上动手。”irK品论天涯网

  焦二菊说:“哎,长春,这回得用我们女同志了吧?”irK品论天涯网

  焦淑红也说:“我们一块儿千吧,快当点儿。”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长春,你就顺水推舟吧,免得又让她叽喳叽喳乱叫。你们干吧,回家拿锄、拿镐,快当点儿。”irK品论天涯网

  社员们都高高兴兴地跑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又跟焦振茂问起昨晚上跟韩百安谈心的情形以及打草苫子的事儿。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少不得又把昨晚上的事儿描述一遍,最后说:“他一听就答应了,还提个建议:快着点去打葛条;他还要自己去,选点好的。”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刚才翠清跟我说了,没顾细问。好吧,趁雨后有闲人一队派两个去吧。”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看样子,这个老家伙也要转弯儿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又对焦振茂说:“回头您告诉韩百安,您就说社里接受他的建议了。事情办成了,还要表扬他。希望他再鼓劲儿。您也别松劲,接着帮助他。”irK品论天涯网

  焦振茂也很高兴。高兴这个功劳算自己的,高兴自己的老朋友也跟上趟了。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和韩百仲一块儿离开二队场院,奔一队,想检查检查那边的麦垛,要是也漏了,也用这边的办法解决。他们一路走着,又对刚才安排的事情做了一番检查性的研究。他们感到,又一场新的战斗就要开始了;这场战斗对于东山坞农业社来说,又是一次最大的考验:是让麦子霉烂,还是颗粒归仓,不同的结果,会带来不同的政治形势。他们知道,敌人是怎么希望农业社的麦子烂掉;他们坚决不能让敌人如愿,要用胜利的结果,鼓舞自己,打击敌人!irK品论天涯网

  走了一段,韩百仲说:“韩小乐早起找我报告,马小辫家后门一夜没关,天刚亮,马长山又碰见马风兰搀着马小辫从她家出来。马风兰说马小辫病了,头疼,儿子、媳妇全不管他,找马风兰给拔拔火罐;雨挺大,就没回去……你看看,这些家伙们还往一块儿聚哪。”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说:“不用幻想敌人会死心。越是到了紧要关口,他们越得拼命,什么手段都会使,什么空子都会钻。咱们得警惕着,又得准备迎接大的风暴!”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风风雨雨的真多呀!”irK品论天涯网

  萧长春一边卷着纸烟,一边说:“咱们就挺起胸膛来,迎接一切考验吧!不管谁来煽风点火,不管他们怎么在一块儿出坏点子,不管还会有多大的风暴,我们都能胜利。这一程子,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的信心更足了,腰杆也觉得更硬了 !”irK品论天涯网

  韩百仲说:“我也是。”irK品论天涯网

  紧接着,东山坞又掀起了更火热的劳动。ir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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