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采访。昨天晚上,与一干地方官员和专家学者记者等一个桌子上吃饭,一位北京来的专家谈起了他当年插队的事,写忠字挣工分之类的。言语中通过对自我当年的调侃和奚落流露出对那个年代的某种情感。旁边有个记者帮腔,喊打倒邪教云云。
上午,一道同车外出,与该专家坐在一排,于是问起他的这段经历,才知道其父乃是某省的前计委主任,母亲也是干部。文革开始不久,都被打成了走资派。他说他的,我提我的问题,但他接着说他的,基本没有回答。事实上,也回答不了。
该专家说,他当时感到特别不公平,因为父母是走资派,他没有资格当红卫兵,弄个袖标都是件激动得不得了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他姐姐是造反派的头头。
我的问题是,你因为上学期间被排除在红卫兵的队列之外,就感到如此的不公平,而当时还有很多穷苦孩子上不了学,但他们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一直到今天,那些上不起学的也没有认为社会对自己不平等,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他接着说他认识到的那个年代的荒诞。我问到他什么时候下乡,他说是68年,到了大别山区。当地的农民没有把他当什么走资派的后代,就当是城里来的知青。那里的人哪都没去过,听他说去过北京什么的,很羡慕。他又抱怨,说见识到了农村不阳光的一面,知青下乡政府管他们一年的粮食,第二年就要求他们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劳动挣粮食吃了。而农民对此不满,因为他们根本不顶一个人干活,还要占一个名额分有限的口粮。
这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于是问道,当年你们去的时候,政府还给你安排了一年的粮,给一个学习自力更生的过程。可是今天农村人进城谋生,没有任何人管他们,不管车票,下了车第一夜住哪也没人问,这个差别很大的,他们为什么没有觉得不公平呢?这是不是个该想想的问题?
专家说,农村人出来是应该的,只有出来才可能过上好日子。他作为知识青年后来当然回城了,本来在设计中也没打算不让他们回来。他说后来又去过插队的大别山,看到很多年轻人都走出来了。他还跟当地老乡说,要出来。
我追问,城里人当年去农村,有安置有过渡,农村人进城有什么呢?
他说,时代发展啦。
我说,是啊,时代发展了,那么应该是农村人进城来谋生,就不能只给一年的粮食填肚子的问题,还应该有更好的条件,比如职业培训啊什么的。可是现实是,什么都没有。农民工里从来没人抱怨,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专家就有点着急了,说当年红军还吃草根树皮呢,现在怎么不吃了?
我说,这个比方不恰当,反了。
他说,怎么反了?
这个时候,到了地方,就下了车,回来的路上也没再说。中午饭后,专家收拾行装,要赶回北京了,我还要留下几天。于是告别,交换了名片。我重提他那个比喻,您那个比方打得不恰当啊。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说是是是,咱们有时间再交流。然后给了一个他对那个时代斩钉截铁的判断,说是十几年反思的结果。
天知道是不是会再聚在一块交流。但争论涉及的问题——关于平等的意识竟然是这么的不平等,而这一切如此被视为当然——让我很难过。
说实话,这位专家称得上仪表堂堂,人也直爽,说话声音大而且不绕弯,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感的。但他的观点,我只能说太狭隘了。这样的知识分子,我是毫无敬意的。我尊敬的是高梁这样的真的知识分子,顾准先生的儿子。我尊重他胸中有大爱而无小我。
我们在争论的时候,那个喊打倒邪教的记者和另一个所谓专家学者在后排聒噪,说什么法西斯啦什么斯大林啦,我没有理。根本没什么好谈的。(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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