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侯隽 | 郑州报道
7月25日,在遭暴雨突袭一周之后,郑州各个小区的水电基本已经恢复,停在马路上抛锚的车辆陆续被救援车拉走; 公交车和出租车恢复正常运行,共享单车也可以扫码; 商铺门口正在清理打扫,已经开业的小餐馆门口甚至排起小长队。 居民们骑车上路、出门采购,一切都表明,这个人口超过1000万的城市正在恢复元气和烟火气。
过去一周,郑州经历了一场百年罕见的特大暴雨。
根据气象部门统计,从7月17日8时到21日8时,郑州4天的降雨量已超过平均全年降雨量的七成,郑州、嵩山、新密等10个国家级气象站日降水量超出建站以来的历史极值。
这场百年不遇大雨让河南省会郑州市成为全国焦点。被困、求救、坚持、救援、互助……这场大雨中发生的故事让很多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因为暴风雨有了联结。
更令人深思的是,这场凶猛暴雨来临之前,郑州市是如何应对的?暴雨给整个城市带来多大的影响?当前的郑州如何更快速、更有效地度过难关?对于这场灾难,让人总结和警醒的又是什么?
应对
“郑州市气象台2021年07月19日21时59分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目前,郑州市区局部降水量已达50毫米以上,预计未来3小时内,降水持续,累积降水量将达100毫米以上,请注意防范。”
7月19日开始, 很多郑州市民收到了中国联通、中国移动等发送的大雨预警。
7月20日,郑州市气象台“郑州气象”微博分别在6时02分、9时08分、11时50分、13时25分、16时01分、21时32分、7月21日0时25分,连续发布7个暴雨红色预警信号,提示需关注城市内涝,注意防范。
其中, 7月20日上午9:08分发出了第117号《气象灾害预警信号》显示:预计未来3小时内,郑州市区及所辖六县(市)降水量将达100毫米以上。这份文件由郑州市气象局局长李柯星签发。
该文件同时给出了防御指南:1、政府及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做好防暴雨应急和抢险工作;2、停止集会、停课、停业(除特殊行业外);3、做好山洪、滑坡、泥石流等灾害的防御和抢险工作。
根据“郑州发布”7月20日消息,7月20日一早,河南省委常委、郑州市委书记徐立毅在市应急管理局指挥中心主持召开全市防汛救灾紧急调度会议。在现场,徐立毅指出,当前郑州市遭遇的连续强降雨为历年罕见,局部地区降雨量极大、灾害风险极高,防汛形势极为复杂严峻。
当天下午,郑州市防指决定自7月20日16时起将防汛Ⅱ级应急响应提升至I级。
作为全国交通枢纽城市之一,郑州铁路和公路方面是最早应对的部门。
郑州铁路7月20日上午7时许发布消息,河南多条铁路线区间封锁或限速运行,铁路部门已启动极端天气应急预案。
公路方面,7月20日上午8时,郑州长途汽车中心站发往省内的32条班线暂时停班。中心站及时做好旅客解释工作,售票厅增开退换票窗口,免费为旅客办理退票、改签。
地铁
但是在郑州市内,市民们并没有接到“停工”“停业”的通知。
在社交媒体上,人们担心更多的是晚上下班高峰叠加暴雨,回家的路又将经历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
7月20日16时,32岁的孙某姗还在和丈夫发微信聊天,讨论雨越来越大了,该如何回家,最后她决定坐地铁。
1999年出生、刚退伍在郑州市金水区法院的小伙子张某阳也打算按照平常的路线,搭乘地铁五号线列车编号为0501号列车回家。
与孙某姗和张某阳同时乘坐这列地铁的,还有庞某洋、张某月、曹某嘉等其他500多名乘客。
7月20日17时,在暴雨冲击之下,0501号列车卡在海滩寺站和沙口路站之间。
随后,水开始漫进车厢。“流得很快,肉眼可见地涨起来。水位很快就到了小腿。”
不少人给家人发消息求助,还有的人拨打了市长热线。
18时左右,孙某姗的弟弟收到了姐姐发来的视频求助信息。与此同时,郑州市消防救援支队指挥中心于也在18时许接到乘客被困的报警,随即紧急调救援人员赶到现场。
救援人员赶到现场时发现,救援非常困难,隧道内部分检修道路已无法通行,不得不用救援绳索搭建绳桥引导群众转移。
20时,车厢断电,水已漫到腰部,大部分人的手机都没了信号,很多人开始哭,甚至有人给家人发消息交代后事……
一起搭乘地铁的同事回忆说,孙某姗一直很冷静,她还告诉同事:“要保存体力,别乱动。”
在靠近前面车厢的张某阳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乘客们开始自救,他们开始尝试用灭火器和急救手斧敲开玻璃。
“车停后被困人员都比较慌,不久水位就上升了。后来车长打开一号应急门,我们开始往外逃,但当时所有电话都打不通,大家比较着急。等上了地铁站台后,我又跟着由乘客和站组人员组成的搜救队开始救援。”张某阳回忆说。
“车里面还有人!”被救的乘车人员不断为救援人员指引方向。
张某阳、另外两名乘客与站组人员用消防水带编成安全带捆在身上,顺着水流摸索前进,检查是否有剩余人员尚未撤离。
此时在0501号列车尾部的人们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不断上涨的水离列车的天花板越来越近,氧气越来越少,人们手挽着手等待救援。但当时他们已在水中泡了将近两个小时,一些乘客们出现失温,身体变得十分麻木,还有的人几近昏迷。
孙某姗的同事回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俩一直牵着的手分开了。没想到,这一分,竟是永别。
张某阳说,大约在晚上21时,救援人员终于赶到最后一节车厢附近。当打开车门时,车内多人已处于昏迷、半昏迷的状态。救援队员连拉带背把困在车厢里的人员救出,其中也包括孙某姗。
孙某姗的丈夫则开始步行去找妻子,他趟着水从高架走过去,经过3个小时到达现场,但没有见到妻子。其间,他打了不下20个电话,但一直未能接通。在地铁占,他得知被救人员被送往了郑州九院。在那里的太平间,找到了她。
7月21日凌晨4时,郑州市发布消息称:困在郑州地铁五号线的500多名乘客中,12人经抢救无效死亡,5人受伤。
一位当晚参与救援的郑州市委工作人员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大雨导致通讯中断,救援全靠腿和嘴。当夜,郑州市所有公务员都基本在岗,有的甚至在几天前就已经去了县乡,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县乡我们基本守住了,没想到市内会发生如此复杂的事故。”该人士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
郑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一位不愿具名的教授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解释说:“暴雨预报本身就有难度。与上海、广州等长期有应对台风、梅雨季节,有丰富经验的城市相比,华北下暴雨几率小。暴雨对郑州这个内陆城市来说,一年就一到两次,而且水一般在当天就下去了,郑州从建市以来都没有大规模内涝记录,因此得不到相关部门与科研人员的重视。”
据悉,在7月21日上午,一夜未眠、参与全市指挥救助的郑州市委书记徐立毅和市内主要领导在汇总郑州受损情况后,都泪洒现场,几度哽咽。
医院
“100年没有关门,今天关门,医院停业了啊。” 7月24日上午,当湖南长沙救援队赶到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帮助医院进行灾后重建时,副院长闫新郑哭得像个孩子。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被誉为全亚洲最大规模的医院,始建于1928年9月,其前身为国立河南大学附属医院。资料显示,目前郑大一附院总占地面积682亩,拥有河医、郑东和惠济3个院区,院中院12个、临床医技科室95个、病区233个。
对土生土长的郑州市民来说,这是一座从来不打烊的医院。
对这个医院医生和护士们来说,7月20日晚的不眠夜有生之年难忘。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医院区是其最早的院区和本部,位于河医立交桥的旁,这里仪器设备之多,为河南省公立医院之最。
彼时正在医院值完班的护士长董乐回忆,7月20日下午电力系统曾经出现了问题,但是很快就恢复。
按照医院一般的规划和设置,一楼或地下一楼是方便病人就诊和检查的区域。
在河医院区,贵重设备、精密仪器,包括CT、核磁、DR、彩超、PET-CT、直线加速器、伽马刀、高压氧仓、配电室、控制系统、安防系统、计算机房等,也大部分在一楼和地下一楼。此外,除了正常的供电系统外,还有一套备用供电系统以及应急发电系统。
但是,在7月20日的倾盆暴雨下,河医院区负二楼车库、负一楼检查区全部被淹,全院停水停电,所有电梯停运。
医院下达了转移病人的命令。
7月20日下午17时,全院3000多名医护人员背起患者向外转移。
董乐清楚得记得,当时断电的楼层一片漆黑,医生们打着手电筒逐一检查病房。“担架不够了,我们就用被褥当担架运送患者,从19楼抬到1楼。有一个患者有180多斤,两个抬他的小护士都只有90多斤,中间停了6次,最终还是安全地把患者抬了下来。”
而一位病患家属则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7月20日下午,她把丈夫送进手术室就停电了,到了17时左右,医院楼道内的照明灯突然全部熄灭。“我急得直哭,不敢走,不知道里面怎么样,担心手术做到一半做不下去。”
“医生是我们救命恩人,做完手术,都累得说不出话了,带我们走消防通道,硬是用担架把人抬到病房安置。”该患者家属说。
当晚,河南省卫健委等有关方面协调了来自河南省各地市和兄弟医院的救护车,甚至还有大巴车、私家车,帮助郑大一附院救援转运。
在这场大转移中,近3000名医护人员全部坚守岗位,他们彻夜未眠,巡护、查房,安抚近万名病人情绪。对于需要供氧的病人,医护人员还要一对一使用气囊,人工供氧。
据统计,当晚安全转移大约600多名重症病人;7月21日凌晨5时,院区ICU恢复供电。当天,重症患者全部转运;7月22日的凌晨1时后,1万多名病人全部转运。
7月26日,郑大一附院重新接诊。
京广路隧道
“我今天是来找我的车,没找到。这两天看到网上关于京广隧道的视频,看一次我就哭一次!”郑州市民李倩(应采访者要求化名)依旧情绪很激动。
市区出现严重内涝后,京广路隧道大量积水。目击者称,当时至少上百辆汽车抛锚或困滞在隧道附近和隧道中。此后,不少网络平台上流传着京广路隧道大量车辆被淹的视频。
7月23日,《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步行走访了京广路自南向北路段,其中京广北路隧道南口附近路段已经封闭,被拦上警戒线不让靠近。
当日,隧道在进行排水工作。据悉,京广北路隧道车辆被淹情况最为严重。
京广路是纵贯郑州市南北的交通大动脉,是其建市以来就有的主干道之一,北起中原东路,南到长江路,既有高架桥,又有隧道。京广南路、北路、中路隧道加起来长约6公里,其中的京广北路隧道全长1.8公里,距离郑州火车站西广场只有300米。
记者在现场看到,救援人员使用了“龙吸水”进行排水。据报道,全国共有30台“龙吸水”,22台已经赶到郑州参与救援。
对家住西郊长江路的李倩来说,京广路隧道是她的必经之路。
李倩回忆,从7月19日晚,郑州就开始下雨,彼时市气象台就已发布暴雨红色预警。
不过,7月20日郑州各企事业单位并未发出停工通知,很多人还是按照平时的习惯上班。
下午3时30分左右,因为大雨,李倩提前离开办公室。
就在那一天,郑州市气象服务中心已经发布了4轮红色暴雨预警,但很多人和李倩一样并不知道预警,也没有意识雨天不适宜开车。
“一路上下雨太难开了,平时只要一下雨京广路隧道就会堵车,我那天其实出门还犹豫要不要把车放在单位。现在想想,放单位就得去坐地铁五号线,开车就要经过京广路隧道,哪个都避免不了。”
当天下午4时10分,李倩驾车行驶至京广路隧道附近,此时已开始堵车。在将近20分钟的时间里,车辆几乎一动不动。雨越下越大,地面的积水开始向隧道里灌去。
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司机掉头离开。“有个大哥说别开了,还是回去吧。前面路段有积水比较深,小车肯定过不去。我犹豫了30秒,给家里人打电话问怎么办。但是手机信号太弱,有时又是占线,电话始终没有接通。最后我觉得技术不好,就把车掉头停到路边了。”李倩回忆道,正是这30秒的犹豫和纠结,让她感到躲过了一场灾难。
另一位“幸运者”吴先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帮他躲过一劫的是导航。吴先生开车沿着京广路向南回家,抵达京广北路隧道时,导航上的拥堵状态全是深红色。常年走隧道的他意识到,京广北路隧道又堵车了。
“当时里面(隧道)的灯灭了,我一看觉得不中,没法走,加上外面的雨太大,浇得雨刷都没什么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手机信号也时断时续,所以就绕道走了。”吴先生说。
走访中,有围观群众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京广路隧道从7月22日就开始救援工作,但是因为高架桥下有大量积水,还有很多车没有捞出来。“今天(7月23日)还好点,昨天抽水味道很重,现在车陆续运走了,昨天这里的车有几十辆。”附近居民张先生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
据悉,郑州市调动了全市的土方、渣土车公司,安排车辆做排水后的道路清洁工作。记者当日在现场看到,多台抽水机正在紧急排水,隧道水面已经明显下降。
7月23日中午,郑州京广路隧道已经部分恢复运行。
在京广北路隧道尾端郑州铁路局集团办公区域,救援和道路清洁车都在此待命,他们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说,等到隧道积水抽完,铲车和清洁车将淤泥铲走后就可以开始清洁道路。“我们昨天(7月22日)就来了,一直干到今天。预计今天晚上可以完成任务。”一名休息的司机告诉记者。
截至7月26日12时,据官方公布的消息,京广路隧道现场排查发现6名遇难者,5男1女。
据悉,京广路隧道不是第一次积水,附近居民说,这里地势低洼,下雨很容易积水。
根据郑州媒体报道,京广路隧道此前至少已有3次因暴雨导致积水。
2017年8月18日,一场暴雨突袭郑州市区,导致郑州多个街道被淹。京广路西向东一马路右侧隧道,积水有30厘米。
2019年8月2日,京广快速路京广南路隧道内出现积水,南北双向车辆无法通行。
2020年8月,京广北路隧道西匝道出口因路面积水封道,京广路隧道南向北全线拥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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