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和平与富国强兵

 

　　和平与富国强兵的历史复调

　　——在国际和平研讨会的发言

　　孔庆东

　　这次发言，我真的没有任何准备，事先也没有告知我。当我接到研讨会的通知时，看了一下我的日程——6月份日程比较满，事情特别多，但这个会我还是要来参加的，因为跟我有关系。可是达摩兄没告诉我有发言，我原来想这个会议主要是介绍《和平》创刊号的，我来贺个喜，来了才告诉我要做主题发言。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啊，因为关于“孔子和平奖”的意义、宗旨，在座的这么多内部人，都知道。我在颁奖典礼前后，也通过接受一些媒体采访，把这个事情说出去了。所以此时此刻不知说什么好，我就随便的讲几句吧——恭敬不如从命。

　　自从今年颁了第二届孔子和平奖以来，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地球发生了一系列大事，到现在还没有发生完。我走到全国各地发现，中国人民普遍处在一种惊恐不安的状态中——这是实际情况。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那里的老百姓，包括官员、学者，只要是说实话的人，他都对这个地球充满了恐怖感，对我们的国家也充满了恐怖感。因为不知道下一个月、下一个礼拜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个事情会影响到每一个人的生存。这样反过来看，就证明我们这个“孔子和平奖”的设立，是具有深远意义的。它不是一些书生坐在书斋里空想的一个满足自己梦想的游戏，它是有实际作用的。很多文化事件，在做学问的时候会发现，它们处在历史发展中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坐标点上。

　　谯达摩兄认为，人性是喜好和平的。喜爱和平是人性的一面，就是儒家讲的“人之初，性本善”的一面，这是“性善论”。但是在我看来，人性还有另一面——与之相反的“性恶论”。我对西方文明没有全面而深刻的研究，就我们现在所接触到的西方文明——或者说是西方给我们送来的西方文明，它是建立在人性恶的基础上——人都不是好东西，人是坏的，人就要互相烧杀抢夺。那怎么办呢?西方人是想了很多办法的，法制啊民主啊，互相监督。总之想了半天，就是互相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看着你。这些办法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承认是有效的，但是它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那么“性善论”就能解决根本问题吗?不要民主和法制，全靠自我修养?看来也不行，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理论空想不如历史实际，俗话说“事实胜于雄辩”。人类有文明记载的历史是数千年，再往前有更长的历史。和平与战争，它可能是以“一治一乱”这样的规律出现的。人希望和平，可恰恰很有趣的是，和平有时候需要战争来保卫，需要战争来开创。所以我是不同意那种一概反对战争的观点的。很多人标榜自己很清高，人类要和平，反对一切战争。我赞成毛泽东的看法，战争要分成正义的战争和非正义的战争。战争的性质是不同的，那么如果同意这个思路，和平也有不同性质的和平，有苟且偷安的和平，有大家互相体谅互相尊重的和平。在这样一个思路上思考战争与和平的问题，可能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争论。如果我们单独攫取历史的一个片段，比如看见一个人正在打另一个人，我们会谴责这个打人者。但是也许就在上一分钟，这个人是被人家围殴的，他此时此刻是在反击，是在保卫自己。当今我们所身处的世界，经常使我感到这是一个不讲理的世界。所谓不讲理，就是不能全面地公正地客观地看待问题，只是为了自己或者自己所处的那个利益集团的需要，对任何事情进行片段化的分析、判断，也就是以偏概全。

　　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全世界的有志之士都在忧虑，写了很多很多的文章。我也是个写文章的人，我经常感叹，我写文章批判现实、批判政府、批评人们，后来打开鲁迅的书，就发现我文章里面的观点，鲁迅都说过，说得比我好得多，只不过大家都忘了，没有人去读鲁迅，还以为孔老师说的不错。其实我的多数观点，鲁迅都说过。那么再往前看呢，鲁迅也不算最伟大的，更早的孔子都说过。按照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观点，我们现在还处在轴心时代的辐射之下，现有人类文明全部发源于2500多年前。公元前500年左右，东方的孔孟老庄、释迦牟尼，西方的苏格拉底、柏拉图，那个时代以这些伟人为代表的前辈，创造了今天仍然在使用的人类文明，我们今天没有多大的进步。虽然孔子坐牛车，我们坐汽车坐飞机，实质上我们在文明这个轴线上跟孔子的时代相比，没有多大进步，我们仍然在使用着他们的基本概念，我们的爱恨情仇和他们是一样的。所以我觉得孔子那个时代——孔子只是一个代表人物，那个时代的人类文明的问题今天仍然在延展，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的很多问题，仍然可以到那里去找到答案，找到启发。我们今天做的很多事情，其实也是一个历史的回声。

　　就拿和平问题来讲，孔子所处的时代是战乱频仍的时代。我今天上午在微博上跟一些网友讨论，有的网友就说，在国家动荡的时候，产生很多大思想家、伟人、政治家。我说这是一个事实，但你是选择让这个国家出很多英雄伟人呢，还是选择国泰民安呢?这是一个很痛苦的事情。我们为了好看，希望出很多伟人，可凡是出很多伟人的时候，全是国不泰民不安的时候。春秋战国、三国、民国时期，你要看伟人，一个一个的，孔、孟、老、庄、曹操、关羽、孙权、刘备、周瑜、蒋介石、毛泽东……多好看。但是谁愿意生活在那个时代呢?生活在那个时代，活下来的概率很小，而这些英雄，他们之所以成为英雄，是他们用自己的努力，使更多的人免于杀戮，使更多的人活下来。

　　今天在我们文化界，受很多媒体和一些不学无术的学者的影响，有一种“民国崇拜”。由于当下的中国不好，有成堆的问题，使得很多人认为旧社会好——中华民国多好，你看那时候教授挣多少钱，你看那时候大艺术家大学者很多。所以现在流行所谓“民国范儿”。他们没有看到，在那个时候，教授有几个?有几个人一个月能收入三百块大洋?那个时候上学的人一共有多少?那个时候中国人能够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少?中国的人口在清朝的中后期就已经达到了4亿，鸦片战争之前，全世界人口只有10亿，中国4亿多。中国的GDP占世界的三分之一以上，压倒性的优势。可是到了二十世纪，中国的人口还是4亿多，我们知道那时是没有计划生育的，家里生七八个孩子很常见，按照人口自然增长率，家家生那么多孩子，30年人口要翻一翻，按照这个速度，如果中国是和平发展的话，到1949年中国人口应该是20亿，怎么还是四五亿呢?那些人哪去了?为什么没有人追究民国政府的责任?为什么新中国三年困难时期死了很多人，他们就揪着不放——共产党多么罪恶啊，饿死了这么多人。那1949年之前中国每年饿死多少人?那15亿人哪去了?当然我们不能说是政府给饿死的，没有一个政府会故意的把人饿死，主要是因为生活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从1840年开始到1949年，中国打了多少仗?我为什么在评奖的时候高度评价抗美援朝一战?我在很多场合都提到抗美援朝，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在韩国讲韩战》，我在韩国梨花女子大学当过两年老师，给研究生讲课时专门讲过韩战的问题。我还写过一篇文言的《共和国春秋》，只写1949年到1957年，也用了很多篇幅来写这个朝鲜战争。有了这一战，才有东亚60年的和平，这一战奠定了东亚的格局——谁也甭打了，你们谁也不是对手。1900年的时候，八国联军进北京，八个国家打到中国的首都;过了五十年，1950年的时候，中国在朝鲜，打16个国家的军队，打了两个“八国联军”。除了美军之外，那十五个国家的军队基本都是成建制地被歼。什么法国来了一个团啊，土耳其来了一个旅啊，加拿大来了一个营啊，全灭。正是这个军事史上的奇迹，它的辉煌，使1953年之后东亚无战事。东亚无战事的福报，亚洲人民集体都享受到了。每个国家跟以前相比，不论是中国还是日本，还是朝鲜，还是韩国，还是其它一些国家，都取得了飞跃式的经济发展。再过十年到六十年代一看，这些国家都进入工业化时代，多少事业从无到有。1949年的中国只能生产点肥皂之类，一个加工面粉的人就算大企业家，这在今天不是笑话吗?生产点暖水瓶就成为大企业家了，生产点胶皮鞋就不得了了，都可以跟政府的要员平起平坐了。

　　建国十周年的时候，这个国家所有的工业部门都齐全了，这就是现在那个时髦的词儿，叫“和平红利”。和平是需要慢慢积累的，其实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也曾经有过所谓的“黄金十年”。我们不要全盘否定任何一个时期。今天很多人搞民国崇拜，那是不对的，但我们要承认民国时期不像我们小时候说的——万恶的旧社会，一点好处都没有。国民党定都南京之后，暂时摁住了各地的军阀，实现了表面上的统一，这个实现了之后呢，它也是要发展经济的，有很好的国民经济发展的规划，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十年的“黄金时期”，中国的民族资本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日本的少壮派军人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发动侵华战争?他们认为不能坐等中国经济发展，那将会永远丧失占领支那的机会。日本的老年政治家是不同意侵略中国的，他们说打了中国后患无穷。但是年轻人气盛，说现在是好时机，一定要把中国拿下。如果没有1937年的侵华——更早的是1931年的“九一八”侵华，那么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可能与今天不同，可能走上另一条现代化道路。恰恰是这场战争，毁了东亚人民共同的梦想。

　　我曾经也在日本任教过一年，多次谈过东亚的问题。日本当年有个口号叫“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中国人有一点历史知识的、上了点年纪的，一听到这个就很反感，因为出现“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标语，往往是在杀人放火的时候。我说当我们冷静的想一想，就从字面上看，这句话没有错误。东亚共荣，这有什么错误?这不挺好吗?我们东亚同文同种，中国、日本、朝鲜、韩国、越南，同根同种，共存共荣，不是挺好吗?日本这个理论后边还有一个基础，就是黄色人种反对白色人种，就是反对英美文明。日本的姿态是“我带领亚洲人民反抗英美文明”，把你们从英美统治下解放出来。

　　我研究旧期刊时发现，当时日本的期刊上，写英国美国的时候，在英美两字的旁边加上一个反犬旁，表示英国人美国人是野兽，不是人。日本那个反美反英的情绪比我们要强得多。他说我是来解放你们的，从理论上来说这个理论也似乎是站得住的。日本认为自己是亚洲最发达的国家，你们都被英美殖民了，我来解放你们。但日本来到中国都做了些什么呢——政治上的殖民，经济上的掠夺，生活上的歧视，这样的“东亚共荣”，是我们不要的。

　　今天我们要反思，我觉得东亚是需要互相理解的。我认为东亚是世界的焦点。我曾经说过，三八线不仅仅是韩国和朝鲜的边界，还是全世界的边界，全世界的眼睛可能都盯着三八线。如果东亚解决了历史积压的问题，如果东亚人民真的能够精诚团结共存共荣的话，那这个世界可能就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世界。我们东亚有共同的“普世价值”。普世价值是由基督教而来的词，我不知道全世界人民是否共认某些价值是普遍的，但是东亚曾经有过共同承认的普世价值，这就是儒家文明。儒家文明是东亚的普世价值。如果我们真的能够按照儒家文明去实践的话，我觉得这个世界会很好的。

　　古代的朝鲜半岛，是统一的。在李氏朝鲜的时候，几百年没有战乱，至少二百年的和平。那时候中国、朝鲜、日本和印度支那很多国家几百年没有彼此的战争，非常和平。当然也正因为几百年没有战争，后来日本出了丰臣秀吉，一战就把朝鲜打垮了。

　　万历皇帝为什么要倾举国之兵去救朝鲜?当年万历救朝鲜的时候，他说的话跟毛泽东是一样的，他说倭寇侵犯朝鲜，即侵犯我大明也，救朝鲜即救我大明也。这意思翻译成毛泽东的话就叫“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只不过当时是“抗倭”而已。万历皇帝调集精兵强将，财政上给予大力支持，和朝鲜的军队一起，打败了丰臣秀吉。这场战争之后，朝鲜又获得了很长时间的和平，并且两个国家的关系进一步加深。看东亚史，其战争与和平的关系，是非常昭彰的。

　　去年国家话剧院将老舍的《四世同堂》改编为话剧。田沁鑫导演请我当学术顾问。我也曾指导中国韩国学生写过《四世同堂》的研究文章。这个话剧第一场是在台湾演的，然后又回到大陆，现在演了许许多多场。我跟田导做了很长时间的关于《四世同堂》的对谈，后来出版了，主要就是讲东亚和平问题。我说老舍写《四世同堂》这百万字的巨著，大家都知道是写北京八年抗战期间的老百姓生活，它为什么不叫“八年抗战”，为什么不叫“北京人民的抵抗史”之类?取个名叫“四世同堂”，它里面写的没有什么战争，写了一些地下的抗日者的活动，那些活动写得并不怎么成功，它成功的地方是写老百姓平平常常过日子。以祁老太爷为代表的老北京，成天想的就是过七十大寿八十大寿，生了孙子再生重孙子，然后四世同堂。老百姓想的就是这个。我们过去的政治观念，认为这样的人是落后的，没有政治觉悟，想的不是国家大事，想的就是过日子，不分敌我……

　　老舍很多著名的作品里，都回荡着同一个声音，比如说《骆驼祥子》中的祥子，对生活也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解，就是想好好拉车，然后攒钱买一辆自己的车，为什么就不行啊?为什么好好过日子的人，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每天很辛苦，为什么低层次的梦想都不能实现?

　　我很注意物价，我博客里经常写到物价。馒头多少钱一斤，肉多少钱一斤，这直接关系到草民的生活。现在馒头越来越贵，而且越来越小，现在一个普通的体力劳动者，一顿饭可能要吃七八个馒头，因为馒头只有半个拳头这么小。这七八个馒头大概是两块钱以上，这对他们来说是很贵的。祥子他们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可是他们活不下去。

　　老舍写的好在哪儿呢?他没有写革命者活不下去，革命者肯定有反革命的人跟你作对。他写的是最普通的老百姓，谁都不得罪的人，活不下去了。二战的时候，苏联红军被德军俘虏了几百万，俘虏了也就俘虏了，还能活下去。但是中国传统里有那个儒家的气节之说，不能随便给异族当俘虏。和平与活下去是个什么关系?当年印第安人、玛雅人为什么被人灭掉?他们几乎在所有的方面都是先进的，就是不善于杀人。在杀人至上的文明模式面前，别的都没用。中国鸦片战争之后，一开始以为我们这个不如人家，那个不如人家，中国有的是钱，买吧，都买到手了，直到买下了那么威武的北洋水师。北洋水师我们都知道，被人家打得灰飞烟灭，根毛不剩。三十年的洋务运动跟我们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差不多，你单看GDP增长了多少，你单看这国家原来没铁路现在有了铁路，原来没邮局现在有了邮局，单看这些，成绩巨大。可是都经不起一战，积攒的财富还会流失，人民永远都处在被杀戮的状态。

　　去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我在多处讲过“辛亥革命百年祭”。辛亥革命怎么样?中国从根上改了，皇上都没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玩概念的学者看了很高兴，所谓民主了、自由了。但老舍这样的人，他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在他的感觉中，人民的生活更惨了。《茶馆》里的松二爷(由黄宗洛扮演)就说了：“想起来啊，大清朝不见得好啊。可是到了民国，我挨了饿。”在老百姓看来，中华民国还不如大清朝呢。这好像是挺反动的话，可这是老百姓的实际感触。中华民国战乱更多，几乎就没有停过，包括所谓“黄金十年”。

　　我写过一本专门探讨1921年文学的著作，叫《1921：谁主沉浮》。写的是文学史，但是用很长的篇幅讲了1921年发生过的事——地震十几次，风灾、水灾、旱灾、蝗灾、瘟疫、罢工、饥荒、兵变、民乱、战争……1921年为什么会成立中国共产党，跟老百姓的生活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我在后记里写，谁愿意生活在1921年?除非是想赌一把的人，因为那时充满了机会。对于时代的雄杰，想有所作为的人，那1921年可做的事太多了。1921年，13个人在上海开了一个秘密会议，后来又跑到嘉兴南湖接着开。结果这13个人里面，有两个人后来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谁敢做这样的豪赌?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在1921年实在太惨了，不是死于这个就是死于那个。

　　中国人对和平有太高的向往，是因为饱受战乱之苦。很多人都在探讨国民性，鲁迅先生是个代表。有些国民性到底是中国所独有呢，还是全世界共通的?有时候很难分辨。摩罗先生就对鲁迅有质疑，他认为鲁迅所批判的很多所谓国民性是全世界都有的。我是讲现代文学的，我讲阿Q，很多次上课都有留学生给我提问题，他们说“孔老师，我们国家也有阿Q。”他们认为鲁迅写的阿Q是他们国家的人。这个现象很有意思。我们讲阿Q精神是中国的，但可能还具有人类的共通性，只是在中国的某个历史阶段，表现得更显著。

　　我在韩国居住的时间比较长，我清醒地认识到，韩国也有很多的阿Q。一个人他不自信的时候，他被打败的时候，他可能就表现出阿Q的这一面。今天我们国家的很多对外政策，老百姓有意见，我觉得老百姓有意见的地方，可能跟这个阿Q是有关的。阿Q所求得的和平，第一是虚假的和平，第二是不可持续的和平。真正的和平是应该建立在互相尊敬，互相平等的基础上的。那么互相尊敬、互相平等又从哪里来呢，按照今天这个世界的法则，是从实力来的，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这个好不好，可以探讨，但它是一个现实。我曾经讲过，美国文化在很多方面，最好的体现了毛泽东思想。第一，美国是最讲政治的国家，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第二，经济文化上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为主，接受外援为辅，这个原则美国做得最好;第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它不单出政权，它什么都出，枪杆子里面出石油，枪杆子里面出美元，枪杆子里出汇率，什么都靠枪杆子。从经济上讲，美国已经垮了，但是为什么它就垮而不倒?为什么他挣一百块钱就敢花一百三?美国人均消费额超过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就因为他有强大的国家，随时可以改变规则，随时可以打压欧元、日元、人民币。不管这样的规矩、这样的世界好不好，这是一个现实。我们不希望有这样一个现实，儒家理想中的社会是，彼此的尊重不以彼此的实力为前提。

　　我想起小时候，柬埔寨国王诺罗敦·西哈努克写过一首歌《我爱你中国》。他是中国的老朋友，中国给过他很大的帮助。他赞美中国的歌里面有一句：“不论大小，平等相待”。那时候的中国外交政策，实际上是一种儒家的外交政策，不论远近、亲疏、大小、强弱，都是哥们，都一律平等相待。世界上的国家有大有小，有强有弱，可能有些国家要担负比较重要的责任，这是一个现实。比如今天的这个世界上，美国是最强大的国家，美国要担任这个世界的领导，我觉得有他的合理性，我们可以同意美国或者某些个强大的国家担任这个世界的领导。问题是你怎么当的这个领导?为什么很多国家不服它?现在美军的伤亡，基本上都产生于它占领了某个国家之后，打下伊拉克、打下阿富汗很容易，但是从此开始，它的士兵就天天伤亡了。人家为什么不服你，用江湖上的话说，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没有这样当大哥的。有强有弱有大有小的时候，有的是大哥，有的是小弟，这个现实我们可以承认。但是大哥要讲人道，国家要讲王道。当年日本侵略中国，不也号称王道乐土吗，可它不但讲的不是王道，连霸道也谈不上。儒家的价值是要讲王道的。秦始皇统一了中国，为什么到了秦二世立刻就崩溃了呢，因为不讲王道。而取代秦朝而起的大汉朝，它为什么是一个强大的朝代而且持续时间很长，我们今天都自称是汉民族呢?因为汉朝是讲王道的。当然后世学者研究汉朝时，也说它是王道霸道杂用的，但起码这里面有王道。

　　我的意思已经讲得差不多了。按照儒家的理念，富国强兵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富国强兵不是上策。每次听到我们国家的一些政策，又是富国强兵那一套，我们不能够去简单地反对它。富国强兵是需要的，但是在富国强兵之上，我们人类还有更高的要求。这些要求，我们不可能都寄希望于政府去做，我觉得这些声音，由民间人士发出，可能是更合适的。富国强兵与和平，可能构成了一曲精密的复调。

　　富国强兵是政府组织大家去做的事情，我们也不反对，每个国家都有权利富国强兵。我们现在可能做不到“不论大小，平等相待”。你是小国你是弱国，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些流氓、强盗要欺负你，他就是不让你好好活，他就说你的宫保鸡丁不好吃，非让你吃每只肉鸡长了6个鸡翅的肯德基不可。他不是和平地跟你讲一个道理，而是强行地灌输给你，强硬地压迫你。那怎么办呢?我们只有先富国强兵。但富国强兵之后怎么办?我们不要再走上日本军国主义的道路。日本一百多年前，看到了活在这个地球上必须得有武力，通过明治维新，它迅速发展起来了。发展起来之后呢，它就骑在了亚洲人民头上，把它遭受英美的欺负，置换到亚洲人民身上。根据鲁迅先生的思想，这还是一种奴性，就是说，想当奴隶主的奴隶，即使当上了奴隶主，你还是奴隶，你只不过是跟奴隶主换了一个位子而已，这个世界还是一个不讲理的世界。

　　这个世界怎么才叫真正的革命?真正的改变?就是当奴隶推翻奴隶主之后，自己不当奴隶主，改变了规则，改变了人类的生存方式，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即儒家意义上的革命。我在网上看到一些愤青说，中国将来强大起来了，要怎么怎么像美国一样去统治世界。我说那不好，我是不同意的，那这个世界不还等于没有变化吗?不就是由美国横行霸道变成中国横行霸道了吗?

　　我们这代人，21世纪的任务，是让这个地球上的人民改变一种生存模式。就是我们要跟大自然和平相处，不要破坏大自然;我们人与人之间，我们国家与国家之间，能不能也这样的和平相处?我觉得人类的智力，还有我们创造的财富，足够我们这样做了。今天我们把世界上产生的财富分一分，每个国家都能过上不错的日子。为什么要有的人吃不饱，而有的人堆积了海量的无用的钱财?这个世界处在一个不合理的秩序之下。我希望“孔子和平奖“活动，还有《和平》杂志，这些民间的声音，能够发挥出积极的作用。不要小看民间的声音，民间的声音只要是正义的、是科学的，增强增大了之后，它会影响到各个国家的决策。我对于未来还是比较乐观的，还是抱着鲁迅意义上的希望的。希望就在我们奋斗的手上。我就说这么多，谢谢大家。

　　本期博客思考题：

　　1. 中国遭受过很多欺辱，要不要“报仇”?

　　2. 和平奖是否可以颁发给军人?

　　3. 请推荐两位第三届孔子和平奖的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