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祝福恒河
闻山
我愿像古印度伟大诗人迦梨陀娑那样,拜托在天上旅行的云使,带去我对滔滔恒河的祝福,带去我对印度绿色田野的问候。我祝福印度曾长期被帝国主义压榨的乡村,愿它们变得富裕和自信。我盼望在恒河水中洗衣、沐浴的妇女,心中充满欢乐与安宁。我想象,加尔各答大桥上临风眺望的姑娘,她那如梦一样的眼睛,现在会比过去的年代蕴藏着更多美好的希望。过去那些只有一张白布裹住身躯,以天作帐以地为床的贫民,今天在自己独立的国家里能过上好生活。
我不能忘记,半个世纪前痛苦艰辛的岁月,我乘坐的军用列车停在恒河畔一座城市的郊区,深夜里听到那动人心魄、幽怨凄凉的笛声,诉说印度人民心中的悲苦。我驾驶着满载打击日本侵略者的武器的军车,经过阿萨姆邦的田野,看到在烈日曝晒下为英国庄园主采茶的妇女残破的纱巾和殖民者漂亮的白色别墅小楼。我不禁想起自己家乡瘦弱的农村妇女,在酷热的稻田里给地主耕作。我感到,我们两个受尽帝国主义残暴统治和侵略的文明古国,我们苦难的人民,有着太多的共同命运,太多的悲哀。我们是生活在世界屋脊两旁的苦难兄弟。
我从小就敬佩圣雄甘地,从画报上熟悉他那披着白色印度长袍瘦削的身躯和他那戴着圆圆的眼镜的面貌。那时许多中国小学生和我一样,知道他是为印度争取独立自由的英雄。但在印度时我却很难知道他的消息,在电影银幕上只能看到英国女皇和她家人的形象。我少年时就爱读冰心翻译的印度伟大诗人泰戈尔的作品,更知道想要“普渡众生”的释迦牟尼的故事。在加尔各答的书店,店主人热情地给我们几个中国士兵介绍印度的诗集,我得到了泰戈尔用英文写作的《吉檀迦利》。我反复细读,从诗人美好的诗篇,认识了印度的心灵。至今它还宝藏在我的书橱里,让我回忆战火硝烟的年月和印度友好的人民。
伟大的印度人民的儿子泰戈尔与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对日本侵略军非常憎恨。他那像宝剑一样锋利的诗句,剥开了日本帝国主义者虚伪的皮,指出了魔鬼狰狞的面目。他写着:
我读过一份日本报纸,描写日本士兵在佛教寺庙举行祭祀,祈祷战斗胜利……
为给阎王的筵宴呈送鲜嫩的人肉,他们列队出征,首先进入慈悲的佛祖的庙宇,乞求神圣的祝福。
鸣钟击磬,香烟缭绕,祈祷声袅袅升天:“大慈大悲的佛祖,保佑我们旗开得胜。”
他们将用刺刀挑起惊天骇地、撕心裂胆的惨叫,斫断千家万户爱情的纽带,把太阳旗插在夷平的村庄的废墟上。
他们将摧毁知识的宫殿,粉碎“美”的圣坛。
为此他们特来接受仁慈的佛祖的祝福。
战鼓咚咚,军号阵阵,世界瑟瑟颤栗。
……
伟大的印度诗人的心是和我们相通的。
在我未飞越喜马拉雅山来到印度没有独立自由的国土之前,我曾在桂林遭到日本一百架“零式”飞机的轰炸,街道被大火烧成废墟,到处血肉横飞。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贫弱不堪,国民党腐败政府使许多中国人丧失了希望。在印度,我看到老百姓同样穷苦,殖民地的人民没有人的尊严,英国军官用主子的神态对待印度士兵,指挥印度的军队。我心中充满了同情和伤感。于是我写了一首诗,题为《黑土》。我心中想的是印度人民,也是中国老百姓。我写,干热的风,在原野上刮起。时间拖着灰色带血的长尾巴,沉重地压着大地。人群睁着昏瞎的双眼,在荒原上流荡。我觉得没有希望,看不到光明。德国法西斯被击败投降后,我回到祖国,我把这首诗请西南联大教授、爱国诗人闻一多先生看了,他在诗稿旁边写了几个大“?”。后来在欢迎从军回校同学的会上说:“有一个从军同学给一首诗让我看。好诗,但写的我不同意。他说印度人怎的没希望了。是人就有希望,只要我们团结和觉醒!除非我们是苍蝇,是臭虫……尽管受尽压迫和痛苦,终有一天是印度人的世界,而不是英国人的世界。印度有希望,何况我们中国!”闻一多教授为了中国获得新生而反对国民党政府的腐败专制统治,被反动派暗杀了。伟大的甘地在印度独立之前,也被印度人民的敌人刺杀。他们的鲜血培育了印度和中国的自由之花。中国和印度怎么能够不团结携手,共同前进?
我想,今天印度朋友读到中国诗人闻一多这些话——在我们两国都还被黑暗苦难笼罩时,他就坚定地预言,印度必将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们心中的感受,与我读印度诗人泰戈尔怒斥日寇的感触定是同样的强烈。
今天在世界的东方,两个巨人站起来了。他们都拥有几千年深藏智慧的灿烂文化,他们的人民都勤劳而且聪明。他们正迈开大步,走向光辉的未来。但是,前路还有许多艰险,必须警惕不怀好意的虎狼狐鬼的唆弄,它们都盼望我们像以前那样孱弱,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我永远忘不了喜马拉雅山南麓原始森林旁边的小镇雷多。我多次从阿萨姆邦的蓝伽驾军车南下,经过恒河。我看到在热闹的加尔各答的大街上,温顺的黄牛放心地悠闲漫步,没有人欺侮它们。印度的树林中鹰飞鸦叫,没人伤害。我多么盼望这片土地上没有核威胁,没有宗教仇恨,所有的民族都和平共处,友好互助,把并不很多的钱让老百姓过好日子,让穷人的孩子受好的教育,让科学为人民服务。迦梨陀娑、甘地和泰戈尔在天上,如果看到智慧与和平降临自己的家乡,一定会很开心。
中国诗人闻一多希望中印两国人民“团结和觉悟”,泰戈尔来到中国,和我们人民敬爱的鲁迅先生成了好朋友。唐朝高僧玄奘早就到印度学习佛教智慧,达摩和尚也到少林寺传法,他面壁九年,建立禅宗。我为他非凡的毅力所感动,面对“达摩影石”写了一首诗,留在少林寺:
一苇西来驻中州,九年面壁对墙头。精魂入石形神在,百代禅宗逐水流。
我永远怀念恒河落日的苍茫景色,怀念印度人民对我们的友好情意。印中两个伟大的文明古国再也不受帝国主义统治和凌辱。我拜托白云仙使,告诉恒河:伟大的迦梨陀娑和屈原的后人一定会挽起手臂,创造人类和平与光辉的未来。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作家论苑
跨越百年的巨响
孙为刚
“轰!”2003年5月1日,位于归岱山上的烟台东炮台公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这是安装在东炮台上的克虏伯大炮发出的怒吼。其实,这惊天动地的巨响本该在一百年前响起,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大炮自安装之日就没有响过。
这是一声推迟了整整百年的巨响。
这巨响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振奋,这巨响让今天的人们沉思良久。
烟台地处黄海之滨,岸壁峻峭,岛屿众多,扼守京津门户,历来为海防重地。光绪二年(1876年),满清政府在市区通伸岗建炮台一座,名曰西炮台。十五年之后,光绪十七年,与通伸岗遥遥相对的东海岸峭壁之上,人欢马叫,锤钎叮当,大清帝国的军士和民工们又修建了烟台东炮台。据史料记载,修建东炮台共耗银一百万两,而其后修建的烟台海军学堂耗银不过四万两。因此,即使在今天看来,这座一百年前的海岸炮台依然气势不凡。指挥所宽敞坚固,藏兵洞隐蔽顺畅,交通壕通行无阻,弹药库设计合理。为加强炮台威力,国力虽然空虚的清政府仍然花费大量白银向德国的克虏伯公司订购了一批威力强大的克虏伯大炮。1894年,五门崭新的克虏伯大炮安装在刚刚落成的烟台东炮台上。高高昂起的炮口指向辽阔的海面,威武雄壮的炮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错落有致的炮位构成了强大的交叉火力。这阵势足以让守卫者自豪,令入侵者胆寒。
地势险要的炮台,堪称世界先进水平的大炮,耗银百万两的东炮台很是让北洋大臣李鸿章自豪了一阵子。因为东炮台的建设凝聚了这位北洋大臣的诸多心血。李鸿章生前四次来过烟台,除了一次是来签订《烟台条约》之外,其余三次皆为东炮台而来。
1894年4月,李鸿章在众多随员的陪同下,乘军舰从天津出发,一路浩浩荡荡,4月20日抵达烟台。中堂大人自东炮台山下的海军码头离舰登陆,威严的东炮台军旗猎猎,军乐声声,平日里难得升起的“帅”字大旗高高飘扬,炮台将士们军容整齐,隆重欢迎这位为炮台建设费尽心机的军机大臣。踌躇满志的李中堂在随员的簇拥下,登上威武雄壮的东炮台,眼前海浪滔滔,身后大炮威武,临风披襟,心潮激荡,不由得发出感叹:“东炮台与崆峒、芝罘两岛鼎峙海门,天然关隘,渤海千余里,固若长城矣。”又是视察检阅,又是上折子,李中堂为此次海军大检阅着实地忙活了好一阵子。满朝欢呼,上下振奋。但是好景不长,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的回光返照,腐败的大清国难以支撑呼啦啦将倾的大厦,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几乎全军覆没,随之而来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又以满清帝国的惨败告终。1901年,八国联军强迫满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条约》规定:拆毁大沽炮台及京师至海通道之各炮台。根据这一条约,烟台东炮台上的这五门克虏伯大炮还没来得及放上一炮,便被迫拆除。
从修炮台到拆炮机,不过短短十年;从安装大炮到拆除炮机,更不过区区七年。世界先进的大炮被迫拆除,耗银百万两的炮台成了摆设,这种荒唐事也许只有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才有发生的可能。历史仿佛跟中华民族开了一个苦涩的玩笑。对于大清国的“老佛爷”或者“皇阿玛”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堪称世界先进水平的克虏伯大炮没来得及放上一炮便被迫拆除。这件事在历史上是否绝无仅有,笔者没有考证,但是这样的结果确实出乎中国人的预料,也成了多少代炎黄子孙的心病。看着那空荡荡的炮位,看着那锈迹斑斑的螺栓,多少有识之士仰天长叹:落后就要被欺!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历史留给中华民族的惨痛教训。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大炮未放就地拆除,多少壮士扼腕叹息。山河破碎,长歌当哭。一个丧失了主权的国家连自卫的权利都给剥夺了。痛苦、无奈、悲愤,不难想象,那些当年负责拆除大炮的军士们是何等心情。这五门威力强大的克虏伯大炮最后不知去向,是流落民间还是沉入大海不得而知,也有说是在抗日战争期间被抗日军民化作了打击日寇的武器也未可知。总之不知去向,没有了踪影。这是后话。
时隔百年,当年的东炮台又是一番人欢马叫,又是一番大兴土木,一座以爱国主义教育为主题的烟台东炮台公园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建设之中。修葺一新的东炮台又以当年的雄姿展现在人们的眼前。不仅如此,公园的建设者还让兵工厂按当年的规格尺寸仿造了三门克虏伯大炮,并安装到位。威武的克虏伯大炮又重现在当年的炮位上。威武的炮身,旋转的炮架,特制的运弹车,一切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2003年“五一”节,烟台军民又一次聚集在东炮台,这里面也许就有当年修建炮台的民工的后代,也许就有当年拆除炮机的军士们的子孙。上午9时许,随着一声令下,“轰!”克虏伯大炮终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今天,安装在东炮台上的克虏伯大炮已经不具军事意义,但它发出的巨响仍然发人深省。生活在今天的人们也许体会不到当年炮台军士们拆除大炮时的心情,但是大炮未响便被拆除的奇耻大辱,每一个炎黄子孙都不应忘记。
时隔百年,克虏伯大炮终于响了。但愿人们能从这振聋发聩的巨响中听到历史的回声。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新游记
云蒙绿画
柴德森
酷暑之日。来到京郊怀柔、密云两县之间的云蒙山国家森林公园。原来这云蒙山森林公园还真不小,总面积一百五十三点三平方公里,主峰小西天海拔一千四百一十四米:是1994年春天被渴望“回归自然”的人们所发现,这处抗日时期的根据地,如今成了旅游胜地。
进园就有了第一次登山“考验”,本来是没有思想准备的;一口气爬了五里起伏的山路,来到公园腹地,也是预先安排的宿地——鬼谷子山寨。鬼谷子山寨是一处谷地,这里连通着六十八个景点。游人可在此得到野味十足的食宿。登主峰必由此出发,主峰上有“鬼谷仙人洞”、“孙膑庙”等古迹,传说春秋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政治家孙膑和庞涓在此拜师学艺。我到过河南淇县(古朝歌)游览了云梦山。这里的鬼谷山庄,被世人称为《战国军庠》。既然正义、善良永世流芳,奸邪、丑恶遗臭万年;也不妨设想当年鬼谷子带弟子出访游历,把此处设为“鬼谷军事学院分院”,而山脚的“鬼谷子山寨”应该是演兵场了。
黄昏时刻,我们围坐在三人合围亭亭如盖的“娘娘榆”树下,从听古老传说到交谈着当代人要强化绿色意识,关注地球面貌、人类前途的话题……此时天色已晚,环谷的山峦已经沉睡,那绿色的被子已是绿的墨染、绿的深幽!睡熟了的云蒙山仍不忘给人们以大自然的恩赐,这里竟然没有任何蚊蚋的叮扰,身上清凉爽快,呼吸是异样地顺畅舒适,对心血管疾患者来说,先爬了一段山路锻炼又在此吸足了氧气,无疑是莫大的享受。
翌日清晨,细雨蒙蒙中执伞登山,目标小西天主峰。并非天公不作美,恰是机缘难得,这雨中更添一番情趣。苔藓石滑,步步小心,停停走走,是观赏也是融进“创作”境界,只因开始就向往绿色,受到绿色的浸染,于是进入绿色氛围就在享受着、体验着、寻觅着绿色的精灵所在:
这里果然是硕大的植物园,漫山遍野的栎、椴、械、枫、杨、柳、椿、桦,繁茂的草木被细雨喷洒,更是绿的浓郁、绿的丰厚了。布满苔藓的峭壁也绿了,绿的坚实、绿的沉重;哪知雨也被染绿了,绿的丝丝缕缕、绿的清清凉凉……
充满负离子的空气为登山者加油助力,它备下的是天然氧仓,空气来自绿的生机,这不也绿了么!?绿的透明、绿的滋润……
珍珠瀑在抚琴弹筝,飞流直下把音韵敲击绿了,把旋律拨动绿了;在谛听瀑布演奏的汩汩流泉“净身池”,已绿的舒心、绿的宁静……
想到登临山巅时即可寻到“鬼谷仙人洞”、“孙膑庙”,怀想中古老的传说难道也绿了吗?绿的久远、绿的古朴……
这时,从山顶走下来一支身穿迷彩服的青年队伍,山路仄窄要侧身让过他们;问时方知这是来野营的年轻人,昨夜就露宿山林了……呵,看来不仅是服饰染绿了吧,心灵也染绿了吧!这绿的青春灿烂、绿的生机勃勃……保护和建设我们的绿色家园的队伍后继有人!
细雨停歇,我们也小憩片刻,以便蓄些力气向顶峰冲刺,三人分别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头上是飞瀑垂挂,脚下有一泓清泉。友人正抢拍景色,拍后谈了对绿色的感受:“从无声到有声,从色彩到内涵,要让绿色鲜活在人们心间……”同行的画家支起画板在做素描,全神贯注凝视着峰峦叠嶂,沉浸在绿色的艺术领悟里:“往日我是从视觉感受来作画,如今领会到心灵作画至关重要……”我早已心动,一路上回顾着多年抒写森林的体验:“我是从美学感受上升到生命感受的;为了遏制环境污染、生态恶化,为了保护地球家园,我们是要尽全力鼓而呼之!”三人行互学成“师”,共同的心声是:“以对大自然生存环境的至真至情的爱,写出、画出、摄出绿色的发展与永存!”
下山了,原来绿色的精灵送给我们每人一件宝物:一砚绿墨、一支绿笔和一卷绿色胶片!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林中小路(中国画) 鸣泉
第7版(大地·文艺副刊)
专栏:
哈密——丝路笔记
和谷
我们去看台参一井,他们说这口井为玉门人争了光,年产百万吨,一口井顶过了玉门的产量。在吐哈石油大会战中,来自老石油城的玉门人,因为这口井而直起了腰板。但后来的情形并不乐观,重组之后的玉门人是够委屈的了。
吐哈油田的领域太广阔了,尤其是在茫茫的大戈壁滩上,放眼望去,简直是一大片钢铁的森林。桔黄色的磕头机,星星点点地布满了戈壁滩,电杆呈网状,间有控制电力系统的小白房子闪闪烁烁。火炬冲天而立,火焰在天幕上写着人的宣言。钻塔林立,在刺痛地壳深处的神经,搜索大地的血脉。大大小小的道路纵横驰骋,巡查车、油罐车、工具车在奔忙着。
阳光下,身旁的天山高洁肃穆,一派白茫茫,疑是冰雪,实为石质本色。我们来到一座井架旁,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犬在车厢式的帐篷旁起劲地叫,几只鸽子从帐篷顶上展翼起飞,融入蓝天。着桔红色工装的年轻钻井队长,正在钻塔下和工人们修理机械,和我们打了一下招呼,又忙他的事去了。我们登上钻塔,仰望伸入天际的钻杆,有点头晕目眩。在控制室,各种电子按钮早已取代了重体力劳动。曾经在大庆、长庆等油田和电影《创业》中看到的情景,如何扳动刹把,挪动长长的钻杆,在这里见不到了。而一线的工人,也避免不了大汗淋漓,工装油污,面色如铁似铜。井队有四十多号人马,十多个正式工人,其余是辅助工。有一位辅助工说是来自天水,已经在井队干了十个年头。
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车厢式帐篷旁玩耍,上前逗他玩儿,他说是跟妈妈来看爸爸的,他用手指着井架下修机器的工人,也不知哪一位是他爸爸。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可能是在帮厨。走进队长的帐篷,有空调,有书桌,床铺整洁得和军营一个样。墙上的照片是队长的全家福,旁边贴的一张画儿是他的孩子画的。这是队长梦中的家,而真正的家还在几百里外的哈密,有时一月四十天也顾不上回一次。我问队长,野外工作报酬可能会高一些,他说,月薪两千块吧,井队实行责任制,有严格的成本核算,如果亏了,要和报酬挂钩的。
据说这里温差大,达到二十七摄氏度,是一种什么感觉?热天地面温度高达八十摄氏度,人是要被烤焦的。好不容易下一场雨,很快又被蒸发了。途经一个叫“一碗泉”的地方,远远望见漠野上有十多峰骆驼在行走,在几百米外隐隐地与近处一坨坨茂盛的骆驼草融在一起。是不是看花了眼,骆驼似骆驼草,骆驼草似骆驼,这绕口令一样的概念,把人捣迷糊了。再仔细看,的确是骆驼无疑,那么是家养的骆驼呢,还是野骆驼?数十里无人烟,也不见一个人的踪影。终于,在较近的地方,真的看见了几峰骆驼,在一片低洼处饮水,这是“一碗泉”吗?而真正的“一碗泉”,还在数十里之外。
我们在泉水边歇下来,见一泓细微的清流,从干枯的沙坡下的小窟窿里渗了出来。数棵几搂粗的大柳树,少说也有几百上千年了,它们围成一个掬水姿态的半圆,飘逸着柔软的枝条。古柳并没有掬住流淌的泉水,指缝间流走的清泉入了水渠,流向了村边的田地。数十户人家吊在这只奶头上,延续着他们源远流长的家族。刚才进村前不是看到一片坟墓吗,它正是生命力的见证。土屋上飘浮着炊烟,偶尔有村人走进。远处的草地上,一群羊在游动。田地里秋播的庄稼人,男人在吆喝着拉犁的毛驴,女人跟在后头撒落种子,尘土飞扬,像打仗似的。我顿时感到了一种亲切,使我想起了老家已经逝去多年的农耕图,最后的牛、马、骡、驴等家畜已被机器取代了。是物质文明的喜剧,亦是人心灵上的伤痕。
抵哈密的石油小城,已是午后时分。约三万人的小城,绿树成荫,高楼林立。在广袤的大戈壁滩上,让人怀疑这片绿洲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与内地的任何现代城市没有质的区别,只是更干净、更阔气、更时尚罢了。文化广场上有罗马柱、西洋雕塑、音乐喷泉、露天舞台,加上以黄菊为主的鲜花,绿茵茵的草坪,是我所见到过的最阔绰的小城广场。信步走入小城公园,湖水荡漾,小船悠悠,坐在湖边条椅上,也作一回悠闲人,实在惬意得很。跑到这儿赋闲,多少有点牵强附会。据说这湖水是从地底下抽上来的,石油人要让戈壁滩上的家园成为环境优美的乐园,其毅力是难以想象的。
哈密在唐代属伊州,在它的南边是浩瀚的贺莫延碛,是从玉门到伊州不可逾越的地方。戈壁滩上布满了砾石和粗沙,极少水草和生物,迢迢六百多里几乎是死亡之地。试想,孤身匹马的唐僧是如何逾越玉门关,以白骨马粪为路标而行,又是如何四夜五日滴水未进,昏迷在大漠中,幸被凉风吹醒,识途老马因闻到水味狂奔到泉边,终于踏上哈密的水草之地,这是让人心灵震撼的事。“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落。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岑参在自然恶境中的感伤,说明人的发展在生存危机时是警醒的,动摇是有的,坚韧也是会有的。
一百年前的日本探险家渡边曾这样记述哈密:从乌鲁木齐出发,翻过天山,花了十八年时间,到达哈密。哈密,古称伊吾,从前有一条焉耆通往安西的路,完全没人走了。所以从新疆到内地,必须经过哈密。正因如此,中国政府在这里设了一个名为协台的官职。自古以来有一句俗话说,得伊吾才能得西域,失伊吾必失西域。当地的哈密王热情地欢迎我们,还为我们准备了晚餐,但因我们时间不够,故婉言谢绝了。作为饯别,送给我们马料一石、米三斗、柴一驮,还有好多无烟煤,用车拉来的。哈密与安西的路况更差,净是沙漠,没有一点儿薪柴,因此,哈密王送给我们的煤帮了大忙。哈密以北,有一个叫巴里坤的地方,那里的马很有名,身体小但很结实,踢人、咬人非常凶,但长于爬山。其价钱也很便宜,大体上一匹四至七两银子左右。过路人买了马,那马便会自己咬断绳子,回到原来的主人那里,那主人又会把它卖给另外的过路人。利用马来赚钱,真是难以对付。
这是在荒凉的地方,如今却有现代的富丽。在贫穷的环境里,却有颇时尚的丰饶。这里的石油人,据说人均创造价值一百万,这是一个怎样令人惊讶的概念!石油帐篷世界的一切印象,都已经化为历史。它是偏僻的,也是处于新世纪时代前沿的。哈密瓜是什么滋味,现在才似乎品出了一丝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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