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金台随感
水的祝福
陈红胜
迎着灿烂的曙光,高高兴兴跨进了新的世纪。有朋友问我,如果你给新世纪说句祝福话,说什么好?我毫不犹豫地说:我祝愿在新世纪里全世界每一个人都喝到“好水”!这并非开玩笑,也不是杞人忧天。这是真诚的祝福。说到“好水”,令人想起一则电视广告。有一位名演员以清代“皇上”的扮相作广告,举着手里的一种矿泉水,连声赞曰:“好水,好水!”本人以为,好水者,非但是矿泉水,凡是清洁干净宜于饮用或宜于灌溉作物的水都是好水。“青山绿水美如画,好山好水好风光。”诗人在诗里把美丽的绿水说成是好水。
水乃生命之源。这无疑说的是好水,如果是受污染的含有毒质的水,便会损害生命了。生命需要的是好水。孩子从娘胎里呱呱坠地,就要喝水了。奶汁也是水,只不过是一种含有营养成分的水罢了。水哺育了生命。人们说,“没有干净的水,就没有生命。”当今世界,水资源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据有关资料介绍,整个地球只有百分之三的淡水可供饮用,而这可供饮用的水中有相当部分已被人们污染,好些国家地区的人口因饮不到干净水而发病丧生。我国虽是个水资源大国,但因人口众多,却是世界上十三个贫水国之一。黄河断流,天津缺水,南水北调……水的形势像人口一样严峻。我们说保护国土资源,也包含着保护水资源,否则便会像遭战争浩劫一样,人类的文明被毁灭。据考古学家挖掘沙漠的资料考证:我国大唐时代丝绸之路上有一个重要城市,就因丧失了森林和河流而陷于困境,最后被沙漠掩埋。这个历史的教训不能不汲取。
如果没有“好水”的意识,我们将失去未来的“生命之源”。君不见不少涵养水源的森林被砍伐,不少河流湖泊被人为的有害排放物污染吗?据说全世界有半数以上的河流湖泊受到污染,或受到破坏性的利用。人啊人,你身上的血不是水吗?血浓于水,如无干净的水补充,这血会浓缩至干的。没了干净的水浇灌,花会萎,树会枯,生物会变态,人类也会变态。诚然,人不能只靠喝水过活,首先要的是粮食,是解决温饱问题。但是人必须喝水才能延续生命,这则是无疑的。
春天,充满希望。春风、春雷、春雨,是人们的企盼。雨是上天给大地的恩赐,但我们不能光等雨的恩泽。雨给大地带来的水实在也源于大地,这只是一种水的循环而已。倘若大地贫水,天何来水?于是,我们呼吁,珍惜每一滴水,化水害为水利,保护水资源,拯救水资源,实现人类对水资源的平等共享。“人人喝上好水,个个健康长寿!”这便是我在跨进新世纪之际,面对太阳、月亮,面对长江、黄河,面对皇天、后土,虔诚的祝福。以水代酒,高高举杯!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西戎老师,永远活着
张平
1月6日下午四时许,正在临汾的我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他轻轻地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就在两个小时前,西戎老师在医院里去世了。
我久久地怔在那里。
对西戎老师的病情,我心里是有所准备的。然而当事情真的发生了时,我才意识到我失去的是什么。所有的安排立刻都终止了,两个小时后,我便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一定要尽快赶回去,说什么也要再看看他老人家。
雪下得很大,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望着车厢外飘飘扬扬的雪花,我仿佛又看到了西戎老师那张慈祥温和的脸。
十几年来,他给我说的最多的是那句话:好好写东西吧,作家就得靠作品说话。
这句话也许是因为在我最困顿的时候听到的,所以它给我的印象是如此深刻而又强烈。
从1983年我在西戎老师帮助下调入临汾地区文联开始,我的作品连续三年在省里获奖。1984年,小说《姐姐》获得第七届全国优秀小说奖。1985年底,我从临汾文联调到了省文联,任《火花》文学期刊副主编。1989年我开始从事专业创作,在此后十年的时间里,我写出了数百万字的作品,我写出了《天网》、《孤儿泪》、《抉择》、《十面埋伏》等八部长篇。我先后获得了赵树理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数十种奖项。
十几年来,对文学界各种各样的争论,我从未介入过。一想到西老给我说过的话,心境立刻就会变得异常平静。
好好写东西,作家就得靠作品说话。
最难忘1999年6月26日,西戎老师倒在了我的作品研讨会上!
那是省文联和省作协共同组织的作品研讨会,西戎老师来了,马烽和胡正老师也都来了。
西戎老师的发言很长,足足五十多分钟,说到了赵树理,说到了生活和作品的关系,说到了作家的品格。后来才听人说,那一天,西老五点多就起了床,晚上睡得也不踏实。对文艺界的一些现象,他有好多话想说。他说得语重心长,忧深思远。
谁也没想到,这次研讨会,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诀别,他的这段话,竟成了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遗言!
他讲完几分钟后,便倒在了身旁胡正老师的身上。
脑溢血!西戎老师再也没有痊愈。
去年冬天,曾有一段时间,西老的病明显好转。他能打手势,能说一些简单话语。所有的人都觉得,西老肯定能好起来。他的病况真的越来越好,他认出了家人,认出了马烽,认出了胡正,见了马老胡老时,甚至还掉了眼泪。大年初一,我同省文联主席温幸一块儿去看望西老时,西老对着温主席竟笑了起来。笑得依然那么慈爱,那么仁厚,那么温和。他认出了温主席!我亲眼看到的,他真的认出来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认出过我来。一次也没有。不管你怎样面对着他,怎样跟他说话,他的家人怎样跟他说这是张平,他从来都是一副陌生的表情和眼神。
他从来也没认出过我来。刚开始还感到说不出的痛苦和难过,但渐渐的,我终于想明白了。只要西戎没有恢复正常,他就肯定认不出你来。
在他生命的意识里,能唤起他朦胧的记忆的只会是那些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和亲人。而他给予了帮助,给予了关爱,给予了扶持的像我这样的人,也许他早淡忘了,早已记不起来了,他也肯定不会把这些事情老记在心里。
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这种扶持,对他来说,也许真的是一件很小的小事。
面对着西老的病情,让我最最无法原谅自己的是,自己的研讨会,为什么非要让西老来参加。我给西老送书时,西老曾给我说过,他眼睛不行了,已经看不了这大部头的作品。我当时竟说,西老师,你一定来,只要您能在会场上坐一坐就行。
至今想来,我真自私。有时候,我甚至想,西老哪怕能醒过来几个月几天也好,也能让我有机会向他表示自己的内疚和悔恨。
然而他始终没能醒过来。
那一天,我给马烽老师诉说这些时,马老说了,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如果那一次研讨会你不让他去,他心里肯定要生你的气。马老说,你的路子很正,我们都支持你,西戎老师一直都在支持你。看着你们一个个成长起来,是他最大的心愿和安慰。
西戎老师在病前多次说过,他要在有生之年写一部回忆录。然而他的骤然离世,使这一计划变成了山西文学史上无可弥补的损失和永久的遗憾。
西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
但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东西也一样太多了。
除了他的作品,还有他的品格,还有他的风范……
经他扶持和关怀过的作家,谁也说不清有多少。
人们说,遇知音难。其实对一个人来说,在一生中能遇到一个高山景行,德厚流光的师长更难。他会对你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并改变你的一生。
如果当初我去了隰县工作,如果我被迫放弃了我的写作。那如今的我,很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我。
谢俊杰老师在一篇文章里说,西戎老师让无数棵树苗都变成了大树,而他轰然倒下,把自己化作了一座山!
当看到这里时,我止不住泪流满面。
其实西老根本用不着再写回忆录,他的回忆录早已写在无数人的心中。有这么多的人在思念他,缅怀他,这比任何文字都更动情,更感人,更厚重。
在西老的遗像面前,我轻轻地跪了下来,磕了四个响头。
西戎老师生前没喝过我一杯酒,没吸过我一支烟。其实我心里明白,即使是金山银海,也回报不了他天地一般的恩义。
在我们老家,磕四个头,是儿子对父亲的礼节。
在我的心底里,他永远活着。
他的话语,我会永远记着:
好好写东西,作家就得靠作品说话。
我清楚,只有写出作品,才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茶楼
人情味在哪里?
杨心恒
老赵头是个热心人,离休多年了一天也没闲着,小至居民区的安全卫生,大至国家大事,都挂在心上,都跟着忙活,一分钱报酬也不拿。前年因城市空气不太好,他给市长热线打了电话,工作人员给他耐心详细地解释了空气不好的原因以及政府的治理措施。这之后老赵头更来了精神,逢人便说如今的政府就是好,什么事都替老百姓想到了。
去年城市缺水,国家花很多钱从黄河引来了甜水,老赵头自然成了保护水资源的义务宣传员,逢人就说,黄河水来得不容易,可得节约用水,更不能随便往河里扔脏东西。一次他看到一只汽车轮胎泡在水里,赶忙找来铁钩子很吃力地把它拉上岸来。又一次他看见小学生们往河里扔砖头,比赛看谁扔得远。老赵头走过去对他们说,孩子们,这是咱们喝水的大水缸,不能往里面扔脏东西。你们看,这河边的砖头、土坷垃还得清理呢。说着,他下去把河边的砖头瓦块捡起来扔到远处。孩子们看他这样做,也都跟着做。
最近老赵头又看见河边堆放垃圾,河里漂浮着垃圾袋饭盒什么的,于是他想起了政府热线,拿起电话拨了12345,总是忙音。他想政府忙,等会再拨。等会再拨,还是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老赵头不,他一连拨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有回铃声了,接着听筒里传来一位女同志柔和的声音:“你好!这里是政府专线电话,如果你反映问题,请拨100。”老赵头心想现在是信息时代了,一切都自动化了,真方便。于是他拨了100。接着他听到一位年轻女同志的录音传来:“正在转接,请稍候”,同时传来轻音乐。老赵头心头一热,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政府为老百姓想得真周到,连等电话也怕你寂寞,专门给放音乐听,人民政府为人民什么都想到了。老赵头的感激之情还没完,音乐声止,听筒里传来女同志很柔和的录音:“对不起,现在分机忙,请稍候再拨打。”老赵头是个组织观念很强的人,政府热线的录音当然就是上级指示。组织上叫等,他就坐在那里等。等了大约有一支烟工夫,他又拨,还是忙音;放下再拨,忙音;再拨,忙音……老赵头的犟脾气上来,我就不信拨不通。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通了,听筒里又传来原来的录音:“你好!这里是政府专线电话,如果你反映问题,请拨100”;他拨了100,又是柔和的录音和音乐。这回老赵头没有心思听音乐了,希望很快有人对他说话;可是左等右等,总是没完没了的轻音乐。老赵头火了,大声地喊:“别放了!”这一喊还真灵,音乐戛然而止,听筒里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你好!这里是……请拨100”,如此循环往复,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老赵头的忍耐已经超过了最大极限,他冲着话筒使劲地喊叫:“能有个活人对我说话吗!”听筒里还是不紧不慢地“你好!这里是……”老赵头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后来老赵头逢人就说,信息时代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这位大夫只会用一种药 (漫画) 英 韬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艺文短波
“衡水美术书法展”在京举行
伴随着新世纪的钟声,中国美术馆迎来了今年的最早的客人:一月十三日至二十日,“衡水美术书法展”在这里举行。
衡水市位于河北省东南部,是一个革命老区。改革开放以来,衡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经济建设迅猛发展的同时,文化事业也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先后有上百人次在省、国家和国际艺术展评活动中获奖。特别是书画界更是人才辈出。继王习三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之后,段秀苍荣获了全国第八届美展最高奖;张汝财荣获“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青年书法家刘月卯,在数次国家级大奖中摘金夺冠,先后荣获全国第六、七届书展“全国奖”(最高奖),中国书法“兰亭奖”,首届中国书法“十杰”等,最近又被评为全国百名“德艺双馨”文艺家。
这次美术、书法展,展出了一百多幅衡水艺术家们创作的作品。这些作品,立意新颖,风格各异,表现出了较强的艺术功力,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衡水近年来的艺术创作成就。(平 权)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年年一台戏
董占魁
谁也说不清从何年何月起,我们村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老规矩,每逢新春正月,不管好赖总要唱一台戏。自古以来,无论丰歉,年年如是,几乎没有间断过。
从我记事儿起,就知道我们村子里有一班庄稼小戏儿,唱的是武安落子调儿。每年春节闹灶火,乡亲们为戏班子暖和着想,同时也为了省事儿,便在村当中的碾米棚前搭起台子,碾米棚的门口上挂起一块上书“农民剧团”的大幕布,界开里外,门里的碾盘上,碌碡上权当化装台,门外的木板台子上便是小型舞台了。舞台虽然不大点儿,估摸大概有一丈见方的样子吧,但因为武安落子戏演的多是家庭纠葛、婆媳关系或是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恩怨是非,善恶报应的故事,所以出场的人物不太繁杂众多,场地虽小活动开来却也游刃有余。如演唱《三娘教子》、《空印盒》、《贾金莲拐马》等等,出场人物只不过三五个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流逝,我们村的“农民剧团”也在不断地发展壮大,每年添置几件新戏装,有时也新添一两个小戏子。
尽管我没能进农民剧团学唱戏,但是我从小就非常爱看家乡的落子戏,每当唱戏,我总是搬个小板凳早早就坐在戏台前等他们开场。武安落子戏泥土气息很浓,唱词浅显易懂,生动活泼,诙谐有趣,唱腔节奏明快,如小溪流水,哗哗朗朗,清脆悦耳。我一边看戏,一边背词儿,时间久了,有些唱词儿我就烂熟于心,学着人家的腔调儿,也能哼哼嗨嗨唱起来。六十年代初,有一年全县的农民剧团搞会演,我受大队支书之托,曾经给我们村的剧团编过一个小戏曲叫《闹羊圈》。唱的是生产大队的牧羊人春季接生羊羔,白天黑夜守在羊圈里,七天七夜没有回过家。妻子思念他,为了让他换洗衣服,便踏着朦胧的月色去羊圈里拖他回家……这个小戏在县里参加会演,因为取材新颖,引人入胜且演员唱腔优美,演技滑稽逗人而获得了优秀奖。
人民公社时大搞水利建设,外地的民工纷纷涌过来修公路修水库,工地上常有慰问演出,曾经有一台河南坠子——其实就是说评书再加上化装,特别吸引人。有一个坤角叫冯云霞的,她嗓音亮,扮相俊,令人倾倒。当时曾有顺口溜说:摔个跟头碰掉牙,不能不看冯云霞。乡亲们看坠子戏看得入了迷,于是农民戏班里的能人儿就琢磨着学化装坠子,把原来的武安落子改造一番。好在他们有行头有根底儿,“做念唱打”大同小异,改起来并不难。后来生产大队干部一商量,干脆出钱把冯云霞请来言传身教。由于教师是坤角,好说话好做工作,便从我们村里选拔了一批女孩子充实到清一色男子汉的农民剧团里,使这小剧团充满了生机,有了点“洋气”,逐渐丢弃了土气、老气。冯云霞看我们村待她厚道热情,遂邀来了她的也是唱戏的丈夫和孩子,一家人在我们村落了户,分了自留地。农忙时就种田,农闲时一家人就教戏,这一住就是八九年,竟将一班土玩艺儿改造成了一班大戏,也演开了《狸猫换太子》,一唱就是十天半月,勾引得戏迷们天天接着看,不看个水落石出不罢休。
改革开放经济搞活以后,我们村也富裕起来了,近些年常请有名的好戏来唱。曾经请过县剧团的弦子腔,请过地区剧团的河北梆子,还请过安阳来的豫剧团。这不,今年又请来了邯郸地区的化装坠子。
我这次趁回乡探亲之机,再来领略故土沿袭已久的唱戏风俗,和父老乡亲过把戏瘾,真乃一大乐事。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
漓江春早(中国画) 唐嵒
第12版(周末·副刊)
专栏:多味斋
锅巴粥
范国强
有时,我真想抽空去鄂北再尝尝那里的锅巴粥。
当年下乡到那遥远的小山村,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几乎每天三餐餐餐都有锅巴粥垫底。锅巴粥那个特异的香啊,真应了那句文人名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下乡时正是“十七十八如烈马”的年龄,做农活总感觉特饿,农村又少油,每人每天几乎都是一餐一斤米的量。农民没有什么特权,唯一的优越性就是先吃新谷。新谷好吃,饭量骤增,因此我们粮食总在超支。不过生产队对知青很是照顾,并不卡我们的口粮,粮缸一空就挑上箩筐到队里粮库去挑谷,年终结账时再从总工分中扣除。
我们当年吃饭却不像眼下这样细嚼慢咽的,一来肚皮咕咕叫得紧,二来要赶着去出工(晚饭后还要赶着去队部学习),满满一海碗饭盛上来,就着一点辣椒粉拌炒腌菜,三下五去二便如风卷残云般下肚了。倒是再喝锅巴粥时没有了初端碗时的那股紧乎劲,可能是因为肚皮已饱随时可以起身的缘故,便使这喝锅巴粥有了个相对细品慢咂的工夫。你可以想象得出当时那副情景:满满一碗锅巴粥添上来,稠稠的,盈盈的,香喷喷地冒着热气,端在手里,并不感觉怎样烫手。你疏忽了,猛不丁地呷上一口,立时烫得你舌头一卷,眉头一皱,情不自禁地嘘嘘连声。然而到底不甘心,下意识地朝着碗里轻轻吹几口气,呷一口,再吹口气,再呷一口,稍顷下来,一碗锅巴粥便也见底了。肚皮顿觉暖暖的,但嘴里到底不满足,于是乎又上一碗。就这么一碗碗下来,硬是直呷到个锅见底碗朝天。
呷锅巴粥难得是那种情致。你想,在星月如朗的夏夜,当你在田里挑草头累得一身臭汗全身酸软到家,先把肚皮胡乱填得个八成饱以后,再端上一碗锅巴粥,趿着鞋敞着怀踱到村边大槐树下,那里已有不少山民和你一样也端着一碗锅巴粥在边呷边聊着丰收的好年景。就着田野里传来的蛙声和习习吹过来的凉风,你会从香喷喷的锅巴粥里呷出耕耘收获自食其力乐在其中的滋味。或是在大雪封门的冬晚,你和伙伴们围坐在墙脚几个大枯树兜燃着的火堆旁呷着锅巴粥,火堆将身上烤得暖暖的,锅巴粥将心里润得暖暖的。
熬锅巴粥有学问,首先要过好烧饭这一关。山区都是用铁锅烧饭,那铁锅特大,一般是灶上两口铁锅并列,一口烧饭一口炒菜,职责分明毫不马虎。我们知青都能吃饭,熬锅巴粥一定要米汤,因此不上满足够的水是不行的。待水烧开后再将洗净的米倒进锅里去,在这期间不能盖上锅盖,还得用葫芦瓢时不时搅动,以免粘锅。山区的葫芦瓢也大,拿在手里沉甸甸,和铁锅恰成正比。待到米粒胀到七成熟,这时就要注意退灶火了,弄不好就极易糊汤。葫芦瓢此时须不停搅动,一边淘沙一边将饭和米汤一并舀到筲箕里,筲箕下置陶盆(沙比饭重,这么搅动后都沉淀于锅底,而筲箕漏眼又使饭和米汤正式分家)。这道工序完成以后,再将锅洗净刷干,然后将饭倒进锅里,堆成平平小丘状,再沿着四周浇上一圈细细的清水,在饭中央用筷子捅几个气眼儿,这时方可盖上锅盖,四周不严实处还须将抹布卷成长条密密堵住。此时烧火万不可用松枝,噼噼啪啪几下,饭必焦糊无疑。我们刚开始独立烧饭时多是在此关节前功尽弃。熬锅巴粥当然要有锅巴,烧得好的锅巴必然是香香的,黄黄的,脆脆的。只能架上两根松柴,就着灶膛余火慢慢细烧,中医学谓之文火。而且还得随时警觉,注意锅内动静。此时眼鼻手皆有用武之地,眼观锅沿有否蒸汽渗出,鼻嗅锅内有否香味传出,待一切均达理想程度,那手就忙不迭二次退灶火了。饭烧好盛到各人碗中以后,此时方将米汤全部倾进锅里,和锅巴搅和,再盖上锅盖,施以文火。然后任它慢慢熬去,要不了许久,你就可以享用到那热呼呼、香喷喷的锅巴粥了。
回城以后,再难得尝到锅巴粥了。先是在企业吃大食堂,继之在机关吃小食堂,再则是在家里开小灶。有时念及锅巴粥的好处,便试着在家里做做,但怎么做也吃起来不香。我估摸当年的锅巴粥是柴灶烧成的缘故,现在的煤气炉是自然出不来那味道的。但突然想到原因大概并不那么简单,当年那种饥、饿、馋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已不复再现,对锅巴粥曾拥有的“三解”功用,怕是再难找到当年的感觉了。没有了那种感觉,即使是柴灶烧成的锅巴粥,味道又能怎么样呢?
我真不敢再动念头去鄂北尝那里的锅巴粥了,我担心对锅巴粥的美好印象从此会离我而去,我担心许多美好的回忆翻转头来会令我怅然若失,那,才是我心灵深处真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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