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棵皇家棕榈

2001年12月15日下午，我从哈瓦那第五大街的宾馆步行到海边附近的20街，去拜访一位可敬的英雄老人梅尔瓦·埃尔南德斯。远远看去，她家门外有一棵挺拔而秀丽的皇家棕榈，蓝天白云衬映着她的身影，宽长的绿叶在海风中摇曳。
梅尔瓦和艾伊德·圣塔马里亚是1953年7月26日参加菲德尔·卡斯特罗领导的攻打蒙卡达兵营战斗的仅有的两位女战士。如今，只有梅尔瓦健在。
还一笔“宿债”
我在古巴革命胜利后约在哈瓦那工作7年，经常听人讲梅尔瓦和艾伊德的战斗故事。那时在古巴首都经常举行中古友好活动，梅尔瓦总是积极参加。由此我们就熟识了。但后来一直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总没有机会采访她。
1991年我应邀访问古巴，在哈瓦那“五一”游行的检阅台上，她从远处就认出了我，主动走来告诉我，她领导了一个亚洲研究中心，希望我务必去看一看。当时我一口答应。但是，1991年和以后1994年的两次访古期间，我都未能兑现诺言。所以，我总觉得欠了她一笔“宿债”。
这次，一到哈瓦那，我就想“还债”。
12月13日我专程访问了研究中心。现任中心主任热情接待了我。他说，这个中心是梅尔瓦1988年创办的，目的是研究和加强古巴和亚洲国家之间的关系。近年来，中心每年都要接待约10个中国团组。他还告诉我，梅尔瓦数月前不慎腿骨摔伤，正在家中康复。我只好请他转达问候，同时又想，或许我今后再没有机会看望和采访她了。
不料翌日，拉美社友人来宾馆通知我，梅尔瓦邀我务必到她家见一面，
这让我再次感到她对中国朋友一如既往的情谊。梅尔瓦的住宅是座不大的平房。进门见墙边长案上有一只青花缠枝莲纹花瓶。她坐在轮椅上接待了我。只见她穿一身绣着大红花的连衣裙，人老了，但还是那么热情和豪爽。她还没有等我开口，就对我说：“我是几个月前摔伤的，现在还在康复中，很高兴你的来访。”我说：“我还债来了！”她笑着说：“是该还！”
我送她一块扎染蓝色印花土布。我想抓紧时间采访，请她谈谈她的斗争事迹。但她似乎没有注意我的话，却要我把印花布铺展在她对面的沙发背上，说：“您看，这块蓝布，这色彩，这图案，太美了……”她赞扬着中国人民的勤劳和智慧，接着就畅谈起古中友谊和过去访华的情况了。
她说：“我从小就住在哈瓦那的华侨区附近。我们家和华侨一直有着亲密的联系。我们古巴人和华侨有着特殊的友好感情。我也曾多次到过新中国。但第一次正式访问是在古巴革命胜利之后。我喜欢你们的国家和人民。每次访华的所见所闻总使我非常感动。现在，古巴还有巨大困难。社会主义事业是我们共同的事业，我们正在为中国人民和古巴人民的根本利益而奋斗。我希望你们的人民知道，他们的一切成就都是对我国人民的巨大鼓舞。”
她在讲完这番话后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说：“其实，在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之前，在革命的岁月里，我已经去过你们的国家。”我曾听古巴驻华大使说过，梅尔瓦近年来一直想再来中国看看。但我此刻看她坐在轮椅上，不敢提及此事。不料她却主动对我说：“等我腿好了，我还要到中国去的！”
革命的故事
我边听边想：“怎样才能让她讲‘故事’呢？”于是，我对她说，我昨天经过霍贝瓦尔街107号她家住过的老楼，门外墙上的铜牌写着，菲德尔·卡斯特罗1953年7月就是从她家出发到圣地亚哥发动攻打蒙卡达兵营的。我问她：“那么，您是什么时候认识菲德尔的？”
她反应很快，马上说：“首先我要说明，是有一批革命者在我家进行攻打蒙卡达兵营的准备工作。但菲德尔那时没有到过我家，他已离开哈瓦那到圣地亚哥去了。所以应指正，那块铜牌的注明有误。我在50年代初就认识菲德尔了，我们都在哈瓦那大学学习法律，后来都当了律师。我很早就参加了他们的革命活动，后来也参加了准备攻打蒙卡达兵营的组织工作。”
那是一段无法忘却的战斗经历，她开始向我这样叙述：1952年3月，巴蒂斯塔发动政变，取消大选。1953年1月28日是古巴诗人马蒂诞生100周年纪念日。那天起，菲德尔联络了一批爱国青年，商量好发动武装起义，推翻独裁统治。他们决定利用圣地亚哥举行狂欢节的时机，在7月26日攻打蒙卡达兵营，发动人民起义。
她和艾伊德在1953年7月下旬从哈瓦那秘密潜入圣地亚哥市，然后来到郊区的西博内农场，在那里为革命者准备床铺、食品和制服。起义行动由一个以菲德尔为首的6人小组指挥，艾伊德的哥哥阿韦尔·圣塔马里亚是副总指挥。7月26日清晨，165位革命青年在西博内农场整装待发。菲德尔命令阿韦尔率包括两名女战士和一名医生在内的二十多人占领市立医院，目的是如他遭遇不测，阿韦尔可指挥战斗，同时在医院准备急救伤员。攻打蒙卡达兵营的行动最终失败了。当天，巴蒂斯塔军队就开始了血腥屠杀。
她讲到这里，沉思起来，反复地说：“这以后发生的事，在狱中发生的一切，太残酷了。巴蒂斯塔分子对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怎么能忘记呢？”
起义失败后
敌人在第二次搜查市立医院时发现了以阿韦尔为首的革命者。当时，阿韦尔装病在床，一只眼睛上蒙着白纱布。敌人竟当场残酷地把这只眼睛的眼球挖掉了。把革命者押送到蒙卡达兵营后的当天，敌人为了迫使他们供出秘密，当着两名少女的面对革命者施以酷刑，还要挖掉阿韦尔的另一个眼球。阿韦尔对艾伊德说：“为了永生，我懂得怎样去死。”艾伊德说，她此刻也宁愿死。阿韦尔坚强地说：“不，你和梅尔瓦应该活下去，你们应该拥有美好的一切……”
敌人对艾伊德说，他们已经把她的未婚夫博里斯的睾丸摘去，但只要她说出秘密，还能救他的命。艾伊德说：“刽子手们听着，如果他不开口，那么我是决不会背叛他的！”敌人还在她们面前用酷刑折磨死了《致全国蒙卡达宣言》起草者劳尔·戈梅斯。她们听见这位青年诗人临死前呻吟着仍在朗诵他歌颂马蒂的诗句。几天后，在市立医院被捕的革命者中只有两个幸存者，就是梅尔瓦和艾伊德。
1953年8月1日，菲德尔和两位战友在山中熟睡时被敌人俘获。9月21日开始，敌人法庭审判幸存的几十位革命者。菲德尔和战友们利用两次开庭机会宣传革命主张，揭露敌人屠杀罪行。后来，同监牢的犯人首先获悉当局要用慢性食物中毒的办法害死菲德尔和两位目睹大屠杀的女战士，他们立即设法把情况告诉了革命者。这时，菲德尔已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消息传给他后，他在9月26日用一张小小的复写纸写下了致法庭的声明信，揭露这一阴谋。他通过一个同情者把信夹在书里送到梅尔瓦手中。
第三次开庭时，法警宣读出庭被告名单，三次念到卡斯特罗的名字，都没有回应。于是，审判长宣布：菲德尔·卡斯特罗因病不能出庭。就在这时，与艾伊德一起站在被告席上的梅尔瓦突然闯过几个法警的阻拦，高呼着“菲德尔没有病”，把藏在头发里的菲德尔的信取出，并迫使法庭当众宣读。
事后，梅尔瓦和艾伊德被关进一间铁笼似的牢房里。但这一事件震动了舆论界，使当局杀害菲德尔的阴谋落了空。10月16日，菲德尔在设在市立医院的紧急法庭上接受审判。他在敌人法庭上发表了自我辩护词，这个辩护词后来成为古巴革命的重要文献《历史将宣判我无罪》。
菲德尔等数十名革命者最终被判15年以下徒刑，投入松树岛监狱。梅尔瓦和艾伊德坚持是作为护士参加事件的，法庭不得不宣判她们7个月徒刑，关在哈瓦那的瓜纳海女子监狱。
棕榈的象征
梅尔瓦告诉我，她们出狱后，又去了圣地亚哥参加地下斗争。在人民的压力下，巴蒂斯塔政权被迫在1955年5月大赦参加攻打蒙卡达兵营的政治犯。
1956年12月，菲德尔率81名爱国者乘“格拉马”号游艇从墨西哥出发，在古巴东部登陆，进入马埃斯特腊山区，发动推翻独裁统治的武装斗争。不久，梅尔瓦和艾伊德也上山参加武装斗争，直到1959年元旦古巴革命胜利。
这时，我说我已占了她太长时间，主动表示要结束采访。她却说：“不，您逗留的时间太短了。我感谢您对我们历史的兴趣。我作为古巴妇女和革命者，对您的采访及您对古巴的这种感情表示感谢，也对中国新闻工作者对古巴人民作出的贡献和牺牲给予的肯定表示感谢。”
她请人推着她送我到门口，加重语气对我说：“请您告诉中国人民，我们为你们国家取得的进步感到骄傲！”
我告别梅尔瓦，走回宾馆。经过几个街口后，回首遥望她的家，那棵皇家棕榈沐浴在满天金色的晚霞之中。此刻，在我心中，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顿时想到了为什么古巴国徽的图案上有一棵皇家棕榈。我想，在古巴人民心目中，皇家棕榈的形象与中国人民心目中青松的形象是一样的。