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2015年春节刚过,台湾厂里爆发了筹划多时的罢工,包围厂区不许出货,要求补发加班费、厂方向社保补交退休金、签订关于离职补偿金标准的集体协议。
在持续18小时后,资方认输了。
本辑文章透过罢工工人的口述,纪录了当年合正工人组建工会跟罢工的前因后果,以及当中的辛酸点滴。
从别人的维权故事,打工者不但可以了解不同地方的劳动法规,也能从他们身上学习争取权益的各种方法,抵御老板的剥削行为。
工厂运营不善,产线工人买单
我所在的合正科技是做电路板板材出身的,后来它转型做钻孔用的铝盖板。
pcb需要钻孔,他就卖上面的耗材,铝箔上面的涂胶,让钻孔的钻针保持比较好的冷却度。
设在台湾中坜的厂开了快20年了,是量产工厂,生产pcb,就是手机里的电路板,产品卖给新新电子、日月光等等公司。
工厂的整条生产线从头到尾分好几站,每一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站不动,后面就都不能动了。
我在合正这几年,员工人数最多的时候有260人,当时还有派遣工。
到了2015年,已经没有派遣工,剩下一百多员工,其中年龄小于30岁的,占大概三分之一,但主要是办公室人员。
产线的操作工普遍年纪比较大。
我们公司的工作环境不像手机厂,有空调什么的。我们车间有的地方很热,或者噪音很大、有粉尘。
2015年的时候,公司聘了60多个外劳,有越南人、印尼人。外劳工资比台湾员工低,但加班比本地工人多。
前几年,合正科技在大陆也有厂,惠州、昆山各一个。
后来,惠州厂卖给超华科技了,2015年卖掉了昆山厂。
昆山厂卖掉后,老板回到台湾,又开始卖台湾厂的地皮。
他一直骗我们员工说要“永续经营”,但是我在2015年10月份就听说他已经在策划把中坜厂的土地变卖,私下找人交易。
到了11月,我发现不大对,开始找人商量怎么办。
我是制造部科长,就找里面的领班、作业员,总共14个人。我们商量的结果,先去告公司少给退休金。
按台湾法律,公司有责任每月提拨退休金到个人账户,依法是薪水的6%,60岁之后,我们可以去领。
但是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银行申请,查每个月有多少钱进我们的户头。
一查就能发现,公司向有关部门申报员工薪水,几乎都是少报,也就少拨了退休金。
2015年11月的时候,我们14个人先检举公司的这个违法现象,一开始我们是在劳工局跟资方开“劳资协调会”。
协调会:工人维权的前哨站
台湾的劳工局协调会,很多时候,资方代表都是敷衍工人:“我没授权啦,你们现在讲什么,我只能带回去转达。”
所以我去找桃园市中坜区的一个姓黄的“绿党”市议员帮忙,因为到协调会上,会议主席也要看市议员的面子。
我在黄议员的脸书上,也看到他们帮工人去劳工局开协调会。
我想“绿党”不是国民党也不是民进党,是一个小党,可能帮工人,所以我就去找黄议员,他让他助理跟我们一起出席。
我们第一次开协调会,资方也没有当面答复。
一开始,他跟我讲“没有授权。”我跟主席讲:“他什么都没有,我的材料都给他了,他现在两手空空。”那个议员助理也骂他:“劳方资料全都提供给你了,你现在说不知道我们要谈什么东西!”
台湾“绿党”成员(来源:绿党脸书)
退休金这一块,我们退休金拨款6%的部分,开到第二次协调会终于解决了。
可是协调会的争议内容除了退休金,还有加班费的问题。
关于退休金,资方没什么争议,只有认账。加班费部分,一直僵持不下。
台湾的《劳动基准法》规定,只要是工作所得,不论是全勤奖、伙食津贴,统统可以当作工资来计算加班费。
但是一直以来,在电子业都是用底薪算加班费。跟公司谈补加班费,他不愿意。
加班费的问题僵持不下,第二次协调会,我们跟会议主席说,加班费就暂时搁置。
因为开协调会代价比较大,职工需要请假,没有工资。还要我们14个人全部一起出席,如果有人不出席协调会,就要有委托人,写委托书,如果无故不到,要罚一万台币(约两千多人民币)。
在厂里建成工会了!
按台湾的法律,有劳资争议,公司不能把争议的当事人怎么样,就算罢工什么的,也不能开除。
但是其他人不能效仿我们14个人进行集体行动,效仿的话会被开除,所以我就想到组织工会。
刚好那个黄议员在协调会后问我:“你们想不想组织工会?”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方面的想法?”
他说他认识桃园市产业总工会(简称产总)的小林,就帮我找到小林,帮我组织工会。
桃园市产业总工会留影(网路图片)
产总是由桃园市内八十多个不同行业的企业工会组成的总工会。
得到产总帮忙,我们半个月就成立了企业工会,拿到了桃园市政府的工会牌照。
工会的发起人会议,我们找齐了40个人。除了一开始的14个人外,另外找了26个,凑了40个人。
把工会牌照拿下来以后,我们就去公司搞宣传、招会员。
全厂总共有65个台湾员工入会,看似只掌握了厂里一半的人力,可是这65个人绝大部分是现场操作员、领班,只有两个人来自间接单位。
这两个人,一个是工程部的,另一个是制造部的办公室助理,其他会员都来自公司的命脉——生产部门。
工会的入会费是500元(约100多人民币),此外每月交150元会费,还有一个团结基金,会员每月交50元。
团结基金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产总的其他工会有需要,我们从这个基金拨钱给他。
或者我们的干部需要打劳资纠纷官司,再或者有会员被开除,还在诉讼中,没有收入,也可以从基金里付他的生活费。
我跟会员讲,我们这14个人已经有“劳资争议当事人”的护身符,按法律不会被公司开除。
我们如果要保护后面参加的人,配合将来的行动,就一定要筹组工会。
刚开始筹组,大家也很怕,有些人说根本筹不起来,以前也有人试过,组织到一半就被公司开除,等等。
我们最后能组织起来,最重要的因素是:12月初,老板参加会议,我问他:明明外面有风声说你要卖工厂地皮了,你为什么没跟我们讲?
就是在那次会议上,他跟我们干部保证,我绝对不会卖土地,外面的风声全是骗人的。隔了两天,新闻就报道他已经卖了土地。
那条新闻一出来,所有的员工都发现被骗了。那时候工会还没有四十个人,那条新闻爆出来后,他们开始不信任老板了,我招募的会员,很快就全入会了。
我们这14个人,包括了生产部每个部门的干部,基层领班、组长都在里面。所以工会的宣传扩散得很快。
除了生产部,其他部门,包括采购、销售之类的,都没有入工会。我没有马上找他们,因为他们属于办公区,对生产没有实际影响。
第二个原因,我成立工会,风声不能走漏,而他们跟主管级的人比较亲近。所以我们成立工会,要依靠基层员工。
生产部有两个部门,一个是润滑铝盖板部门,一个是pcb生产线,24小时不停的。
生产部分白夜两个科,白班两个科长,夜班一个科长。罢工前,我是夜班科长。
公司里的等级制度,科长上面是副理-副总,科长下面是组长-领班-作业员,交接的时候,白班是各管各的,到了夜班就不分部门了,我两个部门都要管。
我没有跟白班两个科长说工会的事,而是绕过他们,跟白班的基层管理讲这件事。
而且我也是从白班调到夜班的,白班的基层管理跟我很熟。白班的两个科长,资历比我浅,跟下面的基层管理没那么熟悉。
我也会跟两个科长聊天,但是关系还没到那么熟的地步。我不了解他们的为人,会不会把工会的消息透露给资方。
再说,成立工会后,招募会员的时候,两个科长也不可能加入。有一个白班科长是无所谓的态度,另外一个科长想加入,但是他的个性是摇摆不定的。
当时一共有65个本地员工入会,都是工作时间比较长的老员工。30岁以下的会员,只有十几个,另外工龄低于五年的,也只有十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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