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人物纪实)
专栏:大地之子征文
仰望高原
党益民
面对地图上那块隆起的黄褐色土地,身在首都北京的我,更能感觉到“开发大西北”的强劲足音。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心儿早已飞回我生活战斗了十八年的雪域高原。
作为筑路兵中的一员,我对武警交通部队太熟悉了。他们一代又一代用信仰、鲜血和生命维护着西部血脉。在人迹罕至的生命禁区,活命尚且困难,筑路更是难乎其难。然而,他们却在那里创造了人类筑路史上一个又一个奇迹,攻克了一项又一项科学难关。这些业绩,我曾经有幸用双脚去丈量,用心灵去感受。走向大西北,走向雪域高原,须用一种仰望的姿态,仰望那块隆起的高天厚土,仰望一代又一代创业者崇高的灵魂。
去过了雪域高原,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生命的价值。在那里,我深切地感到了奉献者的崇高。在那里,我多次亲眼目睹了年轻的战友为了理想,为了祖国,倒在雪地上、血泊里,永远长眠在冰峰雪谷。
在被称为“西部奇路”的川藏线怒江桥头,我曾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五十年代第一代筑路兵修筑这座大桥时,一位技术员晚上独自去察看刚刚浇注过还没有凝固的桥墩,脚下一滑跌进了混凝土泥浆里,他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泥浆很快就没过了头顶。战友们第二天早上发现时,他已经和桥墩凝固在一起,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直直地伸向天空。他的肉体和灵魂永远和这桥这路凝为一体。像这样的故事还有许许多多,据说公路平均每向前推进一公里,就有一名官兵牺牲。这条西藏的国防和经济生命线,是用两千多位英雄的鲜血和生命铺筑而成的。
在冰雪青藏线上,我亲眼看见一位新战友,为给连队改善伙食,在海拔四千五百米的戈壁滩上追赶一只野兔,兔子因氧气稀少累炸了肺,他自己也永远地倒在了兔子身边。在西藏的中尼公路上,炊事班战士樊祖刚,在中秋节那天,为了能给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肉星的战友做一碗鲜鱼汤,独自一人跑到雅鲁藏布江边去捕鱼,却一去不回。战友们在江边找了许多天,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十几天后,在下游的沙滩上发现了他的遗体。他趴在那里,双臂伸向前方,手指深深地插入土地。他还年轻,他不愿离去,他是那样热爱生命,热爱这片土地呀!在国道321线星哈段,八连连长陈小平,因劳累过度永远地倒了下去。十几年后,他的弟弟陈正平踏着哥哥的足迹来到这片土地上,同样担任了八连连长。这不是巧合,这是生命对生命的延续,信仰对信仰的承诺。
班长苏吉浩牺牲那天,刚刚度过他第十八个生日。当时,连队整治三百米“生死线”急需沙料,他要求带车去抢运。拉到第三车时,暴雨下来了,车一打滑,从路边危崖上掉进波浪湍急的曲波河。苏吉浩被滔滔河水吞没了。战友们沿河苦苦寻找了三天,没能找回他的遗体,只在他坠崖的绝壁间,捡回一片中士肩章和一只警花。于是,在樟木烈士陵园那座属于他的坟墓中,只有他的照片、一套警装和寻找回的遗物。
在高原的那些年,还有一件事令我终生难忘。十二年前的一个下午,我肩扛摄像机在中尼公路采访,一群士兵正在悬崖上打风钻,指导员李景文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兵对我说:这就是代理排长黎卫芳,已经连续跟了三个班了,到现在还没有吃中午饭呢。我一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我很感动,便把镜头对准了他。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短暂的几分钟镜头,竟成了黎卫芳留在人间最后的形象。由于风沙太大,我怕损坏机器,便下山了,我刚离开工地几十米,突然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回头一看,工地上腾起一股尘烟,我心里一惊:不好,塌方了!我急忙往回跑,迎面碰到正朝山下奔来的几个兵,其中一个兵身上背着一个人,我无法看清背上那人的脸,只看见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浸湿了那个兵的半截棉袄。我问是谁,兵说:黎卫芳。我一下子瘫坐在沙滩上……
天黑的时候,黎卫芳才被送到三十公里外的仁布县医院。医院条件十分简陋,又没有电,几个兵在急救室里举着蜡烛为医生照着亮,滚烫的蜡油流淌在他们的手上也全然不知。黎卫芳的血不断地从身体许多部位涌出来,浸透被褥,又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尚未解冻的土地上。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鲜血。我用颤抖的双手拍摄下抢救的全过程。然而,黎卫芳还是去了,泪水一下子蒙住了我的双眼……那盘血淋淋的录像带,至今还保存在我的资料柜里,但我再也没有拿出来看过。我不忍心去打扰他已经安息的灵魂。
苏吉浩走了,黎卫芳走了,他们一个又一个走了,我却活着。每当想起他们,想起这些事,我都万分悲痛,每上一回高原,每走一回“天路”,我的灵魂都会得到一次净化和洗礼。
前几天,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向我诉苦,说妹妹将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扔给她,上了青藏高原。正需要母乳喂养的婴儿夜夜啼哭,搞得她老人家精疲力尽无法安生。妹妹和妹夫都是高原筑路兵。我安慰母亲说:去吧,去吧,让他们去吧,好儿女志在四方,那里更需要他们。
昨天,我又得到一个消息,新训结束的上千名新兵已经开赴大西北筑路工地。哦,西部高原的脉管里又输入了新的血液。
什么时候,我能一路仰望,去追寻他们的足迹呢?
我期待着。
第4版(人物纪实)
专栏:
鸿雁传书姊妹情
——一对海峡两岸少女的友谊
曾伟 黄静斌
你听说过柳毅传书的故事吗?那是一个神话故事,说的是古时候一个叫柳毅的后生,通过一口水井给东海龙王的女儿传书,两人结为夫妻。后来人们把这口井叫“柳毅井”,成为岳阳市的一个景点。今天我说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吉林省辽源市的李丹同学,通过鸿雁传书,越过海峡,与台北市的郭佩瑄结成友谊,情同同胞姊妹。十一年里,两人相互帮助相互鼓舞,从相识时的小学生都成长为大学生了。
笔友成姐妹
那是1989年夏天,台北市松山区西松小学六年二班的班主任老师刘淑卿女士,来辽源市弟弟刘树林家探视。由于职业的责任感,她参观了辽源市第一实验小学,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回台北后,经校方同意,把她执教的班同辽源市第一实验小学的五年级一班结为“海峡两岸友好班”,李丹同郭佩瑄成为笔友,从此,种下了友谊的种子。
那时候,李丹和郭佩瑄都是十三岁的少女,天真烂漫。郭佩瑄第一次从李丹的信中得知东北是那么美丽富饶,小朋友能在雪地里堆雪人、滑雪橇、打雪仗、抽冰猴,感到非常新奇,十分羡慕。她在给李丹的信中说,“看到你信中描述东北四季分明的美丽风光,更令我对大陆多添了几分憧憬。希望有一天能到东北去,看看美丽的东北和可爱的你。”
后来,李丹在信中陆续地向郭佩瑄介绍一些祖国大陆的风光、物产和风俗,寄去一些长城、西湖、桂林山水和西双版纳以及长白山的画片。这些旖丽迷人的风景,更让郭佩瑄憧憬和向往。她写信给李丹说:“看到大陆美丽的风光,很想去看看,毕竟台湾还是小了一些。”她还告诉李丹:“我的姐姐郭佩珊非常羡慕我有你这样一位大陆的好朋友,你寄给我的信和美丽的画片她都爱不释手,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她把你介绍的资料写进作文里,结果在班级得了第一名,老师和同学都称赞她写得这么好。姐姐也希望有一些大陆的朋友。”后来,李丹介绍了辽源市第一中学的金佼、赵小妹、曾丽丽成为佩珊的笔友。
由于感情的加深,两人从笔友发展成姐妹相称。李丹比郭佩瑄大三个月,郭佩瑄称李丹为“丹姐”,李丹称郭佩瑄为“瑄妹”。一直到现在,她们都是大学生了,人也长大了,但她们仍然是亲切地彼此这样称呼对方。
我比他们都幸福
她们相识的第二年,世界瞩目的第十一届亚运会在北京举行,也成为这对小姐妹关注的焦点和交流的热门话题,天天在电视上观看比赛的盛况。
一天,李丹接到郭佩瑄的来信,诉说她不能亲眼观看比赛的苦恼,羡慕李丹能够看到比赛的实况。她在信中说:“丹姐,大陆选手在亚运会的表现十分突出,为中国人扬眉吐气,遗憾的是我不能亲眼看到他们的突出表现!”李丹一看信,连忙写信去安慰她。告诉她,丹姐虽然在大陆,距离北京仍有一千多公里,也不能亲眼看到比赛的实况,我也和你一样,每天在电视上看比赛。昨天,爸爸买了些亚运会的吉祥物小熊猫,也有你一份,现在给你寄去,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嘛,要一视同仁。郭佩瑄接到这封信和亚运会的吉祥物,非常高兴,对爸爸妈妈和同学们说,我也和大陆的小朋友一样,也有亚运会的吉祥物。她觉得自己比其他同学都幸福。
李丹和郭佩瑄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她们的父母都为自己的女儿有一个海峡彼岸的姊妹高兴。李丹是个独生女,她的父母都是政府的公务员,视李丹为掌上明珠,对郭佩瑄自然也另眼相看。郭佩瑄喜好集邮,李丹在给郭佩瑄寄邮票时,李丹的妈妈耿建荣把自己珍藏的“徐悲鸿的马”和“仕女图”等邮票让李丹寄去。郭佩瑄也有一个美好的家庭,父亲经商,母亲是公司职员,还有一个姐姐,郭佩瑄也是家中的宠儿,家里人都很支持她的这一交往活动。他们对郭佩瑄说,我们去大陆观光时,就不用住旅馆了,可以住你丹姐家了。
目标是名牌大学
时光似流水。转眼间,这对海峡两岸小姐妹都上了高中,她们的友谊和感情也与日俱增,更加深厚。
郭佩瑄考上了台北市复兴高级中学,但是她觉得这所学校不太称心,认为它不是台北市最好的学校,对将来的考名牌大学不利,思想上有了包袱,学习不专心,学业成绩也不够好。李丹看了她的信,觉得这样的情绪不好,会影响学业,便写信安慰她,鼓励说只要好好学习,是可以达到理想境地的。李丹的信果然对郭佩瑄起到鼓励的作用,她把自己喜欢画画的爱好也暂时放弃了,一心把精力用在学业上,学业成绩也上来了,期中考试时,从原来班级的四十六名上升到第十九名。
由于郭佩瑄的努力,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台湾的名牌大学台湾大学历史系。郭佩瑄在给李丹报告喜讯的信中,还特意提起李丹对她的鼓励。她说:“丹姐,要不是你的鼓励,我很可能会堕落下去,能不能考上台大就很难说了。说起来,我真要好好感谢我的丹姐!”第二年,李丹由学校保送进了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这是一所名牌大学。这对海峡两岸小姐妹原来共同制定的目标全都如愿以偿。在大学里,姐妹俩互励互勉,要争取成为学校的优秀生,这个目标她俩又都达到了。郭佩瑄在大学二年就被选为“班代”(副班长),李丹是在第一年就当上了学校学生联合会学习部副部长和院刊编辑,两人都是学校的优秀生。
2000年到来的时刻,这对海峡两岸的小姐妹,又订下了都要考研究生的计划。郭佩瑄在信中告诉李丹,因为台湾没有保送制度,各校毕业生只有到各校的研究所去参加考试,然后选出研究生,所以只能从现在起挑灯夜战去读书。她告诉李丹,你可千万别忽略了照顾好身体哟!
第4版(人物纪实)
专栏:
蒙马特尔的中国画家
黎笙
像赵无极、朱德群那样的佼佼者在画家中毕竟是少数,在巴黎多数画家则隐身在各自的画室里孤单地奋斗,盼望有早日出头的那一天。等而次之的便在街头卖画谋生,蒙马特尔高地云集了数百名这样的画家,盛极一时,成为巴黎一大景观。各国观光客时有参观蒙马特尔高地的旅游项目,从白色圆顶的圣心大教堂出来,顺便拐到颇有乡镇风情的小广场,喧闹、拥挤中,观看蚁集的小画摊,小贩式的吆喝,画家在向你兜售速成画像哩,实在别有一番况味。
“巴黎饿不死艺术家”,你可以在地铁拉琴,在广场扮演一尊雕塑,“石膏”的或“镀金”的;甚至仅仅说几句滑稽的疯话,然后向客人伸手。但只有在蒙马特尔高地你的兜售才最堂皇,最理直气壮,因为你得到政府认可,领取了正式营业执照。蒙马特尔高地的规模管理已有二十年的历史。尽管你是在兜售,看上去像是小贩式的画家,或画家式的小贩,但蒙马特尔能够保证你的身价,一幅画价格一般是三百法郎或两百五十法郎。运气好的话,一天下来收入高达一万法郎。这不能不成为诱惑。追求艺术的画家,卖不出画时,来了牢骚便说,干脆,到蒙马特尔画像去好啦。
可以,但你得先登记,等待,看有无机会补缺。这是碰运气,由不得你自己,如果你有运气还有毅力,你必须每天起早床赶路,你得不畏寒暑风雨,一把大伞一支画架两把凳子守候着,你必须学会兜售,遇到荷兰人说“弟哥猫引”(很美丽),瑞士人的德语“霍一达斯呢”这都是蒙马特尔画家的共同语,每人发音都不同,千奇百怪,常常引起哄堂大笑,客人有时也忍俊不禁,便坐下来让你画。画完该收钱了,你必须学会公道,不乱开价,什么张口就是“三千!”把客人吓得下巴脱了臼,又不敢不给,因为那几个塞族家伙人高马大,像个拳击手,你可不能这样。这不是正宗的蒙派画家(可不是“蒙人”的“蒙”)!
不管扯皮不扯皮,你在这里等于进了西洋大观园,能大大增加阅历。华人画家戴显祖,著名微雕艺术家戴顽君先生之子,侧身高地二十年,撑坏过多少把伞,画过多少张肖像,观察过多少面孔都无从计数了。不用你开口,他一眼就能识别你是哪国人。比方德国人下巴比较宽,荷兰人下巴比较尖。当然下巴不是一切。最难区分识别的人,如越南人与柬埔寨人,秘鲁人和阿根廷人,芬兰人和挪威人,他都能一眼之下判断无误。日本人其实很像上海人,可能当年就是从上海一带过去的……总之,“大排档”式的画摊生活磨砺了他的目光,比之双眸犀利的警局密探,恐怕更胜一筹。
他学的专业是电脑,曾在有点名气的一家自动焊接公司提雅提公司,搞编软件,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但他呆不住,不喜欢上班,两年后辞了职。他向发明基金会申请了四万法郎,用来发明春卷自动包卷机,因为他有位舅舅在越南做藕粉,他想帮舅舅搞条自动线,工程太大改为搞春卷,但仍嫌大了,钱不够,做了一半被迫放弃。四万法郎不了了之。法国鼓励搞发明,态度宽容,未找他什么麻烦。倒是他自己有点麻烦,再搞什么呢?想来想去决定画画,从小跟着父亲打了点基础,这个职业嘛也还自由,于是这位自由主义战士便上了蒙马特尔高地。
蒙马特尔,法文意为“烈士山”,是纪念公元三世纪巴黎首任主教圣德尼在山顶殉教事迹而取名。1871年巴黎公社发源于此,沐浴过血腥战斗,国际悲歌,使蒙马特尔真正成了烈士山。中国黄花岗烈士的后裔来此,当有血缘相通的一点革命意义。既不瞻仰,更无凭吊,此公也是画肖像谋碗饭吃的。几百名“蒙派画家”中,仅有两位从中国来的画家,戴显祖和他,陈姓先生,原上海某医学院的副教授,大约人体解剖学离肖像画较切近,抄近道他一步跨了过来。虽然当医生是不错的职业,但法国限制严格,中国医科文凭大多好像不灵。好在蒙马特尔不挑剔,让这位中国医生的勤奋、机灵在画幅上得到不错的报偿。他画得挺像,也快,动笔时偏着脑袋,扬起尖而翘的下巴,从侧面看像狄德罗石膏像,而狄德罗是法国人的骄傲,不知他的“人缘”是否与此相关,他那张伞下坐的人多,依照蒙地惯例,年轻女性居多,大抵做出动人的姿容,接受“狄德罗”的铅笔描摹。
“电脑专家”转业的戴显祖生意也不错。虽无“狄德罗”那么火爆,但他无所谓。没生意时便想他的发明,那四万法郎投入的春卷机泡了汤,他便想更大的发明,比如中国三峡大坝既简便又实用的设计方案,能不能让中国水利部长听听他的建议?部长一定会惊讶地扬起眉毛……
蒙马特尔的中国画家只有两个,但华人华侨画家就很不少了。他们或从东南亚来,或来自香港、台湾及其他国家和地区。为谋生他们登上这座历史悠久的山顶,整个巴黎静静地躺在他们脚下,而这座城市生活的激流却无时无刻不在向他们冲击……
第4版(人物纪实)
专栏:
英雄本色
薇子 一夫
家公唐林是个极其平凡的老人,待人厚道,平易近人,沉默寡言,孩子们都喜欢他。他是湛江东海人,讲一口雷州话,难懂,所以,关于他的故事,我知道的很少。前些年,去遂溪一带出差,听当地的老同志讲起,才知道当年名扬乡里,威震敌胆的大英雄“土公林”就是他。
一个令人敬仰、可歌可泣的战斗英雄默默无闻地生活在我们家中,曾一度让我引以为荣和自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感觉他“乡下亲戚”特别多、来家特别勤之外,倒与常人没有什么分别。曾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原粤桂边纵队十八团(八团)团长的唐林,外表朴实无华,一副铁石心肠,其实他内心火热,极重情义。当年,抗战独立八团的战士们在战斗中牺牲后,几乎每具遗体都由他亲自掩埋,大仁大义由此可见。他的外号“土公林”就是这样得来的。前年,我身体不好住院,他也病重在身,可他以八十高龄携家婆去医院探望我,同室病友十分羡慕,备受感动。尤其是,当我得知他那些“乡下亲戚”竟都是当年陪他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老游击队员时,十分羞愧。我为自己不该有的狭隘而自责。
家公临终前的一个星期,频频外出探望老战友们。与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唐仕宏叔叔,原是十八团副团长,曾在粤西解放战争中击毙过著名特务头子张辅森,枪林弹雨,血雨腥风,多次英勇负伤,为了民族解放事业,钢筋铁骨,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当他前去探望时,唐叔叔已瘫痪在床,不能走动。一见面,两个八十岁的老人抱头痛哭,那哭声仿佛穿透了云霄,唤起那沉寂的美丽山河,唤醒那早已长眠于地下的战友们。千言万语,道不尽那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和纯洁无私的共产主义革命友谊,日月因之增辉,天地为之动容!这使我深受感染。
作为他的晚辈,在他生命历程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思考着能为他做些什么。他为了革命事业付出了自己毕生的精力,不图名利,朴实无华,怎不让人钦佩和爱戴呢?一个曾经荣获抗日战争独立自由勋章、解放战争解放勋章的离休干部;一个从不拿自己的功劳炫耀的老革命者;一个连就医看病都从不向组织伸手的革命功臣;一个在病危中被家人强行抬进医院、而他口中却总唠叨“大医院太贵了,不要花公家钱……”我亲爱的老人,他那无比高尚的品格和大公无私的精神,成为我人生进取的榜样。
家公默默地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按他生前遗愿,我们流着滚滚热泪将他的遗体火化。消息传出后,曾经和他一道出生入死、早已解甲归田的老战友们从各地赶来,亲自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他们要用这唯一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这位老革命者的崇高敬意啊!湛江市老游击队战士联谊会会长黄明德送来了挽联:“为国为民,无私无畏”。原兰州军区副司令员陈超将军从北京发来挽电:“土生土长,战火中打出来的老团长;公正公道,战友们皆赞颂的好领导。”
斯人已逝,独留革命气节在人间;英雄本色,令人仰慕追思永难忘。
第4版(人物纪实)
专栏:
德天瀑布
肖复兴
德天瀑布,其实在那里漂亮地存在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但是,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贵州的黄果树瀑布,知道黄河上的壶口瀑布,知道因李白诗句而闻名的庐山瀑布,甚至知道横跨美国加拿大两国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一点也不比它们差的德天瀑布。德天瀑布只是一任自己在夏季赤身裸体敞亮而痛快淋漓地飞驰着,在冬季枯水季节里瘦弯了腰肢,披上了金色落叶的裙袅娜地流淌着,寂寞开无主的山间野花一样,花开花落不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
自然界的风光,其美丽不在于人们知道以后对它的赏识,而在于自身在寂寞中成全了自己的处女身。人们不知道它之前,哪怕经历了成百上千年悠长的岁月,它依然能神奇地保持着自己的青春,而当人们一知道了它之后,它便极其容易地迅速衰老。
出广西南宁往西走一百多公里,到大新县城再往西南走,看见路越走越细,两边的山峰一座座忽然变得像是桂林般的秀丽模样,青翠欲滴地挽着手迎面走来,山脚下开始淌起清澈而清白得不带一点污染杂质的河流,河边长满婀娜多姿的凤尾竹古老参天的木棉树时,德天瀑布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了。爬上高高的山坡,眼前是一片蓝得水洗了一般洁净得近乎透明的蓝天,突然听到一阵阵轰鸣声似乎是从那蓝天的深处由远而近地訇然抵达你的耳畔,那轰鸣声浑厚,却不像雷声,带有嘈杂的喧嚣,而是夹带着湿润的气息,仿佛服用了金嗓子喉宝似的,声音里浸润着晶莹的水珠,听来如同嘹亮而清新的法国圆号和木管从悠悠的云层中荡漾在你的面前,花开一般绽放开层层涟漪时,德天瀑布就在前面了。
这时,我们已经站在了高高的山坡上,德天瀑布在脚下一览无余。它的后面便是越南的土地,它的左边还有一条瀑布,但已属于越南了。如果是夏季,这两条瀑布会连在一起,浩浩荡荡地飞奔而下,会像是一支巨大的排箫,千孔万孔地喷涌出冲天的水柱,奏响轰天的交响,在天地之间响彻激越的回音,义无反顾地投奔在烈阳蓝天之下,迸碎出万千朵如雪的浪花。有时,会想山和山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水哪怕隔开得再远,却可能走到一起。眼前的德天瀑布不就是这样吗?在冬天,它们会分离,在夏天就又走到一起,说它们是跨国瀑布当然可以,说它们像是一对情人瀑布,不也分外恰当吗?
它们飞奔而下流淌进脚下的深潭里,然后顺着山势流成一条蜿蜒的河,那河叫做归春河,多么好听的名字。阳光下,那一泓潭水碧绿如同一块祖母绿宝石,娴静得和头顶龙吟虎啸的瀑布呈鲜明的对比,仿佛是一对情人瀑布出生的一个和它们性格绝然不同的孩子。潭中有点点竹排在安详地荡漾,那上面坐着的有中国的也有越南的游客,而瀑布上面的山顶的界碑旁正有挑着担子的越南妇女穿越边境走回她们的家乡。如果想一想几年前这里还曾经布满地雷,战争的影子笼罩在这里,便会明白德天瀑布为什么长久地藏在深山无人知的原因了,便也会明白如今渐渐游人若织让德天瀑布一下子声名大振的难能可贵。
到德天瀑布来,让人感受都市里已经断然没有的这一派自然壮观,让人感悟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同时,也让人体味战争与和平亘古以来绵延的话题。人们便会发现德天瀑布的背景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不用说和黄果树瀑布不同,就是和同样是跨国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也是那样的不同。它的背后是苍茫的群山和茂密的森林,起伏着,摇曳着,在南国的风中诉说着无声却动人的语言;它的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太阳,没有鸟,有白云飞过,有花香弥漫。德天瀑布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几百年、上千年,流淌着,飞奔着,喷洒着花香,携带着云朵,吸收着山脉和树木的精华,融化着太阳和蓝天的热量,如今将每一颗水珠挥洒得那样淋漓尽致,那样自由自在,那样和平安详,那样得天独厚。
入夜,苍山无语,密林静寂,一弯新月,几颗残星,点缀得孔雀蓝的夜色美丽如同动人的童话。万籁俱寂,只能听得见德天瀑布轰鸣的声响,那声响在夜色中格外剧烈,却显得是那样安静,不过是它浓重的呼吸,最后融化在浑厚的夜色和苍茫的山林中。如今,旅游景点灯红酒绿、笙歌喧阗、亭台楼阁,热闹的有的是,安静的却越发难找了。德天瀑布夜不成寐所发出的彻夜轰鸣,只是为提醒我们要好好珍惜大自然给予我们人类的这越发稀少的天趣与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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