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教导我
第15版(大地·文艺副刊)专栏:
毛主席教导我
刘白羽
我已是向九十岁走的人了。回想起自己艰苦漫长的革命道路,如火如荼的战斗征程,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能一直战斗到新中国的诞生,都决定于我在延安跟毛主席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句话:“我要上前线打仗。”
当时我这个刚二十二岁的青年人已是出版了两部小说集的作家,可以有多项选择,可我还是选择了上战场,去打仗。后来证明,毛主席对这一点是相当欣赏的。正因如此,两个月后,一个深夜,毛主席派警卫员提了马灯引着我到了凤凰山下的一个小庭院。毛主席当时正在聚精凝神地写作,我后来知道,那正是驰名中外、决定中国命运的纲领性文件《论持久战》。他放下笔对我说:“你不是要上前线打仗吗?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去不去?”我果断地回答:“我去。”毛主席当时是一个瘦骨嶙峋留长头发的人,从他回答我的目光里那种温暖与喜悦看来,他赞扬我这个年轻人。于是就有了陪同美国海军武官卡尔逊,穿过两道日本人的封锁线,冲过无数场狂风暴雨,遍走华北敌后游击区的百日之旅。
从这以后,我同毛主席接触较多,先是在凤凰山;延安大轰炸之后,毛主席搬到了杨家岭,我都多次去造访。
在这过程中毛主席批评过我,也赞扬过我。
那时我担任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的党支部书记,工作中很艰难。我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他派了一个警卫员约我到他那里,我一到门口就看到他背朝外站在一满墙壁的军用地图前察看,而后踱着步紧锁双眉,深深苦思。当时日寇进攻敌后,军情分外紧急,我就非常后悔真不该在这民族命运岌岌可危的情势下来干扰他。可是既然来了,我还是把满腔怨愤都倾泄出来了。我说:“党外人攻击我,我无怨无忧;可是党内的委屈我无法接受。主席!我还年轻,我要求送我到白区去做秘密工作,让党考验我吧!”毛主席仔细倾听着,默默沉思着,而后对我说:“党内不但有委屈,有时还有撤职呢!”他的讲话出乎我意外。他随后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说:“那怎么办呢?你知道陆定一其人吗?在苏区他被极‘左’分子打成反革命,开除了党籍,可是把他编在一个连队里,还是一步一步随红军一起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现在他不是很好吗!现在你受了委屈,要党考验你,何必去遥远的白区,在这里不也考验吗?”听毛主席讲了这一番话,我非常后悔,我那点委屈算什么,值得闹到主席这里来?这只能说明我的渺小,我的幼稚。
又一次,毛主席主动找我去,他让我跟他谈谈文艺界的情况,这与前一次我向他诉苦有关。开始心里有点紧张,但是见到他,立刻就会向他打开整个心扉,一点顾忌也没有。他一直微微笑着,仔细倾听着。最后,当我离开他那里时,他送我到门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刘白羽同志,我看你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世界上最怕的就是认真二字,你认真很好。”我感受到巨大的鼓舞,但并没有沾沾自喜,只觉得十分惭怍,但认真两字却成了我的为人之本,一直贯穿我的终生。
另外一次,是延安文艺座谈会前夕,他约我去了两次,他在询问我许多问题后,讲了很长一段话。这时,我已感到我有错误,写了两篇丑化工农干部的小说,但只是意识到,还没决心处理。他说完后,我便问他:“主席!人犯了错误怎么办?”他立刻说:“在哪里犯的就在哪儿收回来。”我又问:“我在报刊上发表的呢?”“那影响就更大了,那就在报刊上收回来。”
从延安整风以后,决定我重新做人的第一步就是把我写的两篇小说的批判文章在《解放日报》上公开发表出来,从这一步起始,决定我的一生,我一定坚持原则办事,做认真的人。
我是党校里第一批做出结论的人,一天我们这些做出结论的人都被召集到党校一部礼堂,当我见到整风期间很久未见的毛主席,心中十分激动。他迈步走上讲台,这时,给我一辈子留下光辉榜样的事发生了。毛主席还没说话先摘了帽子,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一阵掌声像浪潮一般汹涌而起,很多人对于毛主席表示歉意、承担责任的举动感动得纷纷泪下。突然间我想起来,整风开始时有过一段抢救失足者运动,对一些人有过伤害,我也没有避免,但事情过去也就忘了,那完全是康生搞的极“左”活动,但是作为中央领导,毛主席把一切错误都承担下来,是的,他承担了责任。
抛弃了旧的自我,铸造新的自我,这就是毛泽东思想与生活实际结合。蒋介石占领了张家口,内战决然爆发了,周恩来同志布置我们从白区撤退。对于我的去处,他提出:一个是到香港做统战工作,一个是回解放区。我决然脱口而出,“我要求回解放区打仗。”这是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知道到香港去工作会过得安宁舒适,但从一个共产党人的责任感出发,我宁可选择艰难险阻,流血牺牲的战争。就是毛主席说过的那句话:“到火热斗争中去”。我参加了冰天雪地的苦战,又经历了水深火热的烽火硝烟的战争。那是毛主席从莫斯科回来后,在沈阳小住,举行了一次舞会,我爱人跟他跳舞,毛主席跟她说:“刘白羽同志在战争中表现很好,做了很好的工作。”很久以后一个老新华社人清理档案资料,我写的《光明照耀沈阳》确是毛主席发现决定发表的。因此平津战役中新华社总社给平津前线分社发了一个电报,其中有一句就是“……要写出像刘白羽的《光明照耀沈阳》那样的作品……”毛主席的表扬激励我一生。
正是这样,我在战争中同战士们一道诉苦,一道流泪,一道聚餐,一道欢乐。我真正亲密的战友,就是我终生不忘的曹纬。在我们共同经历的四平攻坚战时,他牺牲了。他的英雄的气质渗透我的灵魂,他的英雄的志气凝铸我的人生,我一生不论遇到多大艰难,多大险阻,他总活在我的心灵,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从跟毛主席说的第一句话:“我要上前线打仗”,从那以后是毛主席教导我为人,是他从思想意识上引导了我,在战争实践中锤炼了我,我变成一个从来不考虑个人得失、坚决执行党的任务、无畏无惧、一丝不苟的人。我在大半生经历中,总觉得党给予我的太多了,我一生从不向党伸手,都是党把我安排在不应当得而却得到了的职位上。可是既然做领导工作,由于我太认真,在这种那种过激的运动中,我损伤过一些同志。但对于我做过的错事,我决不上推下卸。我想起毛主席在整风中向我们摘帽鞠躬的情景。因此,我公开地承担责任,不仅在口头上而且在文字上公开承担责任,我不能辜负毛主席教我为人。我认真,我承担是因为如此,我到现在才扪心自问我尽管缺点满身,但还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
最后,我要讲的是在十年浩劫中,又是毛主席拯救了我。在七年的囚禁中,我已陷于瘫痪,家人发现我实在拖不下去了,非常焦急。这时正好邓小平同志复出,有知情人就劝我家里:“现在形势好,你们应写信给毛主席,要求回家治疗。”可是不敢呀!如果这信落在江青之手,将会全家毁灭。最后还是下决心用我儿女名义写一封信给毛主席。我儿子带着信在前,女儿在后面跟随,万一出差错,也好回家报告营救。他们围着中南海绕了几圈,不敢近前。后来来到新华门,儿子在门前转来转去,这时一个军人过来和蔼可亲地问儿子:“有什么事要办?”儿子便直说了:“我是刘白羽的儿子,想给毛主席送一封信”。“好吧!你交给我就行了。”不久,我关在囚狱中的专案组突然找我谈话,过去叫提审,还和从前一样,专案组的人坐在上面一排桌后,我坐在下面一个小凳子上。
谁知专案组一个领导人满面笑容说:“组织决定你回家治病。”
隔离七年之久,一人独处一室,脑子已经不大灵活。“我不走,不给我做结论,我绝对不走。”
他们劝说半天,我就是一个劲不肯同意。专案组人说:“你这件事是不能过夜的!回家做结论!”
我心中恍然大悟,当时只有毛主席交办的事不能过夜。
毛主席!我永远不忘我和你第一次见面讲的“我要上前线打仗”的那一句话。正是从那时毛主席教我,我至今还是一个没有洗尽战尘的军人。虽然从行政岗位退下,但我至今还每天在写作,用我的笔、我的生命进行着最后的革命的奋战。生命不息,战斗不止。(附图片)
【查看完整讨论话题】 | 【用户登录】 | 【用户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