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日本泡沫破灭后的经济,有人称之为失去的20年,有人称之为失去的30年。但人们在探讨这个问题时,其注意力往往都是放在是什么原因导致日本这一段时间经济陷入停滞的,而很少有人去深究这个不景气为什么延续那么长时间?
我们先看这张图。这张图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很多人将90年代以来经济不景气的原因归结为被美国强加的广场协议。但我们知道,广场协议的签订是1985年,而在1985年之后,日本经济仍快速增长了十年,在1995年达到当时的顶点。第二,在1995年之后,日本经济开始进入停滞期,中间虽然有过几次起伏,但都未能摆脱这种趋势。也就是说,这次经济不景气持续的时间非常长。
这就引出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日本的这次经济不景气,为什么延续那么长时间?我们都知道上个世纪30年代西方的大萧条,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经济危机,论对经济的冲击,与这次日本的经济不景气相比,其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其影响也没有延续这么长时间呢?
日本野村综合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辜朝明在《大衰退——宏观经济学的圣杯》一书中,对此有一个很独到的分析。这个分析的核心概念就是:资产负债表衰退。
辜朝明并不认为广场协议是日本这次漫长的经济不景气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要追溯到此前的经济泡沫及其破灭。在二战之后,特别是在60年代经济起飞之后,日本整个社会充满着乐观精神。企业以大量负债实现扩张型发展,人们以大量负债实现扩张型消费和投资。人们相信,房价会持续上涨、自己永远不会失业,薪酬会不断增加。于是,在这种语气之下,经济在快速发展,资产泡沫也越吹越大。而助推这一切的,就是不断堆积的债务。
然而,泡沫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在90年代,泡沫终于破灭。辜朝明指出,泡沫的破灭,让日本损失了 1500 万亿日元的财富。在泡沫破灭之后,经济陷入低谷,人们的奖金没了,甚至有人工作也丢了,企业抵押给银行的资产也大幅缩水。但这时,无论是企业还是个人需要向银行偿还的贷款数额一点没有减少。于是,就出现了辜朝明所描述的这样一幕情景:日本的企业和家庭连续 15 年将主要收入用于还债。
其结果就是,整个社会陷入资产负债表衰退。什么是资产负债表衰退?最简单地说,就是人们省吃俭用,减少债务,企业无力投资,个人无力消费,于是,经济陷入衰退之中。道理很简单,一个人的消费就是另一个人的收入,一个企业的投资就是另一个企业的收入,这就是经济循环的活力之所在。而当企业都在用赚来的钱还债务而不是用来投资,当几乎所有的家庭都在节衣缩食尽量减少消费,也就是整个社会都在忙于修复资产负债表的时候,一场影响深远的危机就发生了。这就是资产负债表衰退。
辜朝明也曾试图用资产负债表衰退来解释美国30年代的大萧条。在他看来,30年代大萧条后,美国也经历了一次时间并非短暂的资产负债表衰退。他认为,当时美国的泡沫在1929年触顶,然后迅速破灭。此后,也是几乎所有人都忙于修复资产负债表。他认为,美国人用了整整 30 年,才让利率恢复到 1929 年的水平。
但行文至此,我脑子里有了点不同的想法。美国30年代大萧条之后的情况,与日本的这次经济不景气相比,还是有明显的不同。美国虽然也是在二战结束后才真正走出大萧条的阴影,但社会氛围还是大不一样。这不禁让我想到另外一本书,埃尔德的《大萧条的孩子们》。埃尔德在这本书中,研究了美国上个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对于20年代出生组孩子们及其后代生命历程的深远影响。
在30年代大萧条中,仅美国就有8万多家企业破产,1400万工人失业,几乎4个劳动力中就有1个处于失业状态。这对普通人生活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当时很多普通家庭生活在愁云惨雾之中。埃尔德指出,大萧条不仅影响到这些孩子幼年时的生活环境,而且对其成年后的工作生活、成人经历、职业生涯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这种影响力甚至波及他们的后代,并在某种程度上构筑了战后美国人的国民性格。
有意思的是,埃尔德的一个重要发现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经济的压力:之下,孩子们提前卷入到家庭经济事务之中,男孩提前出去工作,女孩更多做家务。埃尔德比较了经济未受损和经济受损家庭孩子们行为方式的差异,发现他们在理财判断力、可靠性、男孩的社会独立性、女孩对家务的关心程度、对于成人伴侣的兴趣以及取得成人地位的渴望等方面,都存在明显的差异。换句话说,大萧条催生了人们的生活欲望与向上精神。这与日本在这些年形成的低欲望社会明显不同。
原因在哪里?是经济发展阶段的不同?还是本就存在差异的民族性格使然?抑或是战争的洗礼和陶冶?对此,我没有这方面的研究,将来再读点书也许会有心得。其实我最关心的还是负债、过度消费与资产负债表衰退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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